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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陆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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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幼时碰到凌钥,我这一生,或许会过得很不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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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幼丧父,母亲靠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供我读书,家中向来清贫。我六七岁生辰时,好不容易央了母亲买一个兔子糖人给我,欢天喜地蹲在巷口准备细细品尝时,却被隔壁小虎抢了去,我争执不过,反吃了几拳头,滚了一身泥。
偏巧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路过,那小女孩实在是英武,三两下把小虎教训的打滚求饶,只可惜我的糖人也掉在了地上,小兔子的耳朵一摔八瓣,好生凄惨。
我看着满地狼藉,想到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不仅落魄受辱的样子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瞧了去,竟还需她来为我出头,眼睛嘴角一撇,竟是要滚下几滴泪来。
女孩见状下了一跳,说哎呀你别哭别哭呀,我再叫阿伯给你捏几个好不好。
她蹦蹦跳跳的跑开,不一会儿带回了几串冰糖葫芦给我,似乎也有些难过,说,阿伯收摊了,虽不是你原来的兔子了,但也是极好的,你便先吃着,待明日,我一定还你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糖人儿好不好。
糖葫芦清清凉凉酸酸甜甜,是我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只是后来我并没有等到兔子糖人。听说她叫凌钥,是凌将军府中独女,方圆百里的孩子王,第二日,她便随凌将军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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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来体格弱,在母亲的费心供养下读了许多书,我有意回报母亲供养之恩,读书读的极其认真,故科举之途亦顺畅无阻。然乱世重武轻文,我虽办事得力,却始终非殿前肱股之臣。
经年后,听闻凌家军在边关屡战屡胜,前朝失地尽复。某日我早朝,恰逢凌钥在京师街头打马而过,神采奕奕一身红衣飒飒,耀眼的就像枝头重瓣红山茶一样。
我在阴影中朝她拜了一拜,敬凌家军这几年为国为民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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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朝堂之上,宰辅薛明义上了折子,参凌家通敌,称鞑虏假意让出城池一十六座,只是待凌家回朝封狼居胥,合双方之力,便可使这江山易主。
今上龙颜震怒,又惊又惧,下令三司彻查,在凌府查出一封书信来。
凌将军的为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书信如此易伪造的证物又能说明什么呢,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我在朝中略争辩了几句,被贬官至边远苦寒之地,是以朝中上下,再无人敢言。
我临行前,听闻凌府满门抄斩,即日午时行刑。
谁能想到,我年幼时本想为兔子糖人流的眼泪被凌钥截住,竟是在这日流了下来。
我头也不回地离去,不愿再多看这京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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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间一生清廉执事,许是安顿了一方水土与人心的缘故,寿终时竟被破格升了仙官。
我初时只以为这是天赐的机缘,后来方晓得不过是神仙们一向懒政,捉了我上去做些劳心劳力的活儿罢了。
却没想到因了这机缘,使我今生还能再见凌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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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七万岁生辰时,天帝办了一场隆重盛大的宴会。
鬼王携了几名近侍来贺,我知凌钥是鬼王麾下最得力的将领,却未在随侍之人中寻到她,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空落落。
天帝这次很是下了些血本,拿出来了珍藏万年的琼浆,宴饮将半,众鬼神都有些微醺。
鬼王趁大家醉意酣欢时,说他此番前来,特地筹备了一样贺礼,还请天帝赏脸一观。
鬼王备的礼是一只舞。舞女紫黑衣裙,发髻半挽,几根发丝若有若无地垂落在洁白的颈子上,又随着腰身的柔媚旋转散落在风中,送来缕缕清香。
饶是那舞女有半透明的黑纱掩面,仅透过那一对灵动含情的眼睛我也唤得出她姓名。
我手中的玉骨杯叭的一声在地上一摔八瓣,就像多年前摔碎的兔子耳朵一样。
一曲舞罢,舞女向天帝与帝后款款福身,朗声道,鬼界凌钥,恭祝帝后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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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意在使凌钥与天帝的小儿子扶嘉联姻,以示两界友好,不晓得凌钥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不愿在席间再听各方相互客套,便先行退了席,却不料在星月桥上遇见了独自伫立在寒风中的凌钥。
凌钥已褪了舞裙换了素装,斜倚在桥上望着璀璨星汉,看不清神色。她似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便转过身瞧了瞧我,问我道,这位小仙官,缘何不在筵席间把酒笙歌,而孤身一人来这星月桥上。
我并未作答,亦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只是淡淡反问道,那凌姑娘又是为何独自在此,不去席间品些佳酿,顺便也瞧瞧天帝之子是如何的品性样貌。
我语出便知失言,因我方才瞧见她神色之间,无边哀伤。
那翻涌的悲伤融进如墨苍穹之中,被刚扬起的风裹挟着,霎时便吞没了我。我心里一疼,默默走上前,为她挡住了风口。
我说抱歉,若你心中有苦,可以同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