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进化》朽木雕也

1、第 1 章

　　逆进化
　　我要指点你一件事，它既不像
　　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
　　也不像傍晚的影子，站起身来迎着你；
　　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荒原》
　　（一）夜遇
　　夜幕深沉。不知道漆深的颜色中隐藏着多少罪恶。陈锐身着便衣漫步在路上。职业的习惯让他在污浊的空气中嗅出了隐隐不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锐敏感地感觉到脚步声的主人心情慌张且急迫地想要逃离。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要隐蔽自己。街道两边仅有一盏昏暗的街灯，陈锐一闪身，躲进了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里。
　　“蹬蹬蹬……”一个男人的身影进入灯光下，影子拖得很长，又尖又细，投下他气喘吁吁的背影。他停下来，单手拄着墙壁，脸笼罩在头发的阴影里。陈锐心里一紧。他在灯光下瞥见那个男人的眼睛，狰狞着令人触目惊心的恐惧——蔓延着，像倒映着天空的血泊。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男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改奔跑为漫步，身影慢慢在雨中消失了。陈锐的头上蒙了一层水雾，他一抖头发，却隐约觉得雨水中有甜腥的味道。陈锐抬起头直视天空，任由雨滴滴入他清澈的瞳孔。
　　夜黑如水。
　　（二）迷案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命运》响起。陈锐一边蹬上鞋子，一边接电话。“陈队！”小黄急切的声音响起：“文和街48号出事了！”文和街？陈锐的心剧烈地跳着，不是昨天自己发现那男子的地方吗？果然……“好，小黄，看着现场，我马上到！”
　　陈锐家和文和街很近，陈锐没有开车，步行去。那一带的房子都是九几年的老式房子，墙体上镶着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图案。昨天那个男人停下不远的地方停着几辆警车。陈锐习惯性地打量四周。有时犯罪现场附近会有非常有用的线索。
　　这是……一些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碎片中间似乎散落着什么。陈锐捡起其中的一粒，放进随身携带的透明袋子中。
　　“陈队！”小黄迎上来。这孩子刚刚从警校毕业，遇到什么事都慌慌张张。陈锐站在门口，环视死者出事的房间。靠墙放着一张床，临窗有一张电脑桌，一把椅子正对着门口。死者仰面躺在地上，形容恐怖。陈锐戴上白手套，蹲下稔熟地检查着尸体。男性，三十岁左右。“小黄，你看死因是什么？”“嗯，法医鉴定过是死于心绞痛，心脏病突发一类的，是自然死亡。而且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小黄托着下巴，不很自信地说。“小子，分析的不错啊”陈锐按了按小黄的头。“嘿嘿。”“但是，”陈锐话锋一转：“你错了。”
　　“哪里错了？”“是他杀。”陈锐声音沉稳，却吓了小黄一跳。陈锐站起身来，说道：“心绞痛患者一般身边都带着急救药，一般可以在短时间内保住生命。小黄，你觉得如果是你发现自己发病，会干什么？”小黄迟疑了一下说：“打120.”“对，但是死者的头部朝着窗户，并没有朝向放在床头的电话。”“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死者是心脏病发后拿出了药，但被人夺下扔到楼下。这不是蓄意谋杀，是什么？”小黄听了，疑惑道：“陈队怎么知道是被人扔到楼下的呢？”陈锐一笑，拿出透明袋子，“这是我在楼下捡到的，我初步判断应该是硝酸甘油，缓解心绞痛的常用药。装着它的褐色玻璃瓶碎了一地。你看，正对着这个窗户。”小黄探出头去，不住点头。陈锐吩咐小黄拿药去化验，自己开始仔细勘察现场。
　　昨天晚上下过雨，按理说除了死者的脚印外，凶手定会留下他的脚印。但是屋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脚印。陈锐的目光不断仔细检查。突然，窗户旁边一个小小的脚印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是……
　　猫的脚印！
　　难道说是一只猫蓄意谋杀了死者吗？这太荒唐了。陈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件案子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三）幽灵来信
　　第二天，化验结果出来了。陈锐的推测没错，那药品就是硝酸甘油。天又阴暗得像死刑犯临刑前看到的灰色面影，阴郁的颜色让人透不过气来，有细如银针的雨丝打湿陈锐的头发。陈锐正赶往死者的追悼会。殡仪馆近的很，步行就到了。
　　死者的尸体被精心打理过，躺在灵堂的中间也不是那么恐怖。人也不是很多，一个一袭黑衣的女子站在馆前给来宾回礼。陈锐鞠过躬，亮出警官证，“请问您是死者的家属么吗？我们想向您问一些事情，希望您能合作。”女子低下的头缓缓抬起，几缕凌乱的头发散在前额上，半遮住她的眼睛，蜡黄的脸色在黑色丧服上衬得更憔悴。若不是丈夫的猝死令她急速衰老，她大约也是光彩照人的女子，如今却双眼深深的凹进眼眶去，形容枯槁。
　　从家属处陈锐了解到，死者名赵建刚，年四十三岁，毕业于国内名校，曾是一名大学教授。不过近两年来行踪不定，精神恍惚，长期在外了无音信。家里人对他的事知之甚少。
　　陈锐临走前向赵建刚的妻子告别。转身时她突然紧紧抓住陈瑞的袖子，用深陷的双目紧紧凝视他，说：“建刚在他出事那天给我打了电话。”陈锐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妇人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说出梦呓般的话语，夹在忽然刮来的一阵阴风中，吹散了。陈锐却听得清清楚楚。
　　“幽灵来信了。”
　　（四）幽灵初现
　　陈锐被那妇人的话惊得一身冷汗，越发觉得这个案子肯定不简单。他查过赵建刚的邮箱，除了垃圾广告外没有信件。从他追悼会上看他的人寥寥无几就可看出此人人缘并不好，给他写信的人应该很少。
　　他突然想到了出事地点的那台电脑，莫不是电子邮箱？他匆匆叫上小黄赶到事发地点，小黄是电脑方面的高材生。
　　“成了！”小黄十指如飞，一会便破译了赵建刚的密码。“行啊小子！”陈锐拍拍小黄的肩膀，小黄得意起来：“我在大学时学的虽然不是这个专业，但在系里也是数得着的！”“少吹了！”陈锐一拍把他从电脑前赶下来。
　　电脑荧幕的冷光勾勒出陈锐硬朗的轮廓。他打开收件箱，除去广告外就只有发件地址为[e-mail]”的一封邮件。陈锐咽了口吐沫，打开了——这封邮件，竟然是——
　　空的！
　　陈锐料想中甚为恐怖的邮件中一个字都没有！难道这就是把死者吓得心脏病发的原因吗？
　　陈锐抚平起伏的心绪，转身和小黄说：“查下这个叫霍雷的人的资料。”“好嘞！”小黄看他又有用武之地，兴奋得双眼放光，在电脑前忙碌起来。
　　陈锐转身站在窗前，天依然是阴暗的，密布的乌云遮盖了天的颜色。
　　许久，小黄拉拉他的衣袖。“有结果了？”“嗯，但是，”小黄用惊恐的眼睛看着他说：“这个发邮件的人两年前就死了。”
　　心狂跳不已，陈锐明白了赵建刚为什么会吓到心脏病发了。
　　（五）幽灵对话
　　陈锐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微闭的眼睛上睫毛微微颤抖。现在看上去唯一的出路就是给那个发信的人——霍雷发信。念头一出自己倒吓了一跳，给死去的人发信息？太疯狂了吧。陈锐心里却勾勒出阴间投递员的影像，倘若真的有连接死人与活人的通道，恐怕自己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骨子里的叛逆与探险的精神像催化剂，鬼使神差得推着陈瑞的手慢慢移向了鼠标。
　　陈锐：我是公安局陈队长，想向您了解一些事情。
　　发送出去了，陈锐的眼睛眨都不眨，死死地盯着银屏。两眼灼烧地难受，眼眶湿湿的涌出泪水来。陈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霎时间，电子邮箱显示：你有一封未读邮件。陈锐的心激烈的跳起来！幽灵的来信！
　　霍雷：想问什么？
　　陈锐双手运指如飞，无视着一丝凉凉的恐惧渐渐从布满汗渍的后背爬上脊梁。
　　陈锐：赵建刚死了，他临死之前收到了你的邮件。你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自己的话吓到了自己，太直接了吧。陈锐摸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霍雷：如果我说有，你呢，逮捕一个死人？
　　陈锐不知道怎么回答。双手在键盘上停滞了。自己从当警察到现在近十年了，大案小案破过无数，还没有哪件案子让自己这么恐惧过。陈锐想到自己唯一一次这么恐惧，是十三岁那年去海边游泳掉进了挖沙的大坑里。表面上坑里的水和其他没有不同，但陈锐的脚一下踩空，顿时全身跌进深几十米的坑中，苦涩的海水涌进口腔、鼻腔，眼睛只看见莹莹一片绿色，肺内的空气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挤压出去。陈锐感到一阵死亡的恐惧，而渐渐的意识模糊了，那恐惧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随着自己慢慢下沉、下沉。
　　而现在，陈锐就感到自己正在一个看不见的大坑走过去，但手指却径自打出了字。
　　陈锐：我要知道真相。
　　等待了许久。时间长得足以让人经过十次痛苦不堪的轮回。真相，浮出水面。
　　（六）逆进化
　　我是霍雷。赵建刚是我的曾经的同窗好友。大学里他是骄傲的高材生，万众瞩目。而我只不过是靠特困生奖学金勉强度日的无名小卒。我们是同班同学。相同的志趣让我们走到一起，我们研究的课题是生物进化。光环下的赵建刚虽然骄傲得很但是学术上我们经常思维碰撞。两个人常常一拍桌子不谋而合，大声说出我们的想法，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相视一笑。有点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毕业后赵建刚留校教书。我则抓住机会在国外深造。两年前我回来了，带着我的科研成果——逆进化。顾名思义是逆向进化，其实这只是一个代号。这个项目真实的作用是可以把人类的思想转移到任何一种比人类低等的动物身上。仿佛是人类逆向进化，故得名逆进化。
　　我的科研小组在国外秘密工作了十多年，我们的这个项目足以震惊全世界！在项目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没有立即在国外发表，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打算以中国的名义公布于众。中国历史上没有诺贝尔获得者的记录将被打破！我将成为中国诺贝尔第一人！但是我的小组在海关被拦了下来，其他人都不允许出国。只有我以探亲的名义两手空空回到祖国。外国人恐怕我把技术带回国，甚至关押了我两年。他们没有我的参与进度会大大减慢，但我拒绝合作。
　　回到祖国我找到了赵建刚，我昔日的好朋友，希望他和我合作共同完成我的项目。我的这位好朋友答应了，我把脑海中的知识运用得淋漓尽致，我们超过国外小组有如神助地在两年中完成了。正当即将发表的时候，我的好同学、好哥们，竟将黑手伸向我。但他不知道我正在进行最后一个实验：将自己的思想转到一只猫的身上。这个实验成功后我就准备发表。正在我完成转换的时候，赵建刚却用刀插进我的身体。赵建刚啊，你难道没发现我甚至都没有挣扎？因为那是一只猫的思想啊。我在黑猫的身体中躲过了一劫，顺便盗走了技术的核心部分——不能让他独霸我毕生的心血。
　　他随后的生活也不好过，你都知道了。我利用他有心脏病的弱点，发了邮件给他。他果然以为是我的灵魂回来了，自己吓死了自己。我所做的，不过是以黑猫灵巧的身躯跳上二楼，叼走他的药瓶而已。
　　你要的真相已经知道了。现在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七）尾声
　　月光幽幽，陈锐伫足在霍雷给的地址——一座欧式的洋房前。房前。按照霍雷所说，赵建刚把他的尸体埋在房前鲜红的玫瑰下。
　　陈锐戏谑地想：“月黑风高杀人夜来挖坟？呵呵，好诡异。”但是经历过霍雷的事似乎一切恐怖怪异都不再惊悚了。陈锐拿着铁锹，几铲子下去，果然碰到硬的东西。
　　如血般娇艳的玫瑰下，是森森白骨衬着月光。黑的泥土，白的骨，红的玫瑰，会孕育出纯净如血泪的种子吗？
　　霍雷的骨灰一半撒在他热爱的祖国大地上，另一半静静的躺在他的好兄弟赵建刚的身边。两人共用一块墓碑：逆进化。
　　至于霍雷的心血——“逆进化”，陈锐把有关东西一把火烧了。国外的那半个项目，似乎成了无头悬案，至今没有发布的迹象。似乎真如霍雷说所：“没有我他们要下辈子才能研制出来！”
　　陈锐的断案生涯第一次有了失败。谁能在众多猫中找出哪一个是霍雷呢?而且逮捕一只猫归案恐怕史上没有先例。但陈锐已经无愧于心。甚至在顶头上司批评他时还能会心一笑。谁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上司“秃头雷老板”在一边唾沫横飞着。陈锐无心在听。朝窗外一瞥。一双绿莹莹的双眼盯着他，轻蔑地一笑，乌黑如绸缎的皮毛水一般划过，尾巴一扫，留下微笑的弧线。微红的曦光勾勒出陈锐的面庞，嘴角一个弧度和那弧线很像。

　　我听见那钥匙
　　在门里转动了一次，只转动了一次
　　我们想到这把钥匙，各人在自己的监狱里
　　想着这把钥匙，各人守着一座监狱
　　只在黄昏的时候，世外传来的声音
　　才使一个已经粉碎了的柯里欧莱纳思一度重生
　　——《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