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燕》有江

2、第二章

　　救护车没过多久便到达了现场。

　　前来救援的医生陈国安是经常资助孤儿院的好心人之一，问清关于江燕大致情况之后，便当即在救护车上展开临时救助。

　　红蓝急救灯在去往医院的路途中闪烁不停，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画面本是寂静无声的，但这尖锐的鸣笛声却响彻在静谧的雪日里。

　　楚野望着救护车远去，尖锐的鸣笛声也随之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他的耳边。

　　他准备转身离开，却刚好撞上从里屋火急火燎出来的秦院长以及楚家派下来与他一同前来接人的老管家。

　　老管家虽上了岁数，早已不再年轻，但眼睛依旧清晰明了。

　　在望见到自家少爷身上沾着大片凌乱的血迹，老管家立马一个箭步上前仔细问道：“小野，那位是出什么了事吗？”

　　刚刚在里屋，秦院长和老管家正气氛较严峻地讨论着江燕日后的归属问题。

　　并且秦院长三申五令地要求京城楚家一定要善待江燕，不准再次遗弃江燕。

　　就当两人话题到了最尖锐的一个点上时，许漾破门而入，语气极度紧张地告诉秦院长江燕心痛吐血的这件事，便叫着秦院长快些出来。

　　可三人一出来，却只看见了楚野一人站在屋檐下。
　　救护车则早已带着江燕扬长而去，消失在远处。

　　他身上纯白的羽绒服上沾染了大片大片艳鲜的血迹，头发凌乱，发丝间还有几片尚未融化的白雪。他脸上皮肤细白，由于刚刚花了不少力气扛着江燕，而留下一层层薄薄红晕。

　　于是，在秦院长和管家的注视与询问之下，他缓缓开了口：“放心，应该死不了。”

　　漫不经心的字句刚落下，立马让秦院长皱起了眉头，对面前这位少年这番话语表达了几分不喜。

　　一旁老管家审时度势，立马打圆场道：“秦院长，还请您别介意小孩子说的话。随我一起坐车先去看望一下医院里的江燕吧。”

　　秦院长并未说话，仅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与老管家一同去医院里看望江燕。

　　“院长，我能与你一同去看看阿燕吗？”许漾站在一旁问着，他刚刚目睹了江燕心疾发作时的场面，十分担心着江燕。

　　“我一人去即可，人多更会是手忙脚乱。你且放宽心，留在院里好好地照看着年幼的弟弟妹妹们。”

　　秦院长语气温和而坚定，许漾也不再强求，毕竟他去到医院也确实是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许漾不知，就此一别；再见时，却已是三年后了。

　　——

　　医院离孤儿院的距离并不遥远，一会儿三人便到达。
　　医院外有一棵似被厚雪压弯的老松树，松树散放着些许若隐若现的芳香；医院内则不同，四处都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楚野刚进到里面，便紧皱起了眉头，他很是不喜这种味道。

　　三人接着跟随着女护士的引领，来到三楼，慢步走过长长的走廊，楼层的末尾处便是江燕所在的病房。

　　病房前，楚野下意识地望去。

　　江燕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他正躺在急症室的单人病床上，面色依旧是那么虚弱苍白，那双狭长的眼睛里装得也满是疲惫不堪，黑得见底。

　　毫无血色，少年无力地抬了抬单薄的眼皮，日光灯自头顶打下，照出眼尾处淡青色的血管。

　　他注意到病房观察窗外楚野打量着他的视线，回想起这是那个在雪地里嘲讽他的少年，也是雪地里救助他的少年。

　　奇怪。
　　这少年矛盾得让他觉着奇怪。

　　江燕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心里对少年充满了好奇。

　　“病人只是旧疾复发，淤血吐出后造成暂时性失血昏黑，现在基本上算是一切安好了，你们想进去看望他的话，可以进去的。”
　　领着三人前来的女护士开了口，并上前为他们打开了病房门。

　　秦院长忧心江燕，第一个抬脚便缓缓地进了病房，进来时满脸都挂着忧虑。

　　紧跟在背后的是楚野，他依旧一副睥睨和轻蔑的目光望着江燕，居高临下地伫立江燕的面前。

　　秦院长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江燕，他一开口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院长，我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了，您放心。”

　　江燕看出了秦院长欲言又止的神情，明白这位陪伴自己从小长大的人心里十分忧虑着自己，于是轻声开口，试图宽慰着面前这位已白发苍苍、年过百岁的老人。

　　秦院长也自知江燕在宽慰着自己，不经意间又望到旁边那位矜贵少年的淡漠神情，顿时间百感交集，默默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愁容。

　　“您真的别担心。” 江燕再次重复强调道。
　　秦院长只得和蔼地点了点头。

　　窗外雪花纷飞，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医院四周的街道上，但也似乎落在了人的心头上，压弯了人的情绪。

　　“秦院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管家根本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毋庸置疑的“邀约”。

　　秦院长明白，便一同和老管家走向病房外，继续着刚刚在孤儿院被打断的交谈。

　　一时之间，偌大的病房内便只剩下了江燕与楚野二人。

　　楚野盯着身前的病患。
　　早已脱下羽绒服的江燕，如今仅穿着一件薄薄的病号服，整个人瘦瘦弱弱的，对着这抹纤细的身子望了一会儿，才发现江燕比自己先前以为的还要单薄。

　　此刻他觉得，若是把江燕扔入人群当中，估计有种随时会被扯烂揉碎的错觉。

　　江燕瞥了一眼楚野，嗓音有些懒洋洋地发哑，问道：“我皮相太好看了，你很羡慕所以一直盯着看吗？”

　　话毕，江燕只听见一声轻嗤传至他的耳边：“野兽觅食时难道不是一直在盯着猎物吗？”

　　江燕一怔，心里更是对这个少年好奇了起来，在他十七年的人生中还从未遇见如此奇特绮丽的人。

　　“可你不是野兽，我也不是动物，这个设定放在我们身上并不适用。”
　　江燕哑着嗓子，不咸不淡地反驳道。

　　他们是富有情感的人，并不是只知饮血茹毛的野兽，不是么？
　　在这个人情社会里，每个人彼此相连着感情，充斥着暖意。

　　江燕说得自然，一旁的楚野却脸色一僵。
　　一时分辨不出来这是真情实意的自我表达，还是略带嘲讽意味的个人反驳，楚野嘴角往上扬了扬，回应道：“可我只是打个比喻，哥哥你不会这样都没听懂吧？”

　　哥哥？
　　江燕有些恍惚地望向楚野，那刻，他居然对面前这个陌生无比的“弟弟”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的亲密感。

　　果然，这是被抛弃17年以来所留下的后遗症吗？江燕有些自嘲地思索着。

　　待到回过神时，少年已经离开了他所处的病房，缓缓朝医院电梯口踱步走去。

　　少年离开得太过干脆，江燕反应不及，躺在病床上，对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望了一会儿，便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江燕又在床上百般无聊地待了会儿，门前交谈的秦院长和老管家才进来病房。

　　“阿燕......”秦院长面露难色，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挣扎了好一些会，才再次缓缓开口，“你要回家了。”

　　家？回家？江燕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了两个问题和两个答案。
　　是南方小城里这个生活已17年之久的福利院，还是北方京城里那个陌生且冷漠的楚家。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却不想认同。

　　头顶上的那盏日灯光刹那间将江燕本就毫无血色衬得更白，他目光沉沉，并未给出任何回复。

　　“燕少爷、秦院长，稍后我便会联系人将领养手续妥当地送往医院，还务必请你们配合。”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说完后，便缓缓地退出了病房，独留秦院长和江燕在此做最后的告别。

　　秦院长静静地站立在江燕床边，望着床上早已长大的少年，心中忽地有些松动。

　　“我还记得，你刚来孤儿院时小小的一个，没想到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
　　“说实话，我真的怕那什么京城楚家苛带了你，略有些自私地不想把你送走。”
　　“可阿燕你这心疾在这南方小城怎么可能治得好呢，我只盼着你的亲人们能够好好对待你，将你的病给治好...”

　　这么絮絮叨叨地念着，秦院长眼眶有些发红，转身走向一旁的透明玻璃窗，借着去窗外看雪景的动作遮掩。

　　秦院长背身过去，江燕只能当作没看到一般，语气尽量不受波澜地回应道：“是我承了您十七年的恩情，自私的是我，而不是您。如今这也只是暂时分开，并不是生死离别，还请您不要难过，我总有机会会回来看望您的。”

　　“你有这份心...”秦院长停下来，用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我就很欣慰了。”

　　两人背对着你一言、我一语，从遥远的过去聊到不远的将来，又从不远的将来聊到更远的未来。

　　而在恍惚间聊到将来时，江燕脑海里便下意识地浮现出那位矜贵高傲的少年睥睨着自己的画面。

　　江燕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未来，似乎也没那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