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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审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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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甫良一如圣徒般把自己的满腔热忱与虔诚尽情挥洒在雪域高原苍茫圣洁的土地上时,北京公安局海淀分局的一间只有十五平米的审讯室里,司徒霄正逐渐沦为被人唾弃的阶下囚。
在铁硬的问讯面前,他运用所有的聪明智慧,与对手们周旋,抵死不认账。
审讯的警察一共三位,年轻的男警察负责提问,中间一个老警察负责监督整个过程,他旁边的女警察则负责记录。
审问进行很久了,年轻男警察愈发不耐烦,端起上位者的架势,向司徒霄逼问:
“司徒霄,还没想通吗?你买通孙石获得证监会委员的名单,进行不同程度的贿赂,连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老教授也被你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害得他被开除证监会,身败名裂,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急救,你就不觉得愧疚?”
年轻男警察刚从学校毕业,血气方刚的青年,特别愤世嫉俗,最见不得司徒霄这类经济案犯,认为这种受过高等教育,本该像自己一样报效国家,却反过来退化为蛀虫钻国家空子的东西,简直就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斯文败类,该满门抄斩的,于是他表现得尤为义愤填膺,尤其在上级面前,竭尽所能地对司徒霄的不义之举针砭唾骂,以显示他为人的正直不阿嫉恶如仇,和三观的坚定崇高。
与小警察的愤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司徒霄的奸猾。
司徒霄轻浅地笑,眼神中满是嘲弄与轻视,司主任这位半路得来的干爹的名誉与安危,从来就不在他的内疚之列,从头至尾,他认干爹的目的只有一个:公司上市,司主任能大开绿灯。司主任也确实大开绿灯了,而且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极力游说其他委员投了维亿立康的票,在整盘棋局里,司主任只是一颗棋子,攻敌之炮,现在事情败露,炮弹变炮灰,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内疚?不。
“呵呵,”他伪善地笑笑,继续坚持一问三不知的套路,摆出一脸无辜相:
“警察同志,我已经交待过了,只是认那位老教授当干爹,如果儿子送爹东西也算是贿赂,那天下就没有孝子了,我亲爹去的早,好不容易认了个爹,怎么能做不肖子呢?”
小警察忍住气,亮出了铁的事实:
“你也不用狡辩,我们已经详细调查过了,你尽力争取跟N大合作的项目,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用五百万搞研发,却用一千万搞周边,盖什么校舍,种什么花草树木,我看你实在不像个商人,倒像个慈善家,你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在教授那里加分,获得他的好感,好在公司上市时拓宽道路,这些你还不承认吗?”
司徒霄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地回应:
“我承认我做过这些,可盖校舍种树木是为大学作贡献,对社会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做好事也要被惩治,相信我之后的那些企业家,不会有人再站出来回馈社会了。”
小警察脸色一变,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转头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老警察。
老警察目光炯炯,从那满是沧桑沟壑的老脸上清晰可辨生活艰难走过的足迹,司徒霄无端揣测着,一个警察兢兢业业干一辈子的收入能有多少,恐怕还不如自己为N大种的那棵五十年樟树昂贵。
老警察阅人无数,不温不火地说:
“不错,你确实做了很多有益社会的好事,例如为大学盖校舍种树木修围墙,还援助非典筹集善款,这些都是好事,可惜你做的虽是好事,目的却不为做好事,你的目的,是想让社会和人民为你的私欲买单,为你做好事,你这样的企业家,不会成为正面的典范的。”
司徒霄想了想,低头一笑:
“谁又没有私欲呢?没有人会白白做好事,人都是需要别人知恩、图报的。如果只做好事而不求回报,那不成了佛祖了吗?就算是佛祖,也需要凡人的香火的。”
关于做好事与贪私欲的问题,老警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与他兜圈子,便直接戳他死穴,并且一戳就见血:
“司徒霄,唐小冉这个人相信你不陌生吧?”
司徒霄果然中招,立刻紧张起来,凭直觉猜测,他早就感觉到,维亿立康的功败垂成,一定与这个唐小冉密不可分,而她在关键时刻的叛变,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皇甫良住院后,为了弥补对皇甫良的愧疚,司徒霄终于与唐小冉摊了牌,急欲解除婚约,但唐小冉不是一个简单的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她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当初既能帮助司徒霄一路从小职员一步步爬到董事长宝座,当然也能拉他下马。当她终于彻底明白司徒霄不可能真爱自己时,她愈发憎恨起这个千方百计利用自己的男人,恨乌及屋,连并着皇甫良也一起恨了,于是她写了两封匿名信,一封信寄给了检察院,告发司徒霄买通证监会工作人员孙石得到委员名单一案并进行行贿的全过程,第二封则寄给了N大法政学院,有理有据地揭发皇甫良与司徒霄之间的不正当关系,两人的亲密照片,也是她事先找人跟踪拍摄的。
司徒霄当然不知道这些,他能猜到唐小冉对自己由爱生恨进而告发维亿立康不正当上市一案,却万万想不到,皇甫良的突然失踪也是她从中捣鬼,他料到她会报复,可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迅速而猛烈。
如果他知道她对皇甫良也下了蛊,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一定不会饶了她。
可惜,就算唐小冉逃到天涯海角,司徒霄也没有机会一仇雪恨了,连警察都找不到她,唐小冉仿佛人间蒸发了。
司徒霄无法再坐怀不乱了:
“唐小冉她…..人呢?她都说了什么?”
小警察与老警察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胜券在握。
“唐小冉留下了这两年里维亿立康的造假罪证,包括制造虚假盈利帐目,涉嫌违规药品的虚假质检报告,买通药监局副局长获得生产批号……更早一些的也有,你还想听吗?”
司徒霄脸色惨白,脑袋里被强塞满糨糊。
早晚还是栽在了这个女人手里,这些年来他想尽办法安抚她,甚至不惜与她订婚,就是担心她狗急跳墙,吃里爬外。对她,他既怕又恨,怕的是她手里捏着的那些把柄,任何一条都足以致命,恨的是她纠缠无度。这个女人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无法用金钱来收买,她想要的是金钱所买不到的爱情,可司徒霄什么都能给,偏不能给她爱情。也是可悲,这两个人,一个讨情不讨财,一个却除了情只有财,这么看来,唐小冉最终的叛变,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讨不来情,那么只能卷财,在司徒霄被逮捕的前一天,她已经携公款逃往一座连地图上也找不到的岛国,杳无音讯。
此刻证据确凿,唐小冉连本带利都找了回去,司徒霄四面楚歌,还在妄想做最后突围:
“这些我都不清楚,这些都是唐小冉背着我干的,你们该抓她,她才是罪魁祸首。”
小警察轻蔑地哼了一下,脖子扬得老高,像一只斗胜了架的公鸡,试图给对手致命一击,彻底让他崩溃:
“如果没有你的授意她会干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维亿立康上市后你才是最大的受惠者,她一个小助理凭什么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她,她……因为她……爱我……所以愿意冒风险,这些都是她瞒着我做的。”
面对小警察的咄咄逼问,司徒霄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感到了力不从心,真的,三十六岁不再是一个年轻的数字,三十六岁的男人虽然如花,但中看不中用,抗击能力明显衰退,与小警察这样二十几岁的小青年相比,他确实英雄垂暮,廉颇老矣。
小警察涉世不深,相信正义相信爱情,对女人这样的弱者尤其报有偏执的同情心,对司徒霄的过河拆桥当然更加嗤之以鼻:这样的败类还有什么资格谈论纯洁的爱情呢,他轻蔑地翻起大半个眼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爱你?爱一个同性恋者?哼,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跟你有不正当关系的那个男教师被人揭发,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在这件事上,你也不会感到内疚吧,为了从中捞取好处,这种丑事你也干得出来!”
司徒霄无暇顾及他用词的刺耳,惊诧地问:
“小良……皇甫良被开除了?他不是自己辞职的吗?”
“名义上辞职,其实是因为同性恋的身份被开除,这是N大的于校长交待的,为了不影响校企合作,所以说他辞职。”小警察如实奉告。
司徒霄震惊了,一切的防备武装抵抗,在知悉皇甫良被赶尽杀绝后,全部土崩瓦解.
这么多年他所坚持的,所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甚至连自己都不耻的极致的卑劣,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人可靠的后半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可是到头来,再厚实的衣物也难掩心寒,再可口的食物也不知甘苦。缺了一个人的半生,何谈完整一生?无人分享的荣华,何谈富贵?
彻底的一败涂地!
“他在哪?……皇甫良在哪儿?……你们是警察,你们一定知道!这样吧,只要你们告诉我,我什么都交待,一切都交待……”
“司徒霄!皇甫良跟本案有关,警方也在寻找他,用不了太久就能找到了。你该交待还是要交待,别跟别人扯上关系,这里是公安局不是公司,还跟我们谈条件?”
小警察很难理解他缴械的迅速,仅仅为了另一个男性,一直应对自如的企业家、精英,也会慌不择路。
二人的关系细想来,小警察忍不住的作呕。真恶心!如果法律规定同性恋也算犯罪就好了,那么仅此一条,就可以令他轻易伏法。
司徒霄缓缓垂下头,佝偻着脊背,高大的身躯瞬间缩小了一半,仿佛从体内流失了大半的精血般,顷刻间就苍老了几岁——警察们当然无法理解,对于司徒霄来说,皇甫良的丢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丢失了唯一的挚爱,更意味着丢失了跋扈于世的自信,皇甫良曾让司徒霄有这样的自信,但现在人没了,自信也就跟着没了。
人可以与天斗,可人终究斗不过天,人只能与人斗,可也有斗不过的人,这便是命数。
司徒霄不想斗下去了,再斗下去,只有死无葬身,他想留得全尸,等皇甫良哪天良心发现过来祭拜时,能在坟墓里偷望他一眼也好。
司徒霄默默叹气,打起精神,对老少警察行了一个明显悔悟的注目礼,娓娓道来:
“警察同志,我交待,我所有的罪过都始于我爸爸所做的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