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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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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给妈把擀面杖拿来！”
我叫韩娇娇，今年六岁，1973年生人，家住管子市管子镇烙台村大院。我妈在养我的时候死了，我爸去年除夕喝醉后摔沟里死了，现在我跟着我小姑生活，虽然她让我叫她小妈。
“为啥叫你小妈？”我问她。
“因为妈不打算当妈，妈有你一个就够了。”小妈一甩头，显得相当潇洒。
但锅里的东西就很不潇洒了，她把面皮又擀破了，幸亏是下的面条，看不出来。
“小妈，你这手艺以后嫁不出。”碗里的面上飘着一层黑乎乎的锅皮，让我严重怀疑铁锅不用几天就会被她烧穿底。
小妈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
我知道再贫下去她就要发火了，赶紧把碗里的东西扒拉进了肚子里。长得抱歉的食物味道也很抱歉，菜叶子是苦的，根上有泥，里面下了把能齁死人的盐。
我吞完往嘴里灌了三缸水，听见小妈又吩咐：“娇娇，一会儿把碗洗了。”
“可我是五岁小孩，还没水池高。”
“你不会在在盆里洗吗？”
她坚持一人做饭一人洗碗，据她说这事关“平等”和“家庭和谐”，我小妈讲起话来总一套一套的，虽然她只是个种地的。
小妈拍拍屁股，去我翠花姑奶家了。
翠花姑奶今年五岁半，但按照辈分我得叫她姑奶，如果不叫在烙台村是相当不礼貌的事。翠花姑奶她爹在百货公司干，很有钱，买了村里第一台电视。她家买了电视后，老是一天到晚有人聚着看，其中包括我的小妈。
不同的是，别人是一有空就去，啥都看，我小妈是每天晚上七点准时出现。
七点是电视剧档，最近演的叫《采莲姑娘》讲的是一个下乡大学生爱上一个采莲的农村村姑娘然后因为各种原因分开、和好、又分开、又和好的故事，用我的话来讲，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但我还是会去看，因为我和翠花姑奶是朋友，我为朋友两肋插刀。
“哇，建军好帅啊！”翠花姑奶又看着男主角激动个没完。
我很不明白，“不就是隔壁王二麻子没麻子吗？”
翠花姑奶打了我两拳，警告我不要侮辱她的偶像。当然，她说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她只叫唤“韩娇娇臭狗屎”。
我虽然只比她大半岁，但我脑子很好，因为我像我小妈。
小妈是我们村唯二的女高中生，念书很厉害，要是能上大学，说不定能成为烙台村第一个女村长，不，应该是管子镇镇长。她有好多书，有些是中国话，有些是鸟语，还有好多画册，都锁在家里床底下，我每刷十天盘子，就能求她讲一本。
我最喜欢的故事，是《花爱上鸟》。
故事是这样讲的：
很久很久以前，地上开了一朵花，花很漂亮，很娇嫩，有很多花想和它传粉结籽，但是它都不愿意，因为它喜欢天上的一只鸟。
鸟是只候鸟，春天的时候来到花所在的土地，有一身洁白的、漂亮的羽毛。它用喙点了点花的花瓣，但最后没有伤害花。
花的瓣更红了，心想这可能就是它的初吻。
鸟白天飞到花身边，给它讲远方的故事，讲它冬天去的，温暖的南方，讲天空，讲大地，讲丰盈的水草。
晚上，它张开翅膀回栖息的水泽，就像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但第二天早上，它又会准时来找花。
花的朋友们看穿了花的心思，劝花快找一朵花传粉，不要痴心妄想，不要爱上鸟，因为鸟是属于天空的，它的一生都在漂泊，永远不能停靠。
花看着自己紧紧扎进泥里的双脚，一滴花蜜滚下来，它哭了。
鸟在水泽里衔来一个漂亮的石头，石头是浅红色的，阳光下微微透明，它把石头放在花脚下，说，花，送给你啊。
花又脸红起来，惊喜极了地说，真的送给我吗？
它在期盼人类称为信物的东西。
鸟点了点头，但它好像很难过。它说，花，三天后我就要走了。
啊？去哪？
往南飞，我是逐水草而居的动物。
花用两片叶子捂住了眼睛，它难过极了。
你还会回来吗？
明年春天，我会回来看你的。
花知道鸟不知道，它们花，是一种何其短寿的生物。它们只有一个季节，只有一个季节可以看见这个世界灿烂的阳光。
然后，它们的生命延续到种子身上，深埋地下，等待再次发芽。
但新开出的花，还是花吗？
花没有闹，它听鸟讲过很多故事，鸟有天地，鸟如此宽广，它不能，也不该留住鸟。它张开叶子，露出灿烂的微笑，它说鸟你去吧，我等你啊。
所有的花一生都无法拥抱自己的恋人，它已有一个吻，又为何不满足。
小妈讲到这，我看出她的眼睛有点红，但我急于知道后面的故事，我扑到书上，问：“然后呢？”
但书不会告诉我，因为它的最后一页破碎了。
小妈合上书，背靠着窗台，闭上眼睛：“但花还是不满足，它求鸟摘下它，带它去南方，去看天看地，看青山与人家。”
“鸟摇了摇头，说花，你会死的。”
“鸟转身离去了，花看着它的身影，狠狠地向前挣去，它惊奇自己娇弱的身体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它听到花茎断裂的声音，‘咔嚓’，但疼痛没有让它闪烁泪花。”
“花看到鸟转过头来，花明白自己和它将有一段旅程。它的花瓣会在空中枯萎，但它会在鸟的怀里安详地死去，在空中飘散，葬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如果你肩头落下一片花瓣，记得，它不是无名的花，它是鸟的花。”
小妈没再说话，我知道她把故事讲完了。这个结局让我心酸又难过又喜欢，我在复杂的情绪里快被吞掉了。
小妈扫了我一眼，“去洗碗。”
说完，她面向窗外，轻轻闭上眼。我看了看她，然后拿着我的洗碗盆走了。
嘘，小妈最喜欢清晨的风和阳光，请不要打扰她。
2
《采莲姑娘》的故事演到后半段，男女主角又分手了，翠花姑奶在我旁边哭的稀里哗啦。
“喂，你不是要和建军结婚吗？为什么他不和别人结婚你不高兴？”
翠花哭的时候必流鼻涕，她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说：“我想和建军结婚，但我也想阿莲和建军结婚。”
“那可不行，要一夫一妻。”
翠花弄出个鼻涕泡，“啥叫一夫一妻？”
“就是一个男的只能和一个女的结婚，建军只能在你和阿莲里选一个。”
我看着翠花陷入人生的两难。
“那还是选阿莲吧，阿莲好漂亮，像天仙。”翠花决定牺牲自己幸福千万家。
“不行，我小妈才是天仙！”
我和翠花把人的好看程度分成很多级，有不好看、普通、好看、男帅女美还有天仙。在此之前，被列入天仙的只有我小妈一个。
翠花气嘟了嘴巴，“又不是只有一个天仙！”
小妈留着很潇洒的短发，但是长着大眼睛、深酒窝，就像杏子一样又酸又甜；女明星阿莲长发飘飘，眼睫毛长长的，脸粉粉的，像鲜嫩多汁的水蜜桃。
我还想反驳，小妈却凑过来了，“翠花，你也觉得阿莲漂亮？”
小妈平时不爱说话，翠花受宠若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我也是。”
我辛苦维护的小妈唯一地位被她自己打破了，弄得我很生气，索性不理他们，去看我讨厌的《采莲姑娘》。
建军正对着莲池，轻声低语，他的眼神显得很深，是比王二麻子吸引人一点。
“看着喜欢的人的时候，星星月亮都在你眼里。无论隔着多远，多少年不见，想起她时心尖还会一颤，又甜又痛又痒。”
镜头给到远方的阿莲，我不自觉看向小妈，却觉得她的眼睛出奇得亮。
3
我和翠花一起去和小子们玩泥巴了，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鸡飞狗跳。
原来是奶奶来了，她一把抓过脏兮兮的我，冲小妈大喊：“韩星星！看你把娇娇带成个假小子样！”
“还有你自己，都二十了！你二婶家的老三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看看你，还没对象！”
小妈摊摊手，“妈，咱家口淡，不用那么多酱油。”
“我不管！你大妈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明天就给我过去！”
小妈肯定推三阻四，但是第二天还是被奶奶绑着去了，穿了个水红色连衣裙，跟个假大姑娘一样。
但在她不懈斗争下，还是成功带上了我。
相亲约在镇上高级饭馆，我直接吃得抬不起来头了，小妈也不抬头，感觉对面坐下人了直接胡诌：“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离婚带一娃。”
对面的人好像笑了，“韩星星，是我。”
小妈抬头，愣了愣，眼神转为惊喜，“赵富贵？”
赵富贵勉强笑了笑，“小，小声点。”
赵富贵的好看程度介于普通和好看之间，比王二麻子强一些，比建军差一些，但他眼神还是很友好的，看着我问小妈：“这是你哥那个孩子。”
“对，是我们家的孩子。”
赵富贵给我点了个蛋糕，上面一层白糊糊的东西，又甜又香，我瞬间觉得他能当我小爸。
“好久不见了吧，赵同学。”小妈说。
“是啊，两年了。你那里高就？”富贵说。
“家里种地。听说你在镇政府？”小妈说。
富贵并没有看不起小妈，表情很谦虚，“只是个文员。”
“那也很不错了，前途无量啊。”
富贵很贴心地给小妈倒茶，我又喜欢了他一点，他说：“咱们同学里最厉害的还是红丽了，当时要学表演家里人都不同意，现在可好了，《采莲姑娘》多红啊，我妈每天都看。”
我看到小妈喝茶的手顿了一下，她说：“是很厉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