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落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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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又一天过去，陈旭收拾罢桌上的文件，穿过走廊，走进电梯。电梯却出乎意料的缓缓上升着。他叹口气，透过观光电梯的玻璃望向窗外，视线尽头是万家温暖灯火，点点黄色灯光轻轻闪着，灯光照进了他的心里，即使他知道其中没有一盏灯是等待着自己的。
电梯门开了，他低下头去，看向脚下银灰色的地板。
“这个颜色和大楼里的温度一样冷”他想。
陈旭快步走出电梯，迎接亲切的室外空气。
手机提醒他今天自己的生日
七弯八拐后，他在一家即将打烊的蛋糕店里买到了一小块蛋糕，在高耸入云的摩天高楼间，他将装蛋糕的小塑料袋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他不紧不慢地骑着车，今天刚下过雨，刮过脸颊的风里藏着清爽的夏天味道。在他记忆里，每年他的生日，都会下雨。
回到家，打开壁灯，淡淡的黄光打在瓷砖上，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指向十点半。
把蛋糕从袋子里取出来的时候，陈旭才发现那个原本漂漂亮亮的蛋糕已经没了样子，软趴趴的贴在透明的蛋糕盒上。直到把那块当作晚饭的蛋糕草草吃完，他仍然没有过生日的真实感，嘴里只是回荡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他每年学着大家过各种节日，但他从未从中获得那种热闹欢腾的喜悦感。即便如此，他还是每年如此，为的是给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做上一个标记。他只有在这些时候才能感知到岁月的流转。在偌大的城市里，春夏秋冬都不甚明显，只有温度的不同能证明季节的变换，太容易让人迷失。
他的日子就像通向苍穹的旋转楼梯，望不见去路，看不见转机，更不能回头。
陈旭躺进了床里，抱上床边白色的抱枕，挪向床的另一边。
父母留给他的房子是顶楼，他的床靠着窗玻璃，如果不拉窗帘，一睁眼就能看见楼外的景色。
天上零零散散飘着几粒星星，他又想起父亲说过，母亲在那里。
他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今天，父母搂着自己，脸上洋溢着幸福，那种被快乐充满的感觉，他曾是感受过的。
他知道他也拥有过刹那欢乐，他能靠着这个活下去。
一滴泪水缓缓流下，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意识慢慢模糊，融化进了这样一个夜里。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太阳永不会落下，他在日光下肆意奔跑。
2
生物钟总是让陈旭比闹铃起的早一些，今天他睁开眼时，天尚未大亮。迷蒙中，他感觉昨天自己怀里搂着的枕头变了形状。
借着微亮的天光，陈旭看清了，他怀中抱着一个男孩，男孩熟睡着，胸膛轻轻起伏，仿佛能融进天边的晨光中。
陈旭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无法给这个男孩的出现找到任何合理的解释，但陈旭的呆愣并没有持续太久。
陈旭在闹铃响前摁掉了它，轻手轻脚地下床，男孩儿翻了个身，陈旭给他掖好被子。走出房间。
陈旭环顾四周，整个家里井然有序，一如往常，大门紧闭着，锁也没有被暴力摧残过的痕迹，至于阳台嘛……他并不认为有人会为了进他家徒手攀爬二十几楼。
陈旭一头雾水，观察完整个家，他发现除了自己的宝贝枕头不见了之外，家里没有任何异样。
确定男孩不是危险分子后，陈旭没有叫醒男孩。
离开之前，他把一袋方包放在了床头柜上。
3
今天的工作比昨天的要多，直到九点半陈旭才得以从办公桌抬头，呼吸自由的空气
他在路上买了点菜，风风火火地赶回家。
打开大门，迎接他的是一如往常的黑暗。
陈旭没有开灯，径直走进了卧室。
月色下，白色的枕头躺在被子上，尤为刺眼。
桌上的面包也没有被动过。今早的一切就好像他的幻觉。
他重复着自己往常晚间的动作，洗漱洗衣后他躺在了床上。接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五岁时父亲送给自己的枕头，看到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就这么睡着了，月光照在他身上。
第二天早上，陈旭在朦胧的天光下再一次看见了那个男孩，男孩蜷缩在被子里，五官舒展开来。昏暗里，陈旭看不清男孩，但他想起了洒落在白色枕头上的那一抹月光，清淡而温柔。
“他果然是自己的枕头吧。”陈旭这样想着。
走之前，他把昨天那袋面包放的离他更近些。
陈旭希望他能吃点东西，毕竟饿肚子很不好受。
4
在陈旭生日那天后，每天早晨陈旭都会发现身边有一个男孩，男孩躺在原本属于抱枕的位置。
陈旭从未叫醒过他，陈旭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会醒来。但陈旭可以肯定，自己喜欢耳边传来的呼吸声。
那种感觉，是新奇也好，是安稳也罢，都是他所深深眷恋着的。
他本以为这种感觉已随着父母的离开消弭在自己的岁月之中，再无处可寻。
如今骤然重拾，陈旭不敢妄动，他生怕从缥缈的云端跌下，醒了这场荒唐梦。
5
月末，陈旭很忙。他做完这个月的最后一份工作时，已经是周末的傍晚了。
他走出公司大楼，骑上单车。
雨后的傍晚很美，陈旭不紧不慢的骑着车子，湿润的风迎面而来，他的长袖工装敞开着，风钻进了衣服里，衣服胡乱地舞。
夏末的日子有点凉了，但路边的树仍然一片盎然绿色。其实陈旭一直不相信广州有太明显的季节轮转，但是在这个冷和热占绝大多数时候的地方，这么一丝丝的凉，就已经算广州人心里弥足珍贵的秋了。
乖顺的太阳被薄云慢慢包裹，耳边的风声随着陈旭刹车的动作而停下，他到家了。
放下背上的包，他推门进了卧室。
男孩坐在雪白的的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柔和的暖光落在他身上。
陈旭悄悄走近，坐在床边。
男孩感受到了床那边的凹陷，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久久静默。
终是陈旭先开了口：“你在看什么？”
男孩回答，声音平稳而轻：“我在看人，看水，看树，看云，看风。还有……”他顿了一下，说，“太阳。”
陈旭也向外看去，楼下，爷爷牵着小女孩慢慢地走着，微风拂过，撩起小姑娘的发丝，吹乱水边的柳枝，吹开薄云，露出余温未退的太阳。
“想不想出去看看？“陈旭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对上了男孩
的目光。
男孩没说话，盯着陈旭，点了头。
眼前的人应该被称为男青年而不是男孩，出门前陈旭没头没脑地想着。
5
说是出去，其实就是在小区里的绿道上走走。很简单，但很惬意。
风动绿柳，光影摇曳。他们在沉默中缓步走着，围着小区，一圈又一圈。
青年的黑发在在余晖里染上了暖意，陈旭跟在他斜后方，看着他入神地观察一草一木。
残阳坠入湖底，带着草木香气的风掠过湖面，那抹浓郁赤红被揉碎，粼粼波光折射出万千云霞。脚边树的影子随着风的节奏变幻着，细碎的光斑在风的指挥下无声闪烁。
一片醉人的景色。
青年回过头来，撞进了陈旭的目光里。
第一次，青年主动开口：“在太阳落下前，带我回去。”
6
回到家，陈旭带着青年坐在了阳台上，青年坐进了藤编的摇椅，沉醉地望向窗外。陈旭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边上。
“自己这么看就比他矮上一截了。”陈旭抬头看向他，霞光灿灿，模糊了青年的面貌，陈旭恍然间觉得，他本该在天空尽头。
窗外有鸟儿飞过，流云被日光割裂，渗出的澄澈光芒洒向大地。沐浴在这样的温柔中，陈旭忘了一切，直到这一抹亮色在大地上淡去。
火烧云失去了它瑰丽的颜色，在日落的那一瞬。
陈旭从陶醉中回神，在日落的那一瞬。
他的身旁，摇椅微微摆动着，一个白色的枕头乖巧地躺在木色的椅子里。
7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难得的双休日里，陈旭这么问青年。
青年翻翻手里的书，指向一句话。
陈旭凑近那本被搁置很久的《人间词话》，白净的页面里几行浅浅字迹，字里行间是淡然，而意蕴却深远。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陈旭朗声念出。
青年点头，道：“陈暮”
“陈暮。”陈旭喃喃自语，旋即伸出手，向他微笑。
“你好，陈暮。”
虽然听上去这个名字是随便取的，但好像也不错。当淡淡的热度覆盖在陈旭伸出的手掌时，陈旭这样想着。
8
叶子终于褪下了绿色，在风中簌簌作响时，已经时是十一月了。
陈旭停下手中的笔，看向窗外。
鲜艳的黄铺了满目，金灿灿的光穿过层层摇动的枝条，打在厚厚的落叶上。
韶关十一月的叶落，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
“想什么呢？”陈暮从一旁走来。
“你看，银杏叶。”陈旭指向窗外。
一阵凉风过，卷起千万片金黄色叶子。
阳光下，薄如蝉翼的它们，纷纷扬扬地舞着，美丽而脆弱。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景色。”陈旭说，“而且……它竟离我这样近。”
想要拥抱浓郁的秋天，竟不需要百般准备，不需要深思熟虑。
只要在一个平常的休息日，带上自己那颗渐渐迷失在尘世的心，来吹吹风。
哪怕快乐的时间远比消磨在路上的短。
“谢谢你。”陈旭说。
陈暮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陈旭的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都是一样的。”陈旭轻声说。
窗外又是一阵秋风，银杏叶洋洋洒洒舒展着最后的美丽。
9
一个冬天的傍晚，陈旭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房间空荡荡的，如果忽略掉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和一大捧装在玻璃碗里的黄叶，整个屋子没有一点生活痕迹。
房间里很安静，钢笔轻轻摩擦纸面的沙沙声轻轻挠在他的心上，酥酥麻麻。
天色渐暗，但陈旭并没有开灯。他身上厚厚的羽绒服挡不住南方冬天的冷。
太阳也要落了。
敲门声响起，他靠上椅背，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人。
“去吃饭吧，已经做好了。”陈暮说着，走进房间，坐在了床上。
陈旭站起来，对他说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陈暮眨眨眼睛，摇头。
“今天是我放春节长假的前一天。 ”留下这句话，陈旭急匆匆地走出了卧室。
太阳落下了。
带走了一个冬日里最后的温暖。
桌子上的饭菜还升腾着袅袅白烟。他端起一碗汤，暖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喝一口，热流涌进了他的心里，分外熨帖。
陈旭极目远眺，远方灯火仍然绚烂。
一个人的夜晚，也不算难熬。
玻璃上映出他的笑影。
10
一年一度的春节快要到了，条条街上张灯结彩，家家屋里喜气洋洋。
今年，陈旭终于有帮手帮他装饰屋子了。
“快把那副对联贴在门口。”陈旭一边说着，一边踮着脚，往窗户上贴窗花。
“好好好，我贴就是了。”陈暮弯腰，捡起桌上的对联，抱着装对联的袋子问他，“不过，你为什么要把窗花贴的那么高?”
“一抬头就能看见，抬头见喜嘛。”陈暮贴罢，拍拍手，走远了抬头看向那两边并不太对称的窗花，满意地点点头。
陈暮向陈暮走去，拍拍他的肩。陈旭心领神会地跟陈暮去门口贴对联了。
忙活半天，房间里弥漫起了浓郁的年味儿。
你要问陈旭什么是过年的味道，他可能会说，就是那种双脚落地的幸福感。
当两人窝进沙发里，盖上厚厚的被子看电视里的记者在各个街边巷口，述说一个个琐碎但温馨的小故事的时候，这种踏实的幸福感到达了顶峰。
蜷缩在温暖被窝里的陈旭勾起嘴角，在电视飘出的欢快声音里沉沉睡去。
华灯初上之时，陈旭才悠悠醒转。
天已经黑透了，窗外灯火通明，那喜庆的红像火般绵延，一片一片，像要烧到天边。
陈旭掀开厚厚的被子，温暖的身体骤然遇上寒冷的空气，不免打了个寒战。
陈旭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琳琅满目的食材间，拿出了一盒速冻饺子，煮了一大锅。
陈旭看着春晚，吃着饺子。
面汤热腾腾的，散发着朴实的香气。
电视里主持人倒数声落下，刹那间窗外五彩烟火漫天。
虽然陈旭的小区不许放烟花，但是人们还是向千家万户分享自己的喜悦。
斑斓的烟火照亮了半边天，亮如白昼。
11
细雨湿流光，迷烟锁高楼。
春天来了，万物悄然生长。
蒙蒙春雨的润泽下，脆嫩的绿叶失去了边缘棱角，成了清亮的色块，铺了一地。一池春水化在了微风里，接受春天的温柔。
似是油画里涌动的鲜明场景。
又是一年过去。
今天一如既往的是一个下雨天。
陈旭轻轻给睡得正香的人掖好被子。
以往睡得死死的人今天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陈旭听见他说：“生日快乐。“
伸手捏捏他的脸，陈旭说：“你知道的可真多。“
“那是必须的。”陈暮半张脸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好了，不跟你说话了，我要走了，你自己睡会儿吧。”陈旭走出房间，声音渐远。
晚上，陈旭拎了一个圆圆的蛋糕回家。
以前，他只会买一小块三角蛋糕，小小的一角，一个人刚好吃完，也不会浪费。
其实买一个大大的蛋糕，那种快乐的感觉可以持续很久。
第一次自己点燃蜡烛，微弱摇曳的烛光里，他许下一个愿望。
“希望可以一直开开心心。”
一夜无梦。
闹钟叫醒了陈旭，陈旭猛然惊醒，推开身旁的枕头，就开始换衣服。
陈旭一直盯着床上那个白白软软的枕头，直到他系上了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
陈旭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他今天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工作着，陈暮的消失，对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他还是按时上下班，过着千篇一律的日子。
只是，他的心里多了一片阴凉。
12
一个周末，陈旭早早起床，坐在桌前，在一个荒废多年的日记本里写下他和那个松软枕头的故事。
他不断写着，写累了，就看看窗外的景致，就这样，他看见了旭日初升，看见了暮霭沉沉。
暮色四合之际，他在那个残破的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上那句诗，“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他合上了那本厚厚的日记，准备从卧室走出去。
他余光瞟见角落不再鲜亮的黄叶和摆在旁边的相框。
他拿起相框细细端详着。泛黄的相纸上，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在秋天的银杏林里尽情欢笑，这是陈旭第一次看清他的眉眼。
陈旭的双眉舒展开来，把相框放回原位。抱起床上软乎乎的枕头，走向阳台。
藤编的摇椅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陈旭把抱枕放在椅子里，拿起湿抹布，擦起了阳台的玻璃，一下又一下，窗外的云霞愈发清晰美丽。
当他洗完抹布坐下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
他坐在摇椅上，抱着枕头，望向窗外。
虽然太阳落下，带走了瑰丽的云彩，但是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在明天的日落时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日落时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