《晚霞后有薄暮》尘寻

2、突如其来的离开

　　如果不是有一天纪子洵突然跟泠曼说——“对不起啊……不能再陪你一起看晚霞了……”
　　泠曼也许真的会以为纪子洵会陪着自己很久很久，甚至可能是自己的灵魂伴侣。
　　会和自己一起看每一个夏日的晚霞，吹着小风，纪子洵给自己弹着吉他唱着歌，养两只猫一条狗，过着平淡地吹不出褶子又有盼头的日子。
　　泠曼叹了口气。她眼前开始浮现着在机场送别纪子洵的场景。

　　那是高考结束后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雨天。泠曼前些日子与纪子洵因为填报志愿而大吵一架——纪子洵填报了三所大学都是澳大利亚的。
　　纪子洵在填报之前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填报志愿那天，泠曼一直追问他报了那几所学校，他也迟迟不肯开口，通过转移话题给搪塞过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纪子洵会选择出国，明明他说有机会也要报一所武汉的大学，陪她去看她想看的樱花。
　　她很清楚，一旦他去了澳洲读书，他很可能就不回来了，他父亲的公司总部就在澳洲，他们一家人都会搬过去陪他治疗。
　　直到那天纪子洵打了电话让她来机场，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你来啦……”纪子洵眼睛红红肿肿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哭了一夜。
　　“为什么要约我来这里？你要走？你去哪？怎么这么突然？”泠曼皱着眉头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其实泠曼的心里已经多少有些预感了……
　　“我知道很突然……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纪子洵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他比谁都希望一直陪在泠曼身边，“你听我说……我之前检测出来了血癌，我现在需要去澳洲，那里找到了跟我匹配的骨髓……”
　　“曼！你相信我！我会好起来的！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纪子洵突然抱住愣在原地的泠曼。
　　他感受得到，泠曼浑身在颤抖着，她在害怕。
　　泠曼目光呆滞着，她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她以为纪子洵只是去澳洲读书而已，他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他有白血病！
　　她嘴唇微颤着，仰起脸儿看着纪子洵的双目，眼睛里全是害怕和无助，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四年后大学毕业吗？……还是下辈子？”
　　万一手术不成功……万一病没治好……他怎么会回来啊……
　　各种可怕的想法在泠曼的脑海中呈现，她猛然觉得心脏仿佛空缺了一块似的，左边的心房阵阵刺痛。
　　“臭憨狗！你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骗人！！骗人！！你骗人……”泠曼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她声音颤抖着，鼻子酸的很，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她的手攥成拳头，一下一下地捶在纪子洵的胸口。
　　“对不起啊……不能陪你一起看晚霞了……”纪子洵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故作淡然地安抚着泠曼。他知道，如果他一落泪，泠曼就会哭得更厉害。
　　“老娘朋友……多……多了去了！你什么觉得……觉得我就……我就缺你这一个！”泠曼红着一双杏眼，还打着哭嗝，却硬要逞强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怎么不知道，她的演技一点也不好……
　　泠曼一把推开纪子洵，往后退了一大步，两眼通红地喊，“你立刻走！不把病治好就别回来见我！我才不想每天看见你这张贱脸！正好你走了我好清静清静！”
　　怀里突然地空虚，阵阵凉风吹来，纪子洵抿着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话里全是坚强，她比谁都想无时无刻不看到纪子洵。纪子洵又何尝不是呢。
　　“哈哈，好，我走啦……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纪子洵强颜欢笑着，退了两步，便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回头，眼泪再也不受控制，肆意爬上了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他不回头，是怕看到站在原地远远目送他的泠曼的悲伤神情；他不回头，是因为他坚信有一天他会正面朝着泠曼跑过去……
　　“我等着你啊……”泠曼轻声自言自语，看着纪子洵越来越小的背影，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那一天泠曼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她叹了一口气。
　　好在澳大利亚与北京的时差只有2小时，纪子洵走后，泠曼每天都会和他远程视频。每天分享着她的平淡的日子中的快乐的小事。纪子洵也会和她分享澳洲有趣的人文还有他的病情。
　　“你看啊，武大的樱花开了。”大一的下学期，泠曼起了个大早，为的是给纪子洵看看樱花大道的早樱。
　　纪子洵由于每天化疗而脸色苍白，却满眼柔情地看着视频里的人，在樱花和朝阳的陪衬下，泠曼灿烂的笑脸更美了。
　　她不断地叮嘱他，“一定要好好接受治疗，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泠曼甚至去了解澳大利亚的气候和天气预报。每天都提醒纪子洵温度变化，注意减衣添衣。
　　她多希望，纪子洵可以马上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飞奔着扑进他的怀抱。
　　大二的一天，纪子洵突然告诉泠曼，“骨髓移植很成功！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泠曼听到这句话时，仿佛是干涸的稻田突然灌进了活水，她激动地几近喜极而泣，她急切地问，“真的吗？！太好了！！！！子洵，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纪子洵神秘地笑了笑，“归期不定~”语气中带着几分顽皮带着几分挑逗。
　　“好哇你！你以为我很希望你回来吗？你等着吧，你回来我也不见你！！！！”看着镜头那边那人儿气呼呼的脸鼓起了腮帮子，就像只颊囊里塞满了粮食的仓鼠一样。
　　纪子洵真想手指穿过屏幕去戳一戳她的脸颊，他仿佛看到了她此时此刻就在原地气鼓鼓地跺着脚。
　　“二傻子，你一定要读研啊，在武大读研。”纪子洵话语里藏着神秘，眼神中带着柔情和期待。
　　“为什么？凭什么你让我考我就考，切~还有，你叫谁二傻子呢？”泠曼对着手机屏幕噘着嘴。
　　“你考就完了~到时候告诉你。”纪子洵总是要吊着泠曼的胃口，“还有，你就是二傻子啊~你来打我啊~~”仗着泠曼打不着，某人又嚣张起来。
　　看着屏幕那边贱的要死的脸，泠曼突然发现，这张脸没有他走的时候圆润了，下颚线也变得明显，婴儿肥也消失不见了，“那你可得多吃点饭，我怕我一拳给你锤飞。”泠曼口中的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些难受。
　　她没患过白血病，她很想感同身受，她多想帮纪子洵分担一些病痛和恐惧。可最无助的就是自己明明什么都看得到，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每天带着阳光和希望，去带给纪子洵快乐和光。
　　不久，泠曼就被保研了。果然学霸想干的事情就是一念之间啊，本来泠曼还打算去澳洲当交换生呢。但是直觉告诉她，纪子洵要回国了。

　　直到前些天，泠曼就要拿到本科毕业证书了，她忽然看到纪子洵的朋友圈里晒着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
　　女孩笑得很甜，眉眼弯弯，眼中仿佛盛着一汪秋水，咧着嘴对镜头比耶，很活泼，很可爱。
　　但泠曼的目光仿佛钉在了女孩轻轻挽着纪子洵的臂弯的手上。
　　泠曼瞳孔一震，纤细的手指轻轻放大照片，看着纪子洵的笑脸，还是那么阳光、没心没肺。只是更瘦削了，更成熟了，好像也长高了……
　　身边的人也不再是她了……
　　“是女朋友吗……”泠曼眼中满是失落地自言自语道。
　　“他这么好看，肯定会有女朋友的啊……”
　　“我又不是他的谁，这么在意做什么……”
　　“他说要一直一直陪着我，不也食言了吗……”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也没说过喜欢我，一定就是不喜欢吧……”
　　“真傻，还等他回来呢……”
　　纪子洵不在的时候，泠曼都在坚强。
　　她性格高冷，跟室友合不来，总是独来独往。但大学生活远远比中学生活要多很多考验，不乏有人勾心斗角，争名夺利。
　　泠曼拿到保研也不是轻而易举，她兢兢业业，整日泡在图书馆。有人却大开后门，甚至栽赃陷害泠曼的论文有抄袭的嫌疑……
　　她不会在寝室里偷偷流泪，不会在厕所偷偷抹眼泪，更不会在跟纪子洵视频时落泪，她怕纪子洵担心她，只在心里偷偷滴泪。
　　可只有纪子洵知道啊，泠曼是个爱哭鬼。
　　看到那个女孩照片的时候，泠曼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个人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悠着，眼泪肆意侵略她的面颊。
　　“这朋友做不下去了……”泠曼满肚子委屈，缓缓垂下眼帘。
　　她本还想着等到纪子洵回来，她就跟纪子洵表白。
　　没想到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后来这一段时间里，她没有再给纪子洵发起过一次视频通话。
　　纪子洵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都给她打视频电话，却被对方一一拒绝了。
　　纪子洵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他朋友圈的那个女孩，只是他的亲表妹，今年刚好来澳洲做交换生。
　　纪子洵发了疯似的给泠曼打电话，微信、□□、手机，挨个地打，给泠曼发了不知多少条信息，都没有收到回复。
　　泠曼心烦，索性把手机关了机。
　　纪子洵瞬间觉得天上的星星都黯淡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泠曼不回信息，他也无从下手。他急红了眼，翻看着泠曼的朋友圈。
　　最终泠曼的朋友圈定格在了前天她发的一张她在樱花树下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略显憔悴，嘴角的微笑一点也不自然，眼神空洞，眼睛还有些红肿。单单配了句海子的诗，“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以为是泠曼出了事，匆匆定了下周回国的机票。
　　在回国前的这一周里，纪子洵每天睡也睡不好，吃饭也吃不下去，头懒得洗，胡子邋遢也不想去剃……因为只要给泠曼打电话，对面中国移动标准的女音就会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脑海中浮现着各种可怕的想法，但泠曼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哪怕不爱吃药，不也活到了二十多岁吗，不会这么突然就出意外了吧……
　　泠曼把那个电话卡拔了出来，又弄了个新的号码。□□她早就不用了，微信她也不去登录，反正除了纪子洵，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要去联系。
　　难怪，纪子洵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如果纪子洵见了她，一定会骂得她狗血淋头吧。

　　这天，泠曼还是没忍住，点击了切换账号，登录了原来的微信。
　　她看到微信里满是纪子洵的未接来电和刷屏了的信息，心中不禁涌上一股心酸，“搞什么啊……有女朋友了还总这样频繁联系我，不怕她吃醋啊……”
　　接着，泠曼打开了纪子洵的朋友圈，看到他拍了一张机票的照片，而怕朋友圈的时间，是两小时前，现在是下午两点。
　　也就是说，他今天要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