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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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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眼的时候是在一处破庙,许是被阿娘丢弃了。
「哪来的小乞丐,走远些,这是我的地方。」我怔怔的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污垢,穿着破烂的老人。他一把拽着我的衣领腾地而起,想要挣开,却被甩在一旁。原是我占了他的草席。
我出了破庙,四处寂静,我也想不出什么来,随意走走,见着城内流出的护城河,瞧了半晌,我竟是个小孩。着了一件土青色的小袄,梳着双鬓小辫,耳朵绯红,满脸污秽,我却不觉冷。
「哪家的娃娃?再不回家城门就要关了。」我碰到柳家爹爹时已在城外游荡了三日。我日日盯着城门,想要进去,总是被守卫的哄撵一番,「小叫花子,去北面的堂巷,那才是你该呆的地方。」那个地方我瞧了,个个凶神恶煞唯恐我抢他们一口食。
我木木的盯着马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身着锦绣,马车也高大宽敞。「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他蹲下来,我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眉目如峰,脸庞清瘦,长相倒不符合富贵人家。「我没家。」他一把抱起我,「那先跟我回家去,家里还有个姐姐。」我未吭声,上了马车。确实宽敞,还能放下一方桌,上面放了几本书,我却不认识写的什么。
「这孩子应是哪家夫人丢了,穿着打扮不像是没爹娘的。」我静心听着这个人同外面的随从谈话。「那便先去打听一下。」「是,老爷。」可我知道我没有爹娘,哪家爹娘能生出可以不吃不喝还活着的娃娃。
「爹爹,今日回来晚了。」我还未下马车就听见外面雀跃的声音,但我晓得,外面站了五人。掀开一看,果真是,两个小丫鬟,两个老妇人,还有这个雀跃的小姐姐。「呀,哪来的奶团子,还脏兮兮的。」她一眼瞧见我,忽的提声,「瑾萱,这位小娃娃应是走丢了,你作为姐姐好好照顾。」我被柳家爹爹抱在怀里,下了马车,我们俩大眼瞪小眼,似是要瞧出几朵花来。
「放心吧,爹爹。」说着就摸我的手,「放她下来,我带她洗漱。」柳家爹爹应声弯腰放开了我。「走吧。」拽着我的手就往里走。「哪里捡来的?」「就在城门口,就呆呆站在门口,问也什么不记得,就先带回来,老周已经去打听谁家丢了孩子。」我远远就听着他们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面前这个姐姐轻轻挽开我的小辫,有些打绺。「我不知道。」我盯着她额前那撮刘海,零零散散的随意撒在额头上。「那你记得家在哪不?」我又默默摇了头。「我叫柳瑾萱,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姐姐。」我却不愿吭声,一时不知羞涩还是不愿。
「爹爹,快看,妹妹真好看。」我被牵着进了主屋,堂上坐着柳家爹爹和刚才说话的妇人。「确实,小脸粉嫩嫩的,家里养的不错。」那个妇人惊喜的起身,摸摸我。「怕是饿了,快些吃饭吧。」我又被推着入了席。
我尝不来味,样式丰富,我也不觉得饥饱,夹进我碗里的通通吃掉。「这孩子吃饭真乖。」「瑾萱好好学着妹妹,挑来挑去,日后是要被人嫌弃。」我望着三人互动,手上一不留神,掉在地上。我低头,肚子感觉都要撑破了,连带着上衣都有些紧巴巴的。「吃饱了就带妹妹去玩吧。」柳家爹爹许是瞧到我这般窘地,倒是瑾萱一脸兴奋拉着我就走,手拿着筷子生生跑到院子,才被嬷嬷喊住。
我在这一连住了半个月,他们也没打听到什么,我也一问三不知,便被留下来养着。「就叫瑾文吧。」我盯着他们一脸喜气,轻声答道,「好,谢爹爹。」
每日同瑾萱识字,女红,甚至背书。瑾萱最头疼的就是背书,我早知我同他们不一样,学什么都极快,却又装作什么都不会,频频出错。
大概三年后我就暴露了,瑾萱很快就长成待嫁小姐,而我还是奶团子,分毫不见变化。
「阿文,你吃的最多,怎的不见长个?」瑾萱就坐在我跟前揪我的小辫,这发髻我是不会的,都是瑾萱日日过来拿我练手。「晚上我们去桥上看花灯。」我还未吭声,瑾萱又来了兴致。「恩,好。」
「瑾萱,护好妹妹。」廊下柳家夫人急促吩咐,我被拽出了院子。街上人满为患,我个头低,黑压压的什么也瞧不见,直到瑾萱去提那盏花灯,而我被人群挤到桥口,方得喘息。刚登上桥,对面那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望过去,他却关了阁楼的窗户,隐约看见一丝笑意。
我晓得这人定是知道我何处来的,顾不得去寻瑾萱,直直上了阁楼。他还在,着一身玄衣,棱角分明,眼神慵懒,对我过来不足为奇。还客气的为我盏了杯茶,「你可知道我是从哪来的?」我悄声上了席子,盘膝而坐,直直盯着这人。他似是听到好笑的事情,「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笑意不达眼底。
我木木的摇头,他伸手附在我额前,须臾一瞬,便直起身子正襟危坐,「天界将你这么小的仙童扔下凡来,确实奇怪。」「天界是什么地方,我该怎么回去?」我盯着这双骨骼分明的手,万分好奇他刚是做了什么?他并未回我,兀自拿起酒,掂在手里来回晃悠。「你该回去了,她在寻你。」我应声而望,瑾萱站在桥口对面焦急走动。
「你叫什么名字,我去哪寻你?」走时,我又回头,认真的盯着他,「弑目。」得了名字我下了阁楼。
「阿文,你去哪了,吓死我了。」我紧紧拽着瑾萱的手,有一丝快意。「我去东边找你了。」「花灯不看了,下次叫爹爹带我们来。」她顺手理我飞起的发丝,「好。」再抬头,那人还在窗前,四目相对,他倒是面若凝霜。
总觉得弑目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的想起瑾萱几日前看的话本子有这个名字。「今日我想同姐姐一起睡。」我出言打破寂静,刚确实将瑾萱吓懵了,眼下还有些恍惚。我笑盈盈的盯着瑾萱,「好。」她仍是皱着眉头回我。
夜间,早早洗漱便上了床,瑾萱果真在翻看话本,我若无其事的凑前,这只是一本姑娘嫁书生的酸苦话本,又去架子上翻到那本有弑目名字的话本,拿出来,快速瞧了一番。青目獠牙,身高马大,怎么也不跟我今日见到的相匹配。我今日还细细瞧了是个少年郎。说他是妖怪,恐也是作假。
「姐姐,这个话本里,弑目是个什么人呀?」我扬了扬手中的话本,瑾萱瞧见,又低头,闷声回道,「你若是再不睡觉,他便过来吸你精血。」我看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乖乖躺着。瑾萱却是趴在床上,敷衍哄我入睡,自己挑灯夜读,一会笑的一会哭,我是不太懂她。
我后来日日出去偶遇,却是再也没碰到过。心中那点希翼,慢慢的灭掉了。第二年秋末我刚出院子,就站着一人。瞧着衣着跟身影,「弑目?」转身过来果真是。我心下一喜,柳家爹爹已然瞧出我的怪异之处。也有风言风语柳家二小姐是光吃不长个的怪人。
我笑盈盈的望着他,他却一脸淡然。「你能送我回去吗?」我站在台阶上,他虽立在院中,可我仍要抬头仰望。「天界不曾丢过仙童。」他倒是一脸笑意,「那我跟你走吧,再待下去他们会当我是妖怪。」我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他并未回我,我着急等这个答案,轻轻挪到他跟前,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也未敢使劲。
「你这娃娃可真没心没肺,他们好歹照顾你三年…」「人以群分,本就不是同类。」我隐隐发现,柳家越发不好,自我来了他们接二连三出现祸事,如今柳家爹爹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或许是我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看你这身仙泽,我们应是不共戴天。」他往后撤了一步,拽出自己的衣角。我晓得就此打住了。「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他并未回我,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便只好耐心的等待我的同类,我只提了一次想去寻爹娘,他们都拦住我,还被瑾萱紧跟着,日日不离身。第二日,我坐在窗前完成每日必修,绣花。这是我最头疼的,实在手拙。弑目就又出现了。
「你这小胖手绣起花来,有些不忍直视。」我一脸愁闷的抬头,他竟坐在我的窗台上,真是来无影去无踪。「你有办法帮我吗?」「女人的玩意我可不行。」他好笑的盯着我的手,我是笨些。「我是说你变一个好看一点的。」我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人脑子真笨,看起来这么厉害。「你怎么不自己变?看你仙泽,修为也是不俗的。」「我不会。」我眼巴巴的盯着他。他却只冷冷回我一个哦。
「你是想好带我走了吗?」我只好一边忙活手上,一边问他,实在是我了解的太少,那些话本子出入太大,我实在不敢信。「我只是来看望我的朋友。」他伸手捻起窗前那支红梅,瑾萱昨刚折回来。「这是瑾萱的花。」他转了转那支红梅,一脸无所谓。「想必我的朋友会帮助我的。」
「自然,我的朋友对我也该是知无不言的。」我好笑的盯着他,四目相望,我竟在他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孩童模样,双手捻着针线,有些好笑。我都以为他不会理我了,低着头忙了起来,再一个时辰,柳家娘亲便要回来检查的,我这还不见初形。
「既是朋友自然。」他轻轻叹口气,好似妥协。
「那你跟我讲讲天界,魔界甚至我不知道的东西。」我笑盈盈的看他一眼,又低头赶工。
「统分六界,神、魔、妖、灵、鬼、人。神魔历来势不两立,一念为神,一念为魔。妖、灵常是一些动植物幻化而成,之差便是善恶。鬼是人死后的灵魂,皆困在冥界,却是掌管六道轮回。人便是他们,弱小无能,现在也有一些求仙者,但仍是不堪一击。」
「那便是六界相互制衡,因我出现打破这的平衡,所以柳家近来节节不顺。」我听的恍惚,原是这个道理。
「你恐是没有这个能力,统称神只因神族已覆灭,如今天界只是一群仙者。」
「为何覆灭?」
「或许本就不该存在,毫无弱点。」
我还想等他的下一句,久久不见声,便也不好再多问。「那我怎么不会仙术?」
「你脑子里一片空白,应是不知道如何用。」竟是如此。我一脸失望,倒是可以安心留下。
又零零碎碎聊了一些,是被瑾萱的声音打断,柳家娘亲应是从集市回来了,再一看手上的绣花,等下只好乖巧卖惨了。弑目临走那般嗤笑,让我心生不快。
再两年,待瑾萱出嫁,我还是个奶团子,柳家爹爹却是待我极好,对外只称二小姐久卧病床,也打破了谣言。只是我不能再出府。
这日正是瑾萱大婚之日,她的这门亲事算是阴差阳错。柳家爹爹原先在乡试的举人给她挑了一个不上不下的陈家,虽是寒门出身,出了三个秀才,家中也算是书香门第,配柳家这样的商户人家也算绝佳。
瑾萱听闻,自己打听,相看了一番,却被城西口那个奇怪的陈甘姜吸引。说来此人很是古怪,懂得岐黄之术,大家遇白喜事皆去寻他卜一卦,家中也只他一人,众人皆避他,却是被瑾萱一眼相中。听闻他相貌清秀,其它的我也一概不知。软磨硬泡,私相授受,这婚事便敲定在今日。
我早起听着隔壁院子热闹非凡,偶得几句俏皮话,惹得嬉笑连连。我安静站在旁屋,待人走开便想再过去瞧瞧。许是瑾萱有话同我讲,遣了身边丫鬟唤我,我进院子只见到几个相熟的人。这身喜服是极衬瑾萱,温婉天成。
「阿文,日后家中就托你照顾了。「好。」大抵想起什么,眼角都泛了红。旁边小翠忙道,「姑娘,小心妆,今日合该开心些的。」我轻轻将手搭在她手上,「爹爹近来身子越发不好,若有什么不妥及时叫人唤我。」我细细听着她吩咐,日后应是再没人特意出去给我带好玩的,好吃的。「姐姐今日真好看,自是和和美美。」我笑嘻嘻逗着她,「谢阿文吉言。」
她被众人簇拥出了府,我却只得远远瞧着,不得上前。「凡人的礼俗当真繁杂。」弑目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身侧。「那你们的礼节是什么样的?」我好奇相望。「高堂拜过,便算礼成。」「仅此而已?不邀亲朋好友观礼吗?」「只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邀请。」他面色淡淡,只觉他们的成亲甚是无趣。
「那你成亲都邀请了谁?」我极想知道魔尊会与什么人交好,这可是话本子不曾有的。「我不曾成亲。」「你都快五千岁了…」看着他的眼神我不敢再多言。其实相处这么久我也摸清这人脾气,平常性情温和,但若是碰到他不喜的地方,也就冷不丁刺你一句。也不记仇,还算好相处。
「你一个神仙如今却被当成妖怪不得见人,作何感受?」果真被刺了一下,我讪讪的低头。良久,「近来我要上天界一趟,可再帮你打探一番。」「做甚,好玩吗?不如直接带我去。」我惊喜的拽着他衣角,如今拽他衣角,他便不曾拒过我。「你安心等着吧,说不定天界覆灭,何必折腾。」他眼睛发亮,我晓得应是有一些把握。「那便全权仰仗您了。」天界于我而言不过陌生,我只想寻找自己的过去,弑目如此厉害,自是该择此良木而栖。他未吱声,待柳家人接二连三的折回来,他又悄声离去。
瑾萱回门那日,本是和和美美,柳家爹爹却是吐了血,请来大夫,只得一句无力回天。当夜家中就挂起白帐。这便一连忙了几日,家中个个面色沉沉,而我却是半分眼泪流不出来。过完五七,觉得柳府安静极了。柳家娘亲日日寡欢,如今也不容许旁人打扰,我只好安静呆在自己院子。
弑目不来,我一个清净,一夜之间也长成大人模样,曾听弑目讲,我是小孩模样只是年岁未到,通常仙者历千年便可脱童身。如今应是到时间了。样貌我觉出入不大,却是让随侍的仆从吓的傻眼,许久才唤我二小姐。
接下来好运来来,我可出府探望瑾萱,早早相约,便是明日看望,请了厨房做了瑾萱爱吃的几道小菜、糕点,一并带去。翌日,刚上马车,只见丫鬟小青手上不稳,食盒眼见要掉在地上。我心中直呼稳住,似有一丝意念穿过,食盒稳稳的悬在半空。我讶极了,小青却是匆忙提稳,随我上了马车。
许是我奇怪的不止这一处,小青面色如常,一路还同我说笑。刚至陈家,瑾萱挽着妇人头立在门口相候。面色红润,应是夫君待她极好,家中一切简单,这次再见瑾萱夫君,他微愣,对我万分客气。他应是知道我不是凡人。
「姐姐,院子再添些人手照顾你也好,看你都有些消瘦。」我们坐在里屋说话,陈设简单。「我们两人就够了,倒是阿文你可真像仙女。若不是你从家中马车上下来,我险些没认出来。」瑾萱兴高采烈拽着我的手,柳家爹爹也去了大半年了,尚好瑾萱不似柳家娘亲一般。
我们在房内说了一些体己话,瑾萱夫君自己在院子坐着,中途曾为一个妇人算了吉日,应是家中娶妻。到晌午我留下,瑾萱偏要我尝尝她夫君的手艺,我还有些惊讶,柳家爹爹也是极爱柳家娘亲的,但从未下过厨。不由对瑾萱夫君高看一眼。
四菜一汤,品相尚佳,味道也不差家里厨房,我坐在桌前,看着两人互相夹菜,只觉自己晃眼。吃完我便辞行,不好再留下来,瑾萱倒是邀我今年上元一起出门。我乐呵呵应下,上了马车。
瑾萱如此这般,柳家爹爹应是心中无憾。我在房中一连悟了好几日,小有成就,已然可以想操控什么便可操控。只待弑目再给我带个好消息回来。
上元节同瑾萱游了湖,她又暗自对河灯许愿,看着脸颊微红,必是同夫君有关。我还未想问,她倒是打趣我,「不知阿文的好夫君在何处?」我只讪讪低头,扯开话题,只听瑾萱满脸喜悦谈及夫君。
再几日,弑目便回来,我是隐隐感受他的气息,便早早候在院中。得了他一句夸赞,满脸笑意。「你这皮囊当真不错。」我却有些吃惊,旁人夸我,我也觉没什么,弑目竟夸赞我,莫不是我惊为天人,可我看着同大家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分不来个美丑。
「可查到什么?」我邀他坐在庭下,照葫芦画瓢给他也盏了杯茶,他却推脱,「天界如今乱糟糟的,许是漏了,并没有你的记载。」罢了,就知好运不会连连,兴奋的同他展示了我的仙术。「这些只是小儿科,可是会飞天?」弑目一本正经的坐在我对面,直直望过来,我有些不好意思。「不会。」其实会的,那日我初试上了屋顶,甚是得意,往下一看,心生恐意,颤颤巍巍的下了屋顶,再也不想尝试。
他似没瞧出我这点窘意,「那我带你去看看这座城。」我还来不及拒绝,拽我的手腕,直直上了……天空,真是强颜欢笑,低头不是,抬头不是,只得闭眼。头顶传来一声戏谑,「你莫不是害怕吧?」本想嘴硬,睁开一点瞧瞧下方,还是认怂为好。「我是有些恐高,快放我下去。」看着他脸上那丝可笑加嫌弃,我只得干笑。
我央弑目给我练手,仙力这才不算小打小闹,方才入了弑目的眼,每日修炼完毕,我决不愿飞身而归,弑目时不时要拿我恐高笑话,却只能按耐性子陪我徒步。
再后来柳家娘亲也去了,我本欲离开,瑾萱萱的夫君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因着瑾萱,便一直陪她。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却仍是无力回天。眼见着瑾萱日日以泪洗脸,想起冥界是收人魂魄,因着我这身份,似有一番转机。
拽着弑目去了冥界,转机是出现了,而我却困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