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在上》小晨潞

1、01

　　严冬的深夜总是格外寒冷，窗外是寂寥到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北风怒号，滴水成冰。

　　燕京通州。
　　琉璃胡同。
　　顾家祠堂。

　　顾熙儿后背靠着供桌站立，透明的身躯几乎让她和供桌形成了一体。她无聊的看着身穿褐色冬袄的中年仆从手拿扫帚清理地面。
　　这个中年仆从她是熟悉的，名字唤李忠，原来是在顾老爷子的院子里伺候花草，后来顾老爷子死了，他又被分到顾家祠堂做打扫的活计。

　　“大晚上的扫地干什么？”

　　顾熙儿喃喃的说了一句，有些费解。最主要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十分干净，根本不需要打扫。
　　女孩身穿粉色绣海棠花长褙，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在肃穆又安静的祠堂里看起来是那样显眼，然而李忠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她……就像没有这个人一般。

　　而顾熙儿也不觉得奇怪，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不仅李忠看不到她，很多人都看不到她，往日里父亲、母亲和长兄过来祠堂祭拜祖宗，一样也是看不到她的。毕竟她已经死去多年了，至于魂魄为何会长聚于祠堂不散，她也弄不清楚原因。

　　李忠扫完地后，又拿起鸡毛帚认真拂去供桌的灰尘。临了，他又在青釉三足香炉里点染了一柱香。

　　袅袅烟雾缭绕，是檀香的味道，顾熙儿觉得好闻极了，索性爬下了供桌，凑上前狠吸了几口。
　　她生前并不喜欢檀香的，死后才觉得格外好闻，也是稀奇的很。

　　顾家祠堂布局严整，修的很讲究，青砖红瓦，梁上还雕了瑞兽。
　　五间上房不曾隔断，左右两傍是厢房，后墙上挂着顾家几代先祖的画像，往下是硕大的案桌，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依照辈分序列整齐，再往下紧挨着案桌的是供桌，上面摆满了各种上供的瓜果和糕点。顾熙儿不仅辈分最小，死去的那年年纪也小，是以牌位就摆在最前排的角落里。
　　院内种了两株高大的桂花树，树下还有两株大水缸，数条颜色艳丽的金鱼畅游其中，十分的自在。

　　“……香燃的不错，盘旋向上走，约莫着是有好事发生吗？”李忠关了上房的门窗，自言自语的去了廊下守夜。

　　“又有好事了？”顾熙儿愣了一下。
　　顾家已经在早些年认回了真正的嫡出大小姐白薇，也就是她霸占了别人位置的那位……对于顾家来说，应该没有比这更大的好事了吧？
　　至于白薇明明是顾家人，却为何流落在外？还有她为何成了顾家的大小姐？事情想一想就扑朔迷离的紧，她却是不清楚的。毕竟作为一个魂魄，还是只能待在祠堂的魂魄，她所知道的信息实在有限，大部分都是从仆从们偶尔的议论中拼凑个大概。
　　白薇此人她也是见过的。历年的除夕夜，祖母会带领父亲、叔父并顾家的子孙等等过来祠堂给顾家的列祖列宗磕头，白薇就在其中，她长的十分明艳，和母亲相似极了。

　　顾熙儿一想起父亲和母亲，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
　　他们对自己那样好，形容成“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都不为过。无论自己做多过分、多任性的事情，他们都不舍得斥责一句，也因此纵的她更加傲慢无礼……但最后得知日常疼爱的竟然不是亲生女儿时，该有多失望啊。

　　“父亲、母亲，对不起。是我错了。”
　　顾熙儿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喃喃的道歉：“还有长兄，你虽然脾气生硬，但是对我一直都挺好的，是我不识好歹……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她会学的和别家女孩一样，孝顺父亲、母亲，也关心、体贴长兄。再不敢鹊占鸠巢去做顾家嫡出大小姐。一心等着白薇被认回来顾家之后，保留大家的颜面，主动离去。

　　破晓时分，天上乌云密布，淋淋漓漓的下起了雨。

　　顾熙儿睁着眼睛坐在蒲团上一夜，此时倒疲倦起来，便控制着魂魄飘回牌位里休息。
　　她常常如此，白天恹恹的，一到夜里就精神，或许是她死去的缘故吧。就是俗语说的，人做了鬼就有了鬼的习性，自然和活人的作息不同。

　　冬天难得下雨，一整天下来，空气倒也湿润了许多。

　　傍晚。
　　顾家祠堂迎来了顾家大少爷顾慎，还穿着绯袍绣孔雀补服，像是刚从衙门回来就直接过来了。身后跟随的小厮给他撑着伞。

　　李忠和几位仆从连忙过来给顾慎行礼，唤，“大少爷。”

　　顾慎微微颔首，抬脚进了上房。
　　他身姿如松，带着一股温和的从容在。

　　李忠紧跟着走上前，问道：“……您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顾慎摇头，“我只是随便看一看。”

　　李忠愣了愣。
　　他有些不明白，不逢年不过节的，祠堂里有什么可看的。

　　顾慎净了手给祖宗上香，抬眼便看到了幼妹顾熙儿的牌位。他怔了会儿，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的顾熙儿还是幼年模样，手里拿着桂花糕吃，见了他还笑脸盈盈的让他吃。
　　他和顾熙儿的关系一向不好。顾熙儿嫌弃他冷硬，不会哄她笑，也不会逗她玩。他也觉得幼妹的脾性过于任性骄纵，是以众人都宠着她，只有他待她淡淡的。梦里的场景倒是难得和谐。
　　后来幼妹早夭，他的嫡亲妹妹被认回家门，顾熙儿不过是被抱错的那个，似乎家里再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就连她的牌位，还是母亲和祖母争执过后一定要留下的。

　　说来也怪。顾熙儿的牌位在顾慎的注视下，忽然直直摔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顾慎眸光微深，李忠也被吓住了。

　　顾慎大步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顾熙儿的牌位，却看到底端裂了一条缝隙，黑漆都落了几块。
　　他声音凌厉，指给李忠看：“这是怎么回事？”

　　李忠脸色苍白，慌忙摆手：“老奴也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历年给顾家祠堂修整牌位的事情都不归他管。

　　顾熙儿的魂魄自然也被惊醒了。
　　她慢吞吞的飘到顾慎眼前，看了他一会儿，软糯糯地唤：“长兄。”

　　顾慎很显然是听到了，他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顾熙儿还要开口再说些别的，然而一阵巨大的吸力袭来，她抗受不住，极力的挣扎起来。

　　黑色螺旋状风圈一阵又一阵的袭来，耳边是呼呼的怪响，像风声又像动物的尖啸。

　　顾熙儿恐惧的浑身都在发抖，还以为是自己的魂魄终于要被阴差给收了……她努力的安慰自己不要慌，却一点也不顶用，最后只能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黑色螺旋状风圈一直在持续，无边无际的，顾熙儿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里面待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回到了从前。她那年才六岁，生活在顾家，还是顾家的嫡出大小姐。

　　春日天气有阳光总是温暖的，风很柔和，空气也清新好闻。

　　芳华院。
　　顾熙儿正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发呆。
　　她自前世归来已然三日了，懵懵懂懂的想了许多，大概是思虑过度吧，还病了一场，好歹算是勉强接受了现状，承认了自己的重生。
　　她打算好好的生活下去，也借此报答父亲、母亲、长兄对她的关爱和恩情。若是有福气，不像前世般早早死了，便等着白薇被认回顾家之后，保留所有人的颜面，主动离开顾家，免得到时候大家都尴尬难堪。

　　杜鹃端了一碗香甜牛乳粥过来了顾熙儿的面前，秀气的脸上带着笑：“小姐，奴婢刚吩咐咱们院里的小厨房给您做的，还添加了您最喜欢的蜂蜜……您尝一尝吧。”
　　她今年十五岁，是芳华院的一等大丫鬟，也是贴身伺候顾熙儿的，主要负责其一切的衣食住行。芳华院的一切闲事也都是她在管，相当于管事嬷嬷一般。

　　顾熙儿摇摇头：“我不要。”
　　她一副懒得动弹的模样，连抬眼看一眼杜鹃都不肯。

　　杜鹃愣了一下，接下来又劝说道：“您早上就吃的少，偏生这会儿离正午还有些时候，不如先喝些牛乳粥垫垫肚子，也省得胃里空荡荡的难受。”

　　杜若原本正在一旁教导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规矩，闻言也过来了顾熙儿身边，说道：“小姐，您还是把牛乳粥喝了吧，等您的身子骨好全了，夫人才不会日夜跟着揪心。”
　　她是芳华院的二等丫鬟，虽然长相平凡，但是胜在性子聪明机敏，日常除了伺候顾熙儿外，也帮着杜鹃做事。

　　杜若口中的夫人是顾慎和顾熙儿的母亲宋氏，也是顾家的嫡长媳，丈夫是顾程明。她人长的明艳美丽，顾慎有和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母亲？”顾熙儿愣了一下，莫名的心虚起来：“……她最近还好吗？”
　　母亲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对她却是极好的，只可惜自己并不是母亲的女儿，实在是遗憾。

　　杜若摇摇头，“您病了三日，夫人担忧的吃不下睡不着，还会趁着您睡觉时过来咱们院子里，交待我们一干奴婢要用心服侍您。”

　　顾熙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伸手接过了杜鹃手里端着的香甜牛乳粥。
　　她胃口小，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

　　“小姐真乖。”杜鹃笑着拿帕子给顾熙儿擦嘴，“……喝不下就不喝了。”
　　她虽然是个下人，却是真心疼爱顾熙儿的，拿她当亲妹妹一样。

　　顾熙儿“嗯”了一声，把碗还给了杜鹃。
　　她站起身，说道：“给我换一身衣衫吧，我要去瑶光院给母亲请安。”

　　宋氏住在瑶光院，和顾熙儿的芳华院仅仅隔了一个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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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愉快，祝福大家天天开心。更新至24小时之内的评论都有红包……爱你们，么么哒。
温馨提醒：男女主相差8岁，雷此可退（晋江好文千千万，这本不行咱就换。开心最重要哈）。男主出场14岁，女主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