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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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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冷风呼啸。
“受死吧,原傅隋!”
这一声怒吼仿佛瞬间穿过了五年时光,直传到原奉的耳边,鞑克人的板斧就落在年轻的长鹰将军头顶。
擅长打斗的鞑克人已在三五回合内被原奉斩下六人,一个满脸横肉,额头上刻着一朵艳丽的草原之花的鞑克武士仰天大吼一声,怒睁双目,瞪着原奉:“小贼,你可是长鹰将军的后代?”
原奉面无表情,手中马鞭轻轻一点:“你怕了?”
那武士抬头望向天空,天上的雨点猛烈地砸向他的脸:“我要你的命!”
说完,他将板斧举过了头顶,猛踏地面,向着原奉奔去。
原奉抬起利剑格挡,却不曾想这剑虽锋利,但到底不如名剑鹰隼,在剧烈的撞击之下竟然齐齐断裂,咔嚓一声,碎了满地。
“将军!”身后的肖立大喊了一声,将自己的剑扔到空中,“接住!”
原奉扔掉断剑,利落地接了过来。
人人都说长鹰军的新将领是个不折不扣的软蛋,从皮囊怂到了骨子里,长鹰一派的铁血被他抛洒得一干二净,祖上的骨气没有继承分毫。而如今,周遭那一众年轻的士兵却发现,原先的软弱似乎都成了装出的皮相,一撕就破。
苍鹰过境,连地上最凶猛的走兽也会瑟瑟发抖。
原奉长剑横扫,那鞑克人堪堪避过了他的剑尖,后退两步站定,气沉丹田挥舞板斧从右路突进,另一鞑克武士直接抛下了板斧,从怀中摸出弯月尖勾刀,闪到了侧面,偷袭原奉的后心。
原奉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抬手向后一送,剑尖正好卡住了勾刀,双腿一夹马肚,拧身一转,板斧擦着他的脖颈滑过,在周遭中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站在一旁的亲卫们不敢怠慢了,双手握剑毫无畏惧迎着鞑克武士们直上,将自己没来得及奉献给长鹰军的一腔热血尽撒在王府的门前。
鞑克人都是亡命之徒,最后一个人不甘情愿地倒下,溅起了一片水花。
原奉长剑归鞘,转头望向了肖立,他还没说些什么,就见肖立一脸震惊地冲向自己。
背后乍起一股风,原奉根本来不及转身,那藏在垂死鞑克人袖中的短箭已经接近了自己。
啪!
原奉一回头,看见那短箭已经一折两半躺在了地上。
梅竹青身着白衫,浑身湿透。他还保持着打袖箭的姿势,只是神色匆忙,看上去狼狈不堪。
“原崇令,你真是要吓死我了!”梅竹青舒了口长气。
原奉很吝啬地对他笑了一下,随后扭头对着肖立吩咐道:“给讯鸽绑上鹰符,传令第一大关镇河和校尉郭牧群,命他带领镇河守备速速赶来广宁府。”
原奉又转向另一个亲卫:“亲卫营没来之前,先去城中校尉营调来一百五十个新兵,分派二十人驻守骥北门,剩下的沿路巡视,重点防守王府,保护府内女眷,如果遇上鞑克人直接格杀,不必多言,剩下的人跟我来。”
属下各自领命去了,原奉正欲纵马向前,梅竹青突然正色道:“你要去哪里?”
“牧流的亲卫营到现在都没回信,我怕鞑克人偷袭,那地方还存着辎重,我得亲自去看一眼。”原奉说完,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狂风不止,骤雨难歇。本是初春回暖之际,塞上草原却彻骨的寒冷,街上的乞丐瑟缩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发了疯的鞑克人屠戮无辜的百姓。
多少年没有这样了?怕是从大俞开国以来就没有过如此惨状。
大俞从前重武轻文,倚仗东西南北四面大军,一百多年来,民众始终相信,伫立在国境四面大关的不倒战神庇佑着万千生灵。
可惜,马上就庇佑不住了。
原奉骑着马在广宁府的路上飞奔,一路疾驰到骥北门,正巧撞上一个瘸腿的小兵。
“牧流的亲卫营什么时候到?”原奉勒马,转头问向这个年轻人。
小兵喘了两口粗气,站定脚步:“消息没传出去。”
“什么?”原奉眉头一皱。
“刚刚在城楼上找到了传令官毛忠,他已经,已经……递到骥北门的加急快令也被袭城的鞑克人撕碎了。”小兵声音减弱。
牧流镇距离广宁不过十里地,来回往返极快。那里驻扎着长鹰将军最亲信的三个亲卫营,分守三座军事要塞,如同广宁府的护卫,把守着通南达北的出关之路。
当年“三营兵变”之时,黎步领三千军士反叛,事后无数军士伏诛,原奉拆东墙补西墙地把这个窟窿填上,却没能填出先前亲卫营的精髓。但还好,靠着先前那些没有叛乱、忠心耿耿的旧部,如今的亲卫营还算顶用。
可惜,现今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原奉叹了口气:“镇河关的郭校尉呢?”
小兵回道:“讯鸽已经发出去了,但还没有回信。”
原奉心中一凉。
还没有回信,那也许就不会有回信了。
郭牧群原本是原傅隋手下的第一大守关校尉,对原家赤胆忠心。五年前,原傅隋含冤而死,他横剑在自己的脖颈上,誓要与主帅共赴深渊。原奉年幼,上前夺剑时被郭牧群一脚踹开。但或许是他的心里除了惦念长鹰将军,还捎带装了一点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痛哭之后,还是放下了剑。
可如今广宁危在旦夕,堂堂守关校尉竟然抗命不遵,按照朝廷律法,此罪当斩。
原奉抬手一抽马鞭:“由他去吧。”
太平了将近一百年的大俞终于在这一天打破了平静,当阴雨随着乌云悄然到来之时,一向友好的鞑克突然短兵相接。
借着贺寿之名潜入广宁的鞑克贵族与柘木儿王的武士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地攻破了糜烂到骨子里的长鹰军城防,折杀了北境几乎所有的老弱病残,随后,他们便将刀剑对准了无辜的平民百姓。
傍晚,正是阖家团聚之时,女人刚刚卸下织布机,“淘金热”后城中不剩多少的男人也才从田野里犁锄归来,小孩们下了学堂,老人笑语盈盈地等待着他们,而战争开始得永远是如此猝不及防。
毫无防备的王府还没来得及给李蒙料理,就听见了外面的打杀声,久居深宅的女眷们四处逃窜,凄惨的喊叫在原本富丽的堂前回荡。
“姑娘,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听着外面风声不对。”旁边为鹊官儿打伞的小丫头满脸担忧,回头望了一眼鹂娘,示意她赶紧将自家姑娘带走。
鹂娘上前,牵住了鹊官儿的手,对她说道:“姑娘虽想着要见郡主,不过肃王突然出事,后宅怕是严加看守,我等是进不去了。”
鹊官儿把薄纱掀了起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来,她眨了眨眼睛,用鞑语轻声道:“姑母曾说,额格其很想我。”
鹂娘一顿,抬手摸了摸鹊官儿披散的长发:“也是呢,可惜……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鹊官儿神色中难掩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鹂娘带着鹊官儿转身欲去,“以后有的是日子。”
鹊官儿有些依依不舍地回头,还想再多看一眼,身边的小侍女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啊!”
“小心!”鹂娘一把拽开鹊官儿,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当啷一声挡住了飞来的铁箭。
“怎么回事?”鹂娘看着远处跑来的几个王府侍卫,“外面怎么了?”
“鞑克……是鞑克……”王府的小侍卫还没说两句话就断了气息,他的背后插着一支鞑克人的铁箭。
鹂娘浑身一颤,转身抱起鹊官儿向王府后门跑去。而就在这时,那扇朱红雕漆的高门砰然大开。
“快跑!”鹂娘放下鹊官儿,惊恐地喊道。
隔着无数道府墙,把守在后门口的士兵躺了一地,其中只有一人站立,那人揭下头盔,露出了一张布满纹身的脸,在他的引导下,鞑克武士鱼贯而入。
这为首的,正是那赫赫有名的第一将军,阿布末?乌赤金。
“是你!”乌赤金一眼望见站在院当中的鹂娘。
“没错,是我。”鹂娘双股战战,但声音却依然平静。
乌赤金眼神一沉,抬手指向鹂娘:“给我拿下她!”
跟在乌赤金身后的鞑克武士一拥上前,将鹂娘五花大绑。
“带出去,”乌赤金走到鹂娘的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这个女人,得留着。”
“留着?”鹂娘狠狠地啐了一口,“那也得看你能不能留住我。”
乌赤金没有理会鹂娘的无礼,他信步走到院中,低声叹道:“终于到了今天……”
他迅速斩下了王府数十个仆妇和侍从,一路杀向后院,看到了刚刚被人清理干净的李蒙尸体。
脑袋碎了的人实在没什么好看,但是这人却大笑了起来,他走上前,轻轻地摸上了李蒙的脖颈。
“住手!”还没等乌赤金割下李蒙的头颅,院中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大胆,竟敢对肃王如此羞辱!”
乌赤金一抬头,诧异地对上了那个女人的双眼,那是一个漂亮的异族女子。
“褚兰?”乌赤金长刀一转,对向了她。
只见那女人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我是阿雅王的追随者,你这个告密叛贼……”
女人的话没说完,一名鞑克武士便毫不犹豫地拉弓搭箭,将铁箭射向她的胸口,女人摇摇晃晃地歪倒在地上,鲜血淌到了乌赤金的脚边。
这是阿雅王的妹妹,草原的公主,褚兰。
她嫁入王府十五年,风风光光地进来,阶下囚般地离开。
而她的女儿李温,那个曾深得李肖幼妹端懋长公主喜爱,并且没等到成年就赐了封号“忆锦”二字的郡主也在短短十几年间体会了风霜雪雨,人生起落。
眼下,她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
一个搜查后院的鞑克武士跑到了乌赤金的面前:“找到郡主了。”
乌赤金一抬头,看见两个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来,手边牵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孩,长相竟然有几分像早已作古的阿雅王。
“把人杀干净,然后把郡主带走。”乌赤金沉声说道,他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脸,不去看身后的景象。
手下干净利落地杀死了那两个老妇人,然后一把捂住小郡主的嘴,不让她的哭声泄露出去。
乌赤金走到了倒地的褚兰公主身边,注视着她依旧圆睁的双目,那好像在说:反叛者是会遭天谴的。
乌赤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她的眼睑。没有人看见,乌赤金似乎红了眼眶。
在曾经,阿雅王的万世光辉也照耀过天地,如今只剩下鞑克的神灵在草原尽头注视着生灵涂炭。
雨渐渐停了。
乌赤金仰头看向那依旧阴沉的天,他向后一挥手:“抬猛火油,放火!”
熊熊大火在王府的屋瓦上蔓延,焦糊的味道充斥在广宁府中的每一道街巷中。原本那羡煞旁人的荣华富贵不需要一夜,瞬间便化成了灰烬。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马厩中的鹊官儿尽收眼底,她望着刺目的火焰,眼角滑过了一滴泪。
此时,原奉才刚刚到达牧流,他万没有想到,松垮的长鹰军防务使自己对王府的层层部署中混进了一个鞑克奸细,乌赤金杀死了阿雅王朝的最后一个遗老,让巫兰山下的柘木儿王长舒了一口气。
这日傍晚,刚刚赶回广宁的原奉便接到了加急快报,刺史乔明汝将这快报分了两头,一路送给原奉,另一路,直传到了京梁。
这一夜,京梁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