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无雪》路边滑稽

2、第二章

　　可命运总是和冯明远唱反调，没想到两人几天后因台风登陆而再次相遇。
　　这天正巧碰着台风登陆，冯明远本不想出门送餐，但是禁不住单价提高的诱惑，硬是出门了。而且G省的台风很奇怪，有时候虽然电视台发布了台风的预警信号，但是既不下雨也不刮风，仅仅是天气非常闷热，也不太影响人们出门干点什么事。于是冯明远便抱着侥幸的心理出门送餐。前几单还好，但是到了下午时分，天空突然暗沉下来，阴风低啸着，预示着暴雨将近。整个天空都被乌云笼罩着，从云层缝隙透出的微光使得天空变得暗黄无力。
　　冯明远觉得眼前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他想要赶紧送完手上的单就回家。但是人倒霉的时候总是祸不单行，在他送完最后一单回家的途中，本来顺畅行驶的电瓶车突然一个踉跄，车胎突然爆裂。原来他经过一个正在装修的店面，路旁散落的尖锐碎石还没来得及清理，人们就已经因为即将到来的台风停工了。
　　冯明远将车艰难得搬上骑楼，此时大雨早已倾泻而下，闷雷轰轰作响，强有力的风刮得周围店铺的防盗门哐哐作响。幸好骑楼的顶上有个简陋的布棚，不然冯明远早就被淋透成了落汤鸡，他蹲下检查了一下轮胎，发现整个后轮已经瘪了，没法再骑。望着外面倾盆大雨，他拿出手机查了查地图，发现这里离家还有一段挺远的距离，若是此时冒雨推着电瓶车回家也要走个两小时，而这显然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是不可能的。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想到这，疲累的他无力地坐在商铺的门槛，万念俱灰，默默地闭上双眼将头埋在手臂里，想着雨赶快停止，时间赶快过去吧。
　　过了约莫十分钟，一声车喇叭的刺响将冯明远的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抬眼一看，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副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竟是他一直避而不见的江雪杭。
　　“冯明远？”
　　江雪杭喊了他一声。
　　冯明远与他四目相对之后，别扭地转开头，垂下眼睛，沉默着。为什么每次遇到他自己都是如此狼狈不堪？他闭上眼睛，像一只懦弱的鸵鸟一样逃避。
　　江雪杭见他不应，下车撑了一把黑色的大伞绕过车头径直向他走去。路上浑浊的积水溅湿了江雪杭锃亮的皮鞋和熨烫平整的西装裤脚，但他并不在意。
　　“明远，怎么坐在这？台风天在外面很危险的。”
　　“我要是能回家，早就回了……”冯明远小声嘟囔着，随后他抬头看向江雪杭微微提高声音说：“我电动车坏了，我等雨小就回去了。”
　　“明远，坐我车吧，我家就在附近。”
　　“这……哪方便啊，我还有辆车呢。”冯明远推脱道。
　　江雪杭伸出手拉起冯明远，手上加了些力道，沉声说：“明远，为什么不让我帮你？电瓶车就放在后备箱，你先跟我回家洗个澡换件衣服，你这样感冒了得停工几天，以后更麻烦。”
　　冯明远见他坚持，也没必要再多矫情，便一口答应。江雪杭见他答应便打开后备箱，两人一起冒雨将电瓶车抬到后备箱里，接着落汤鸡般的两人坐进车里。
　　冯明远上车后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挪一点点屁股，直挺地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江雪杭，后备箱的盖关不上，万一车进水了怎么办……”
　　“没事，我也要洗车。”江雪杭转过头来对冯明远笑了笑，安抚地说道，“明远，怎么这样坐。把背靠在椅子上舒服点。”
　　“那个……我衣服湿了，而且不干净……”
　　“没关系，刚刚我也被淋湿了。不过，随你喜欢吧。放松点。”
　　冯明远拘束地缩在椅子的前角，听到江雪杭这样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江雪杭，谢谢你，谢谢你帮我……”
　　“明远，不要和我客气。我们是朋友。”
　　冯明远没有回答，两人一路无言。在江雪杭开车期间，冯明远不自在地东张西望，看看窗外被狂风暴雨吹得乱糟糟的街道，看看开车的江雪杭。他偷瞄了几眼江雪杭之后，默默地在心里嘀咕，真是……帅啊。时隔多年，冯明远再次见到江雪杭，还是会被他这张帅脸惊艳到。前两次相遇只是匆匆一瞥，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坐在他身边，看他开车，觉得空气中有一种无言的魅力深深地吸引着冯明远的眼睛，让他的目光多次徘徊在江雪杭的脸上。江雪杭的帅并不是现在大众追捧包装过度的小白脸偶像的那种帅，而是那种棱角分明阳刚却精致的帅。人如其名，江雪杭皮肤确实像雪一样白皙，有着清晰锋利的下颚线，恰到好处的笔直鼻梁，淡色的嘴唇并不纤薄，唇角微翘，仿佛总是在礼貌微笑，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眼皮内双，是独特狭长的杏圆眼，常常给人一种温和有礼的柔和感。面相柔和精致，气质却清爽凛冽。冯明远看得有些发愣，整个人呆呆的、懵懵的。
　　“明远？到了，下车吧。”江雪杭停好车，转过头来看着冯明远呆滞地望着自己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并不想打扰这样可爱的明远，但还是要赶紧回去换件衣服，避免感冒生病，于是笑着拍拍冯明远，提醒他下车。
　　冯明远被江雪杭这样一弄，顿时回过神来，微微红了脸，为自己刚刚有些不礼貌的突兀行为感到羞耻和尴尬。
　　竟然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看了一路，实在是太丢脸了！
　　“啊……好，好。”冯明远慌张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溜下车。
　　两人走到后备箱将电动车搬下来，放到车子的一边。发现有不少雨水已经浸没了后备箱，狼藉一片。
　　冯明远看到之后，内疚得头皮发麻，说：“那个，江雪杭……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如果…..如果你要洗车，我给钱，好不好。把你的车弄成这样……”
　　江雪杭检查了一下后备箱里面，将其关上，说：“就算我今天不搭你，也是打算洗的了。这样吧，你请我一顿饭，怎么样？”
　　冯明远听后连忙点头。觉得这样也是比较合适的解决方法。毕竟欠了这样一个人情，付个洗车钱什么的实在是太过见外且不讲情分了。
　　江雪杭所住的地方是本市的一处高端大平层住宅，位于寸土寸金的新城区，环境静谧优美，方便私密，设有一户一梯，是不少高端商务人士的首选。冯明远跟在江雪杭身后上了电梯，内心有些打鼓，他从未去过这么高端的住宅区，就连个电梯也需要指纹认证才能上到居住的楼层。脱鞋进门后，冯明远更是目瞪口呆。纵然他有时候送外卖也会送到一些比较高级的别墅住宅区内，但是眼前低调奢华的冷色装修并不是那些金碧辉煌夸张庸俗的装修所能媲美的。这个房子的细节无不宣示着主人雄厚的财力和高端的品味。
　　放眼望去，巨大的环幕落地窗几乎包围大半个客厅，在位于三十七楼高的窗边几乎可以俯瞰整个G市的晚景。空旷的客厅中央摆着一个浅麦色的巨型环形沙发，底下的木地板铺着米白色的羊毛地毯。看到此，冯明远难以抑制住自己想要立刻跳上去打滚的冲动。他要奋斗多少年，才能拥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他想都不敢想，现在的他只求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有饭吃有学上，看病有钱就足矣。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于美好生活的强烈向往。
　　江雪杭看到冯明远像刚到新环境的小猫一样打量着他家客厅，眼里闪着又羡慕又渴望的光时，他觉得搞笑又可爱，看到他害羞局促的可爱小表情，简直想立刻就地戏弄他一番。
　　“明远，我带你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吧。”江雪杭说着，不动声色地轻轻揽住冯明远的肩膀，将他带去主卧的洗手间。
　　“那个，家里只有你一个吗？你家人在吗？会不会不方便。”
　　“只有我一个。”
　　“我我我……给我妈妈打电话，说迟点回去。”
　　“别回去了，今晚在这睡一晚吧。这雨短时间停不了。”
　　“不用了，我今晚还得去打工。雨再大也要赶去。不然迟到，就麻烦了。”
　　江雪杭闻言皱了皱眉，看了冯明远一眼，说：“怎么这么拼，晚上还去工作。”
　　“对啊嘿嘿，我晚上去隔壁小区值夜，工资挺高的，也不用做什么，就看一下门……”
　　“现在有点晚了，赶过去，也迟到了，请个假吧。”
　　“但是不去，就扣钱了。”保安全勤有一百块，冯明远想着实在是肉疼万分。
　　江雪杭带冯明远走到浴室，调好热水，教他怎么用热水器，接着顿了顿，说：“明远，身体要紧，今天情况这样，休息一下，明天我找人帮你修车，休息了你好出去干活，钱不就赚回来了吗？”
　　见江雪杭坚持，冯明远只能妥协作罢，因为电瓶车坏了，他要去小区，就必须要麻烦江雪杭送他去。今天江雪杭已经帮了他这么多，他也无法再拜托别人做更多事了。随即他掏出摔得裂屏的手机，分别打电话给组长请假和打电话给母亲报平安。
　　江雪杭在冯明远洗澡的时候去衣帽间找了一套他尺码偏小的家居服放在架子上，便走去另一个浴室洗澡了。等他回到主卧，他看到冯明远湿着头发穿着他那宽大的家居服，手上拿着换下的工作服不会所措地呆站在浴室门边。江雪杭拿过他手上的工作服丢进脏衣篓，说：“明天会有阿姨来收拾，先放着吧。去里面把头发吹干。”
　　等江雪杭从浴室出来，冯明远还站在门边，两只脚丫有点局促地叠站着，旁边还有头发滴下来的水。
　　江雪杭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傻子，怎么还站在这，进去吹头啊，房间里。”
　　“进你房间不太好，呃……今晚我是睡外面的沙发吗？”
　　“今晚你就和我睡，没有多一床被子。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
　　“啊，这……”
　　“咱高二那会出去露营，你不也跟我一个帐篷一起睡？怎么现在就不行？”
　　江雪杭拉着磨磨唧唧的冯明远进卧室，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电吹风就帮他吹起来。冯明远有些惊诧地抢过电吹风，有些磕磕巴巴地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吹就行了！”
　　江雪杭笑了笑，就走出房间。
　　冯明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开始一边吹头发一边打量着他的房间。偌大的房间家具寥寥无几，显得非常空荡。他瞟了一眼那张两米大的大床，内心有些忐忑。虽然两个男生一起睡并没有什么，反正高二露营的时候也一起睡过，但不知怎的，冯明远内心还是觉得奇怪。因为江雪杭竟然会让一个许久没见的普通同学和他睡一铺床，一般来说将遇到困难的普通同学带回了家睡沙发也算是尽了昔日的同窗情分了。
　　吹干头发，冯明远放好吹风机便出去找江雪杭，只见江雪杭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划着手上的iPad，似乎在处理什么工作。片刻，江雪杭见冯明远站在沙发边，便起身说：“明远，出来了怎么不叫我？去吃饭吧，阿姨做好了。”
　　江雪杭带他走去饭厅，桌上早已盛好了饭菜，摆了两瓶矿泉水。坐下一看，菜式丰富，色泽诱人。白贝汤、尖椒牛肉、岩烧排骨、上汤娃娃菜、盐焗乳鸽，香气扑鼻，实在使人食指大动。
　　现在已是晚上八点多，冯明远劳累了一天，又遇到了窘迫的困难。精力早已消耗殆尽，肚子有些撑不住咕咕地叫起来。他握着筷子，有些不知如何下筷。很多年，他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菜。自从父亲出事，母亲病倒，自己辍学之后，日子过得紧巴巴，午饭随便在外面买个快餐饭盒，或者吃两片面包，晚餐和母亲水煮青菜加两片猪肉意思一下，或者是去鱼档挑些别人不要的小鱼小虾，也当是一餐饭。
　　“怎么不吃？肚子都饿得叫了。”江雪杭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冯明远的碗里，说：“阿姨做饭很好吃，吃多点。”
　　冯明远道谢一声便低头将饭连同牛肉扒入口中，鲜嫩的牛肉和和味的汁水刺激着他的味蕾，他忍不住又夹了几块放入嘴中。味蕾得到满足，内心却有些酸涩。没想到这些普通的家常菜，也在他的生活中成为了一种奢侈。
　　吃完饭，冯明远提出要帮忙洗碗，但江雪杭让他进房间休息，自己将碗筷放进洗碗机。接着顺便到沙发上处理完刚刚剩下的事务。
　　约莫晚上十一点，江雪杭洗漱完进入房间时，已经看见冯明远靠在床头睡着了，打着浅浅的呼噜。两条腿还垂在床边。就像一只惶恐不安但却疲惫不堪的小动物，小心翼翼。江雪杭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托着他的腿把他弄到床中间。刚刚躺下，冯明远便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江雪杭在他的身边，立刻挪开自己的身体远离江雪杭。
　　“我，刚刚玩手机。有点困了。”
　　“明远，到中间来睡。别靠在那里，不舒服。”
　　江雪杭将冯明远拉近自己，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
　　“那个……你的手……”
　　“不好意思，明远，我习惯了把手搭在这边睡……”江雪杭浅笑地看着他。
　　“哦哦，那没关系了，你随便搭着吧。”冯明远虽然有点不习惯被人搭着睡觉，但是这是江雪杭的习惯，自己也不好反对，毕竟这是别人的床，自己哪来这么多要求呢？有得睡已经不错了。
　　“你忘了吗？我们高二去露营，我也是这样和你睡一起的。”江雪杭凝视着冯明远的双眼。
　　冯明远见状，赶紧闭上眼睛，讪笑道：“都七八年前了，早就不记得了……”
　　说完，两人便不再说话。关灯之后，江雪杭仍然透过窗外微弱的丝丝月光凝视着冯明远，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双眼。
　　深夜时分，听着微小的鼾声，江雪杭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已经睡熟的冯明远，看着那张没有任何防备的脸，他微微张着嘴，完全沉浸在睡梦中。睡熟的冯明远没有了醒着的防备局促，而是非常地平和安静，他的脸因为常年日晒雨淋变得有点黑，但五官却是十分清秀的。薄薄的单眼皮，狭长的眼型，左眼角下方竟还有一颗深色的泪痣。鼻子不同于一般男性那样直挺粗犷，而是鼻梁有一点点弧度，鼻头微翘，这是他脸上的点睛之笔，因为很少男性的鼻子长得这么小巧精致。嘴巴小小的，唇峰明显。脸颊本来是圆润的，但因为长时间的劳作现在变得有点凹陷，下巴尖尖瘦瘦的。江雪杭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轻轻叫了一声。
　　“明远？”
　　但是眼前的人早已陷入熟睡，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又用大拇指轻轻摩擦着冯明远略干的下唇，过了一会儿加大力度地揉按着。不一会儿，浅色的下唇就变得有些殷红。冯明远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一些外界的拨弄，有些不舒服的哼哼两声，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平缓的呼噜声也停止了。江雪杭见状，拿开手，有些心虚地闭上眼睛装睡。过一会儿，他听到平稳的呼吸声时，又睁开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冯明远。
　　“明远……”江雪杭轻声道。他嘴角向上弯了弯，然后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