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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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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剧组出外景的这一整个星期,遇上了连天的雨水。
借着应酬桌上惯用的假醉伎俩,他成功提前退席。
打发了助理,回到临湖酒店顶层的房间里,倚在玄关处抽了三根烟。
终于在杂乱的脚步声中,他可以想象她被簇拥着的场面。
贺璟如愿听到了因离组拍杂志而晚归的陶依然和经纪人互道晚安的声音。
高领帽衫和没有打理的刘海遮住整张脸,把剧本招摇地摊拎着,敲开了她的门。
做贼一样。
陶依然的目光从的黑眼珠落到贺璟手上的剧本上,睫毛一耷,把他让进屋。
“剧本新做修改的地方导演刚刚在微信上已经跟我明确过了。”
她顾自进了客厅,从咖啡壶里倒着黑咖啡。
没看到他把剧本合上,随手丢在玄关处。
“我们复合吧。”
他走近她。
后者收起眼底的愕然,放下手里的壶,转过身,撑在桌角的背向后倾了倾。
“……”她没说话,勾勾望着他,不知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又道,“什么?”
“我没开玩笑,我们复合吧。”贺璟重复了一遍,扩展的句子似乎更有笃定的意味。
听完,陶依然拢了拢肩侧的淡棕色长发,忽然笑起来,眼角聚起小小的细纹。
没有马上回答。
“……”
她从不紧不慢地咀嚼着某些记忆,抬起头,依旧是月牙一样的笑,浅浅的酒窝里酿着醉人的醺煦。
知道他等得有些焦灼,故意顿了片刻才回到:“好。”
贺璟看着陶依然藤蔓似的目光,缠得他喉咙发紧,伸手把人扯进怀里……
如果是十年前的陶依然,仅是仰面凝视贺璟,就足够羞得满脸通红。
而现在的她,面对倾唇齿间久久倾轧着的尼古丁气味和近乎爆烈的索求,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从长桌上抱起陶依然,贺璟进了卧室。
没有理睬过被刚刚才被拨落了一地的杂志和纸巾。
哪怕一眼。
这座水乡古城的三月还是阴冷。
尽管隔了两层厚重的窗帘,墙壁里冰一样的还是丝丝沁入她的后背,只有脖子后裹着一个温暖的力道。
陶依然的一只手将厚重的紫红色窗帘攥出徐徐旋转的半螺纹。
五指收放的力道不定,皱起的形状像仿佛一朵的茵粟花。
试探,沉溺,还是……悄悄呐喊着欢愉。
直到贺璟手掌覆上,二人十指相扣,前奏的情绪顷刻崩塌,她眉头松落,任崩溃的潮水席卷起一场莽战。
肩颈无间。
轻柔的叹息趁着混战间隙急急出逃。
潮涌高处,风光旖旎。
她的双臂断绳似的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感到耳侧传来徐风一样的轻吁。
舒展而温暖。
贺璟歪头,朝陶依然蹭了蹭。
耳鬓挲摩间,她望着对面依旧整齐的软床,没有丝毫羞赧的感觉。
他的脊背忽然开始一颤一颤地,自以为狠厉地掐了一下身上的人。
忽然生出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
愤怒只维持了三秒。
陶依然还是被他逗笑了,就像从前一样。
二、
他忽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合作时拍的一场戏。
少年抱着手上的女子,走遍整座城,只为找到女子的心上人救她。
是没有任何男女情愫的角色,就像两人那时在现实中的关系。
至少,站在贺璟的角度看是如此。
那时贺璟把香烟看作是表演的氧气,尤其是拍摄重头戏,一个人拖了把椅子到角落里,酝酿台词之前要抽掉一根。
那天不巧,风很大,吃掉了很多火苗,打火机咔嚓咔嚓地控诉着。
在他耐心到达极限之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双手巧妙地覆在火苗上。
香烟被点着了。
贺璟抬起头,女孩陌生的脸上带着他见惯的谦卑和殷勤。
“谢谢。”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
贺璟忽然想起来,今天自己和女三号有两场对手戏,余下的都是和男演员的戏份。
“贺璟老师你好,我是陶依然,今天和你搭戏的女演员。”陶依然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说完,便把夹在胳膊里的剧本重新用手抓着,默默蹲在了墙角的另一侧。
今天这几场戏是他们头一次合作,开机前剧本围读会上,所有演员都见过一次,但他记得女三号不是这个人。
贺璟吐了一口烟圈,带些深味地打量起低头看剧本的陶依然,目光穿过烟雾,刺在女孩的古典妆容上。
“之前的女演员生了急病,我是被公司安排过来救场的……我会认真演的。”
女孩突然顾自开口道,说完也没有打算起身离开的意思。
细软的甜嗓拖出一种平淡又坚硬的语调,感到尴尬之余,贺璟觉得有些滑稽。
他干咳了两声,掐灭只抽了两口的香烟。
该类事件出现的概率之低,是让助理都会吃惊三秒的程度。
他说不上有多相信她的话,但看她举止神态,实在难以想象她能以色侍人。
“那个…陶依然——陶小姐,正式认识一下,你好,我是贺璟。”
贺璟朝陶依然伸出手,自以为这是表示歉意。
“你好。”她抬头,挂着标准的笑容,礼貌性回握了一下。
十分钟后,他走到女孩跟前,把折叠椅搁在她边上,示意又试探道:“要是没准备好,可以坐着背。”
“……”陶依然抬起头,片刻的愕然。
古时流髻草束的发套戴在这个现代男人头上竟然有浑然天成的感觉,脸上只打了一层遮瑕的粉底,一身利落的白衣长靴。
她想起剧本上对男主角有这样一段描写:长身玉树,布衣翩翩。
“我刚刚、抱歉。”贺璟这样说并不是出于真心,他只是不想因为某个合作对象的私人情绪影响自己的表演。
“…呃——好!”陶依然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没有资格考虑他的话有几分真心,感激都来不及。
那天的拍摄很顺利,第一次合作的两人,表演得很有默契。
“两个没见过面的演员这种默契只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导演喊完“卡”朝对讲机开着玩笑道。
贺璟没放在心上,说陶小姐很努力,提前排练过。
陶依然很客套,说是因为贺老师带得好。
每天拍完戏,贺璟会坐在一边把第二天的台词自己演练一遍,然后再回酒店。表演似乎是他唯一认真的事,他常常自视甚高地觉得自己是同辈演员中少有的把表演看得比拍戏重要的人。
尽管这天黄昏的时候,贺璟在停车场边看到了陶依然一个人拿着剧本手舞足蹈。
“在这个圈子里拥有姓名以前,这些努力一文不值。”圈里有个前辈曾这样告诉过贺璟。
他冷冷地想着,摇上车窗,把头扭向手里的剧本。
拍完两人的最后一场对手戏,贺璟没想到陶依然会主动找自己留电话。
“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嗯!那你以后叫我依然吧,陶小姐,听着很老。”她大方地开起了玩笑。
陶依然真正开心的时候,会挤出放肆的笑纹。
贺璟配合着乐了,暗笑她不懂演员的表情管理。
后来的日子里,两个人搭戏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常常在同一个片场。
他发现她真的很努力,比起那些努力在导演面前献殷勤的人,她躲在角落里的样子显得有些笨拙。
陶依然的笨拙迎合了贺璟好为人师的喜好。
他几乎是把经验倾囊相授。
他很熟悉剧本,常常能在休息的间隙给她发短信。
发了几条没有回音,便会仗着自己身高腿长的优势,穿过有场务老师们忙碌的置景区,气呼呼到了她身边。
陶依然讪笑着掏出手机,赔罪说自己忙起来就顾不上看手机。
蹦跶来蹦跶去地,像只皮猴。
嘴里的段子不要钱似的冒出来。
哪里还有她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这样的贺璟,逗得陶依然很开心,笑不停。
也……看不够。
可是陶依然有时候真的笨。
气得贺璟卷着剧本往脑袋上敲下去。
旁边的造型老师被吓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贺老师,谢谢你。”
“说了叫我贺璟。”他扬着手里的剧本,挑了挑眉。
“贺老师,贺老师,贺老师。”她护着额头,咯咯笑起来。
陶依然始终觉得,一岁之差的贺璟是她从表演专业毕业之后的第一个老师。
贺璟只觉得她像个闹钟,自己很有把她掐掉的冲动。
贺璟少年成名,已经有两部比较成熟而且广受好评的作品,在离流量为王还有些年头的光景里,他是被片方看好的演技和人气都合格的保证。
陶依然在三线开外的位置摸爬滚打,刚出道时演过一个出彩的配角。可惜运气不佳,后来的戏没遇上合适的角色,只是镜头里可有可无的花边。
从入行的那年开始,陶依然每合作一个演员就会找对方留一个电话,此时的贺璟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不可及的高枝之一。
杀青宴上,陶依然心里反复敲打着这一点,突然感到心痛。扫了一眼整个宴会厅,没有站在人群里仍然注目的瘦高身影,导演表示贺璟因为刚刚赶完一个活动,还在来的路上,让大家先动筷。
众人举杯的时候,陶依然已经有了醉意,后来又被同事灌了几杯,中间接到经纪公司给她派的临时助理的电话,对方说自己马上就到,她没说话,“啪”挂了电话。
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到厕所门口。
陶依然觉得自己不小心撞到人了。
拽着对方的西装领口,“对不起”三个字眼看着脱口而出。
可是抬起头,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贺璟黑着脸,嫌弃地把她推到助理身边。
但陶依然忽然又感到很开心。
酝酿了一下,三个字秃噜成四个字。
“我喜欢你。”
第二天酒刚醒,经纪人一通电话把陶依然从头到脚训了30分钟。
但她听来只有一句,昨天是贺璟让司机带着她和匆匆赶到的临时助理小姐回到公寓,又帮着扶她上楼。
“昨天我喝醉了,我说了什么你别当真。”
“…我没当真。”
“我现在酒已经醒了,但是贺璟,我喜欢你。”
“……嘟、嘟、嘟…”
这是陶依然和贺璟打的第一通电话,她道了谢,热血上涌地把所有的心意捧到他耳边。
一地稀碎。
她以为这会是最后一通。
直到——
三个月后的某天深夜,客串完一个小角色的陶依然在家门口见到全副武装的贺璟。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这里?”陶依然看着贺璟挤在玄关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忽然想到应该拉上窗帘——即便没有狗仔会关注自己。
“上次你喝醉,是我的司机送你回来的。”
陶依然点点头,倒了一杯水,顾自喝了一口。
贺璟咽了咽喉咙的动作没有让她看到。
此刻的氛围无趣得像被拉上的淡绿色百叶窗。
“所以,你来我这里是……”
“陶依然,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她一贯知道他在熟人面前爱耍宝,但是不知道他为了耍宝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
“……”
“我们在一起吧。”
“……”
陶依然高兴得发懵,听到贺璟又说了一遍,才雀跃得咯咯笑起来。
一双眼弯成桥,桥下的水涨起来。
是温柔的江南,也是喧闹的夏天。
他对上她的眼光,才发现她的月亮上早就有自己。
三、
她的笑声十年如一日。
他现在忽然形容不出像什么了。
只是恨不得再来一次。
他眼带深意,抬起头,心思没来得及执行,她伸手挡在了他面前。
陶依然憋着笑指了指身后的窗。
贺璟随之看去。
窗帘被两人的重量折腾出一道小小的缝,窗外的湖上没有了夜游的船,湖边的观景灯也已经熄灭。
也许是因为下雨,也许是因为夜深了。
贺璟直起颀长的身量,跳下沙发,重新系好浴袍,把玻璃小桌上的睡衣丢给她,捡起地上的帽衫。
“我帮你。”
“……”
他笑而不语,薄薄的一弯唇牵动下颌的胡须,曾经白皙的皮肤沉淀了些许沧桑的纹路,面部的棱角却依旧峻峰般挺拔清朗。
他抬着下颌的动作甚至还有些性感。
她视线凝固,不住地想。
陶依然踩在沙发上往他头上套衣服的时候,贺璟才发现她还是钟爱这类款式的居家服——俏皮的图案,明亮的底色。
不过她的目光却不比十年前。
总是媚得勾人。
贺璟有些茫然又着迷地盯着陶依然,有些入迷。
如果不是她伸手去揉他的头发时,亲昵而有分寸的动作里夹带了什么硬物,硌得他不舒服。
“……”贺璟把她的手拿开,握在手里一看——无名指上的金属环让他皱了皱眉,没有再让她碰自己的帽衫,顾自理了理衣摆。
“合约还剩一年,下个季度还有剧要上。”陶依然说着,随手将戒指取下,丢到了一旁的咖啡壶里。
“我知道。”
他并不会苦笑,规则如此。
戒指是带给媒体看的。
他知道。
即便当年他没有教过她,她也早该学会了。
他应该感到高兴。
为她的成熟。
就算当年他没有和陶依然在一起,她也许会和另一个贺璟分手。
接受并领会所有的法则。
现在她在圈子里有了姓名,那么曾经所有的狼狈都可以不值一提。
贺璟向门口走去,突然折回来,把她紧紧抱了很久。
想起一年前的某天,她破天荒地主动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离婚了。”
那是他和她五年来头一次有联络,不过他没有回复,所以也就不知道她的婚姻早就已经只存在于聚光灯下了。
只是夫妻双方共同的代言和影视合作加上大大小小的财产整理和分割,让法律过程很繁琐,但是两边都拎得清,没有闹到台前。
后来,她一直想合作的导演突然主动联系了工作室,说是希望能邀请她去试镜。
试镜意外的顺利。
导演笑说她结婚后这么幸福,竟然能有很符合角色的那种身处风尘又有点看透的味道。
陶依然深知,这部戏作为她结婚之后接到的第一个s级项目,虽然不是一番主角,但是这个戏的关注度足以成为她事业回春的机会。
“片场见。”贺璟依旧没有放开她。
“好——”陶依然糯糯道,有撒娇和慵懒的味道,“你快回去吧。”
在他的情绪波动面前,她显得漫不经心。
目送他关上门,她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
不晓得贺璟知不知道,自己从来都是感激他的。
那个在表演之外,还教会了她很多东西的贺老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