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科学官在开荒》令瓒

11、变革

　　清晨。
　　细腻的阳光从香樟树油绿的间隙撒下，在青石板地面绘出大大小小的光斑。
　　这样美好的阳光也撒在晨跑的几十人的队伍上，他们穿着病号服，青春洋溢的额头上那晶莹的汗珠泛着微光。
　　稍远处的树荫下，并排坐着两个俊朗的病号，气质迥异，却皆专注地看着这群晨练的学生们。
　　结束晨跑的病号们开始随着领头那个唯一不穿病号服的冷面女子打起太极拳，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动作都能达到标准，但是大家都能处于一种平和、释然的状态中。
　　“地球的古莲之美艳绝天下，可是太贪心却会错过花期。”冷峻男子语气平淡，好似只在谈论风雅。
　　“李某见识短，并不曾有幸得见古莲。”温润男子温柔而谦逊，顾左右而言他。
　　“呵，”冷峻男子一声轻嗤，言辞开始冷厉，“都‘执手相看泪眼’了，都‘君问归期未有期’了。李君慕，你太贪了。”
　　“李某不知，可是做错了什么？”温润男子还是轻轻一推避而不谈。
　　“没有，你当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每一个人罢了。”冷峻男子目光慢慢柔和，继续说道，“这点我比不上你，我心眼有限，容不下太多人。”
　　“李某自也是如此。”
　　“不，李君慕，难道你想享齐人之福吗？为了权势你可以抛弃她吗？还是说你这面具戴太久了，都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了？”冷峻男子眼神如利剑，令人无法遁形。
　　温润男子表情有些许的僵硬，最终嘴角只出现了一抹苦笑。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不愿与你亲近吗？”
　　冷峻男子眉头轻轻一皱。
　　“有的时候，我们真羡慕你这样的人。也真的，很自卑。”温润男子真诚得好似掺不得一点假。
　　然后温润男子抬起了头，定定看着身侧冷峻男子，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你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下一秒，他站起了身，遮蔽了阳光，那身影像是要戳破一切黑暗与不公。
　　他迎上了穿着笔挺黑色校服的女子，语气依旧温柔：“小瑾，你辛苦了。”
　　那女子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原来也能做出这样生动的微笑，“没事，你身体怎么样？石凳太冷了，来晒晒太阳吧。”
　　她确实对他避之不及，冷峻男子心中升起层层冰凉。
　　然而，她又抬头轻盈地望过来，笑意减消带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拘谨，“你也是，来晒晒太阳吧。”
　　只这一句客套的话便能抵过一切。
　　冷峻男子觉得心头一暖。
　　他应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吧……

　　傅若雪说瑾辰太辛苦了，反正她也擅长“话疗”，就强行分担了瑾辰的任务。
　　瑾辰倚在门口，看着房间里悬挂着的“阳光笑谈会”大字横幅，看着傅若雪和一群天真的学生们捧着瓜果干货，开开心心地侃大山，从天南聊到地北。
　　每个人脸上都是鲜活的青春和笑歪的双眼与嘴角，就和这个年纪的普通学生们一样开怀。
　　比之冷面敷衍的瑾辰，大家当然更喜欢开朗明艳的傅若雪。傅若雪总有这种感染力，像个小太阳，能照亮一切阴霾。
　　瑾辰是这样想的，她觉得傅若雪的这种温暖是热烈而奔放的，是肆意的，不像君慕那般温润含蓄。所以她对待李君慕总是有礼有距离的，而对着傅若雪她却可以更加坦诚。
　　遇到傅若雪之后，她其实也变化了很多吧。
　　变得开朗了那么一点点点点点吧？

　　但是陪穆子逸拼积木这种项目无人可以替代，穆子逸莫名其妙就盯上她了。
　　其实瑾辰根本没有玩过这种高档玩具，她对玩乐从来都没有太多兴致，当然她也没有这个条件。
　　本就生了一张娃娃脸，穆子逸认真玩着这类似玩具的物件竟也丝毫不违和。
　　“瑾辰瑾辰，你看，这是我最近想到的几个结构，不是机甲结构，是枪！”
　　“你看你看，这里安上智能芯片，辅助判别，那就算不是神枪手，也能百发百中啊！”
　　瑾辰拿起积木构件，仔细端详了一番，还好她对枪械也算熟悉，不然还真难搭上穆子逸的话了。
　　确实挺好，不过她觉得前人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但是，不是不容许研发过于自动化智能控制的装备吗？”
　　穆子逸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压低声音，悄悄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很奇怪？”
　　瑾辰心里一颤，她不是没有这样问过自己。
　　“我们家厂里产的机器人也是，再也没有升级更新过核心智能芯片了。不是技术做不到，而是不能。”
　　对啊，为什么？机械反叛军早就清剿光了，但一夕之间人工智能科技水平仍是倒退回到了一百年前，停步不前，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瑾辰盯着穆子逸，而对方眼中分明也是同样的疑惑。
　　“我们悄悄的，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就好！”
　　穆子逸和瑾辰悄悄拉了个勾，两人终于成为又有要共同保守的秘密的伙伴了。这种突破禁忌的事情，还真的有点小刺激呢。

　　陪陪李君慕吃饭看节目，陪陪漆雕玹看夕阳晚霞。
　　两周时间终究还是过去了。
　　又要分别了。
　　瑾辰很想抱一抱李君慕，但是怎么也不敢伸出手，最终只是温柔地看着他说了句再见。
　　李君慕依旧温和地看着她，心底也有一句说不出口的话，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再见。
　　送走载着其他军校学生的四艘轻量级星舰，首都军校代表队成员们终于要回校了。
　　校领导们的热情接见与瑾辰无关，夹道欢迎的热烈围观学生也与她无关。
　　刻意最后一个走出穿梭舰的瑾辰悄悄溜走了。只要她想，没人会发现她溜走的。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就是这样。
　　因为漆雕玹算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所以这场五校联赛还是判定首都军校取得最终胜利。
　　不过，大家都没有大肆宣扬。只当是，没有一个军校获得了胜利。
　　眼下其实还有一件事，瑾辰叹了口气，他们回来了，一年一度的表彰大会又要开始了，就定在两天后。
　　年级主任赫尔曼给她留了言，需要上台接受表彰的学生中也有她。
　　“励志王”又要重出江湖了吗？
　　瑾辰不是那么意外，但她向来不喜欢出风头，当下仍觉得很是为难。
　　搜肠刮肚想想今年说什么感言吧……真是太难了……

　　张灯结彩格外隆重喜庆的大礼堂，后台候场室。
　　想着傅若雪说只要真诚就好，正在候场的瑾辰默默给自己打气。
　　其实她仍是紧张的……她还是不是那么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她总想把自己埋起来藏起来，她觉得她不配。
　　漆雕玹一直悄悄关注着角落里有些坐立不安的瑾辰。这种场合当然要穿正装，她今天穿的也是校服套装中的那件礼服制服，仍然是黑色军装样式，修身又挺拔，但袖口领口都额外加上了繁复的穗状花纹，胸前还有金色的绶带。
　　漆雕玹知道化妆师硬拉着她去化了妆，但他觉得其实没有大差别，总归一样英姿勃发。
　　快轮到他们上台了，漆雕玹走过去轻轻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你紧张吗？”平淡的声音响起。
　　瑾辰闻言侧头，看到漆雕玹的刹那有点惊讶。难得这次瑾辰没有刻意疏离，还暴露了些许真切的内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紧张，不过我是第一次上台，你可是第二次了。”
　　瑾辰第二次看到漆雕玹脸上一晃而过的可疑微笑，甚是诧异。
　　漆雕玹竟还会鼓励人？然而她却更加惭愧了。
　　可不是嘛……去年她占了单兵系的名额，这才把漆雕玹硬挤下去的……
　　“我就假装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群雕像。”
　　“况且，这都是你切实的成绩，都是你应得的荣誉。”
　　漆雕玹安安静静地凝视着瑾辰，这次他亦没有再躲闪。
　　瑾辰定定看着这天之骄子的双眼，深处有星芒闪烁，好像也有一种和傅若雪一般的抚慰的力量，只是更宁静更收敛。
　　她觉得他说的对，她够努力了，而她也要告诉更多人，努力不是万能的，却还是有用的。

　　瑾辰站在上台口等候，巧的是在她之前上台的正是漆雕玹。从瑾辰的角度，正好能清清楚楚看到板着冷脸、身姿挺拔地站在舞台上的漆雕玹。
　　“漆雕玹，单兵系三年级学生，成绩优异，实践能力突出。两年修完单兵系67门课程，全部A等及以上。见习期间，在某星参与某A级军事事件一次，在某星作为主要参与者参与B级事件两次，参与D级事件十余次。在本次五校联赛中，作为主力成员战斗到最后一刻，为校取得荣誉。参与义务陪练215次。”
　　“评委会评语：年少有为，披荆斩棘，知不可为而为之，传承先辈拼搏精神。授予全A奖学金、特等奖学金。”
　　普通学生在见习期间能有幸有能力参加一件军事事件都很难得了，何况那么多件，更何况A级事件——这可是反恐之类的大事件了！
　　瑾辰真没参加过，她怕花钱都没有离开过首都星，就干点扫大街、捡垃圾之类的见习活动。
　　这次联赛大家都认真看了，漆雕玹的表现不可谓不亮眼。瑾辰和台下的同学们一样，心服口服。
　　瑾辰见漆雕玹接过话筒，有些许好奇，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他的感言。
　　“经常有人说我是天才。”
　　瑾辰赧颜，这不就是说她……她想到了去年她那个视频的后期剪辑……
　　“也有人说我只有家世。这些我无法选择，我不与辩驳。我曾经也盲目地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是来到首都军校之后，终于有人教会了我——”
　　“我们都有自我选择的权利，我们可以选择接受自己能力不够的事实，也可以选择奋斗前进。我很感谢她，让我知道努力是可以改变什么的。”
　　漆雕玹静静说完，台下观众们却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喧嚣之中，他却转头望向瑾辰所在的方向，轻易地寻觅到了她的身影，对着她带着鼓励或是别的什么地颔首示意了一下。

　　在掌声中，漆雕玹走下了舞台。主持人对瑾辰微微点了点头，瑾辰知道她该上场了。
　　瑾辰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板，步履坚定地向光芒照亮的舞台走去。
　　“瑾辰，勘探系三年级学生，成绩优异、诲人不倦、助人为乐。两年修完单兵系所有73门授课课程及勘探系26门专业课，全部A+成绩。在本次五校联赛中，作为学生教官工作勤恳负责，获工作组极高评价。作为学生辅导员工作两年期间，妥善解决各类委托事项12047件，替10385位学生解决困难，满意度93%。”
　　“评委会评语：励志楷模，奋斗典范，持之以恒，不坠鸿鹄之志。授予全A奖学金、一等奖学金、星辰奖学金。”
　　要知道，所有专业每个年级学生加起来不过三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大部分同学都接受过瑾辰的帮助。很多人忘了，很多人现在想起来，开门的时候、楼道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确实都曾见过这个面无表情却办事极为认真的身影。
　　星辰奖学金？这可就更厉害了，一年也不一定有一个人能获得。这是漆雕家族捐赠设立的荣誉奖学金，主要赞扬的是品学兼优的典范人物，据说是需要漆雕将军亲自拍板的呢。
　　站在台上的瑾辰其实和台下的观众们一般惊讶，不过她得先说感言。
　　“不好意思，今年我还是只能说，请大家为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目标好好努力。”
　　“放弃很容易、很舒服，努力不容易、不舒服。”
　　“我做的这些其实并不难，我敢保证，只要你们沉下心认真努力，你们也可以做到。”
　　“永远要抱有希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瑾辰说着说着却不紧张了，她看着台下一张张面孔，忽然体会到了傅若雪和漆雕玹所说的那种心态。她还当不上“诲人不倦”，但是她忽然觉得，好像也可以试试？
　　为什么不能带动大家一起进步呢？

　　当夜，傅若雪说要吃一顿大餐庆祝一下，瑾辰强烈要求她来请客，傅若雪表示虽然自己也拿到了奖学金，不过瑾辰请客实在太难得了就不拒绝了。
　　在第二食堂吃完大餐，两人在林荫小道散步消食。
　　来往学生不算太少，会对着瑾辰闪烁星星眼，也会钦慕于傅若雪的明艳姿容。
　　“辰辰，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李君慕？”傅若雪睁着一双满是渴求的大眼睛。
　　傅若雪好直白啊，瑾辰一噎。
　　“你、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对李君慕太好了啊。别回避问题，对我都保密，朋友可做不来了。”傅若雪示威一般松开了揽着瑾辰手臂的手。
　　傻子都看得出来吗？那，那李君慕七窍玲珑心，他是不是也知道呢？
　　“走了走了。”傅若雪作势要走。
　　“哎！我说我说……”瑾辰声音慢慢低下来，头也低了下来，含糊呜咽了一声“嗯”。
　　“你这姿态可不好看，太卑微了，不是我知道的那个永远挺直着背的瑾辰。”傅若雪语气嫌弃实则关怀保护。
　　“你大可不必总是讨好他。”傅若雪想着瑾辰那一系列匪夷所思和她往常截然不同的傻乎乎的举动。
　　“这样吗？”瑾辰诺诺。
　　“我知道，你就是一心想对他好，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傅若雪继续揽过瑾辰。
　　“听你之前说过，你们也认识那么多年了对吧。那么多年了，他都没有表示什么……”傅若雪没有继续说下去，瑾辰却好像能明白她的意思。
　　那么多年了，他都没有明明白白回应过她的示好。他们太过熟稔了，她还想靠着时间让他忽然喜欢上她，是不是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可能了。
　　可是，为什么？是她还不够努力吗？是她还不够好吗？
　　瑾辰不想再想了，她不想去想。

　　“哎，我们换个话题吧。”傅若雪看出了瑾辰的低落，她亦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但是，那人说的也没错。
　　“说真的，难道你不觉得漆雕玹长得好看吗？”傅若雪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难得有些小狐狸的狡猾样子。
　　瑾辰一懵，“什么啊，怎么又忽然问起这个——”
　　瑾辰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语带挪揄：“你怎么不问齐悯好不好看？”
　　傅若雪俏脸一红，还好天色够黑。没想到瑾辰此时脑子转得那么快，可不能让她扯开话题。
　　“齐悯那是中正的气概，英俊勇武。我回答你了，你也得回答我。”
　　瑾辰有些纳闷于傅若雪的爽快耿直，若她再次回避，倒显得她做作了。
　　好吧好吧，她坦白就是了。
　　“说实话，好看的，特别是那双眼睛，古人说的剑眉星目也不过如此了。”
　　傅若雪借着远处学生的目光，好像发现了背后……
　　“如果他表情再丰富一点，应该会更好看。”瑾辰自顾自继续说着。
　　“咳咳。”傅若雪实在不得不故作咳嗽。
　　当事人漆雕玹其实并不想打断瑾辰的，内心有那么些遗憾。
　　人来人往瑾辰其实不担心，但是正主……瑾辰转身，对着来人一脸严肃地略一点头，扯着傅若雪就快步走开。
　　漆雕玹不由内心失笑，她这若无其事装得可真像，要不是他明明白白听见这话出自她口，断然要觉得是自己幻听。
　　于是他也略严肃地一点头回示。

　　终于走到够远的地方，傅若雪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你俩刚刚那一个对一个点头的，严肃地好像出征交接一样。太好笑了。这大概就是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瑾辰这便回想起刚才那一幕，羞愧难当，真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这样的将门世家大少爷，怎么可能喜欢听别人议论自己的容貌——还是如此细致地评价他“好看”！瑾辰觉得她再再再一次得罪惨了漆雕玹……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傅若雪！我立刻马上把齐悯给你叫过来！”
　　“叫啊，叫啊，我巴不得呢～”

　　次日中午，瑾辰正准备出门去开年级大会。
　　瑾辰已经三年级了，到了要决定研究的细分方向的时候了。赫尔曼老师特意叫了各个领域的专家来为他们讲座。其实开学到现在这段时候，除了几节进展总论课程，就都是类似的各种讲座，只不过瑾辰之前不在。
　　瑾辰确实很纠结，她确实没想好。
　　瑾辰避着总是玩味地看着她的室友傅若雪，想快速溜出门，却还是被她叫住了。
　　“辰辰，快来看这个！”傅若雪在自己的光脑上一滑，将一个视频外放。
　　瑾辰听视频中的联邦军事委员会的副委员长贺兰上将讲了几句，就张大了嘴。
　　竟然！
　　竟然真的军种改革了！
　　“第二军总领第三、四、五、六军”，原本第二军只是中央星域的边防军，现在正式升级为总领各个星域边境防务的边防军总军部了，这是加强中央控制。
　　“第七军、第八军定期换防”，其实特警军才是和各居住星百姓关系最紧密的军种，加强特警军的轮换，不至于出现割据控制一方的情况，也能一定程度避免被地方势力腐蚀。
　　“第十军提升到第一军待遇，现役军官军衔均升一级，从二师部增至四师部，增设中央科学院驻扎分部，鼓励科学合作”，拓荒军可是变革最大的了，从濒临解散一跃成为和联邦门面仪仗军一样的薪资福利待遇，这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军衔也有所提升，原本拓荒军的任军长只有少将军衔，现在也升到中将了，和第一军之外的其他军军长等级一致了，原本低人一等的拓荒军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增师部则说明要大力招新人了，增设科学院分部更加体现了发展拓荒军的决心。
　　瑾辰和所有观众一样，都猜测联邦政府是不是决定要重新开启拓展疆域的行动了？
　　这可真是个——
　　大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