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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钗头凤篇(3) ...

  •   五 西风舞
      陈蒨与陈霸先的大军汇合不久,朝廷的任命便下来了。
      为表彰陈姓一支辅佐湘东王的功绩,抚恤他为质两年的遭遇,委任陈蒨为吴兴太守。可惜他上任不久,宣城的乱军头领便聚集了千余人在境内滋扰生事。他这个新任太守唯有亲自率兵前去讨平乱军。
      临行前,沈妙容送他出城。陈蒨身边却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跟他道别。
      “看你如今的样子,过得还真是舒心。”沈妙容肩头被人轻撞了一下,蛮子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身后响起。
      “蛮子哥?”沈妙容蹙了蹙眉,只觉如今的蛮子周身有种看不透的阴柔气质。尤其此刻,他嘴角虽然挂了笑,笑容却让她隐约心生寒意。
      “陈夫人忘了?我有名有姓,我叫韩子高。”他睨了她一眼,“你的蛮子哥,在当年从沈府回光陆街的路上便死了。”
      “当年的事,我知道你心里还在记怪我……”
      蛮子状似亲昵地凑近她的耳边,“想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度过的吗?”
      她被他突然的逼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侧身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手臂也被人紧紧护住:“你们在说什么?”陈蒨靠过来,一脸关切的看着她:“怎么气色比早上起床时还要差?昨晚没睡好吗?”
      “我没事!”沈妙容头摇得有些慌张,努力不去看蛮子的表情。天知道,方才蛮子问那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幽怨又冷鸷,实在叫人惊心。
      “描红,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晚上记得多起几次夜给她添被,提防她贪凉受寒。还有……”
      “喂!”沈妙容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心中的阴霾也稍稍消散,“你几时变得这么婆妈了?不是要走吗?”说完刚要走,却被陈蒨一把拉进怀中抱了个严实。
      大约顾忌四下里都是他的属下,所以他只是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乖乖等我回来!”
      沈妙容涨红着脸,逃也似的拖着描红离开城门,刚上马车便听描红惊道:“呀,忘了跟姑爷说你怀孕的事了!”
      沈妙容撇了撇嘴:“没说就没说,左不过几个月的事,等他回来自然就知道了!”她嘴上这样说着,抬手抚向尚未隆起的小腹,心里却已经开始想念他身上让她心安的温暖了。
      陈蒨这一去,便是数月,军中的书信也随着时日越久而越来越少。到后来反而是描红三不五时在一些吴兴官员的内宅家眷里听到些风言风语,脸色铁青地回来学给沈妙容听。
      “秦夫人说,秦副将上个月的家书里写了,韩子高随军以来,侍奉姑爷的饮食起居比寻常丫鬟还要细致体贴。加上他那张错投了男胎的妖孽长相,引得军中将士私下都艳羡不已!”
      “侍奉饮食起居?蛮子哥?”沈妙容拈了枚鲜杨梅,酸得直眯眼,“他这几年大约也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了。不然,依他早年的心气,哪里肯做这样的事?”
      描红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姐你不知道,外面把他似乎传得很是不堪。还有人说,他每夜都是在姑爷的大帐同宿。军营里那些男人你也知道的,行军打仗没有女人,什么龌龊下作的事都干得出来……”她说到这,自己先红了脸,狠狠呸了一声,“瞧我这臭嘴,听了什么腌臜话都在您面前说,咱们姑爷断不是那样的人!”
      沈妙容笑着白了她一眼,抱着陈蒨在家里常用的那个迎枕,有些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
      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她如今多了许多毛病,不仅整日犯困,三不五时地还周身不适,不是这疼便是那疼的。上次写信她跟陈蒨说这事时,描红还笑她像个要糖的孩子,真正的贤妻不该跟一个在外打仗的人说这种事,而是报喜不报忧。算算日子,再过几日,他的回信应该也能抵达建康了吧?
      她这样想着很快入睡。然而,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陈蒨的家书时,却如一盆冷水兜头盖脸浇了下来。
      信很短,第一行只得两个工整熟悉的行草——休书。

      六雪绿蓑
      陈蒨回来的时候,已是入冬时节。
      沈妙容面色有些苍白,比他离去时似乎还瘦了些,穿了件灰鼠毛的大氅,手执红纸伞,站在府门前如一株亭亭的菡萏。
      见了他,她也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吩咐下人替他牵马。陈蒨身旁的韩子高却极有眼色地抢着将马牵了下去。
      陈蒨的视线跟随韩子高,直至他彻底消失,才转而看向沈妙容:“你没收到我的信?”
      沈妙容握伞的手隐隐有些发白,北风呼啸,吹得她身子都有些轻颤。
      她从袖中摸出那封薄薄的休书,当着他的面抖开信笺,“新婚两月便连累我与你为质两年,成亲三年却一无所出,你如今身居要职,少不得跟随叔父东奔西走,恐我长久独守会心生怨怼。陈蒨,这便是你要休我的三个理由,是吗?”
      他肩头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旋即挺直胸膛,只眼神不敢与她对视。
      “为质两年的事,当年临安城外我便跟你说过,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干。你要庙堂高远,不忍我独守空房的事和无后这事,也不劳你为我费心了!”沈妙容说着,轻拉了一下颈下绳结,红色的大氅落在雪地,露出她已经七个多月大的肚子。
      陈蒨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便疾走了两步,脸色阵红阵白,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在察觉她颤抖的身子后,他拧紧眉头,扯开了自己的大氅要给她披上,却被她伸手挡住。
      “我沈妙容出身武将之家,不懂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世间女子,哪一个不是冲着与自己的夫郎白头到老才披上嫁衣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例外?今日我便明确告诉你,你若还有休妻之心也简单,现在便一条白绫勒杀了我吧!一尸两命才算一拍两散,这才是我和你除开白头到老之外的唯一结局!”沈妙容说着,将那封休书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这封狗屁不通的休书,我只当从没见!”
      “啪啪!”有清脆的击掌声从身后传来,陈蒨脸色一变,一把将沈妙容护在了身后,低喝道:“没见我与夫人在谈正事儿吗?你来做什么?”
      韩子高嗤笑出声:“我与夫人自小一处长大,她头上戴的第一朵簪花是我替她亲手簪上的,她绣的第一条汗巾是为我绣的。这世上,第一个牵她手的男人是我……”
      “够了!”陈蒨铁青着脸暴喝了一声,把沈妙容都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陈蒨如此暴怒的模样,却分明在他的眼神里读到一丝深深的恐惧。
      韩子高听若未闻地走近沈妙容。陈蒨大惊,伸手紧护住沈妙容,却在下一秒僵住了身子。
      韩子高的手毫无预警的越过沈妙容,狠狠拽开了陈蒨的衣领,露出他脖上几点暧昧的青紫,衬得他瞬间失了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沈妙容的脚迅速退开了好几步,挣脱了陈蒨的保护。
      “当日临别,我曾问夫人好不好奇退婚后我的经历。今日时机不错,咱们便好好叙叙旧吧。当年拜你所赐,我病情虽有好转,却绝望神伤颓靡不振。我娘为了让我彻底忘记你,不得不带着我搬来建康。谁知途中遇上候景的乱军。那些人中有不少西夷的畜生。你知道吗?他们是疯子,当着我的面玷污了我娘,还逼着我娘眼睁睁看我被他们凌辱!”韩子高说到这,脸上的笑意更甚,连声音都变得高亢起来,“阿容,你可知道那个时候,我身上有多痛,心里就有多恨你?我恨不得你立时出现在我面前,我能将你抽骨生拆……”
      “你给我闭嘴!”陈蒨狠狠一拳冲韩子高脸上砸去,出离的愤怒让他向来温和的脸庞也微微扭曲,落在沈妙容的眼中,却异常陌生。
      “啧啧啧!大人前晚在营帐时,对我可不是这般嘴脸。”韩子高以指狠拭嘴角血丝,却依旧噙了笑,“也对,我不过是空生了副好皮囊。论快活,到底是这男欢女爱才是阴阳合和的正道,哪及和我在一起时虚凰假凤的荒唐……”
      沈妙容再忍不住,捂着嘴拼命干呕起来,胃里剧烈地翻腾,嗓子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一般。她趔趄着发出痛苦的呻吟,直至陈蒨的手试图扶起她时,才忽然“哇”的一声,吐了他一身。
      “妙妙……”
      她拼命打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跌跌撞撞往府内走去:“别碰我,求你别碰我!”
      一路走,她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当年那个星光熠熠的夏夜。
      他说:“我是你的夫郎,在我面前,受了任何委屈都可以说出来,懂吗?我和别人不同,不需要你做什么牺牲成全的事,来委屈自己……”
      说得真好,这么好听,好听到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苦尽甘自来,拔云见青天。
      到头来,她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深渊。最讽刺的是,这深渊里,还是旧日那个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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