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大佬在种田》安徒僧

73、诅咒

　　“我难道不已经是整个鸿冥仙宗的敌人了么？”
　　姜见迟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声音里有些自嘲。
　　不远处一直在围观的姜无咎脸颊的肌肉颤了颤。

　　姜见迟抬眼看向方扼云，道：“难不成方掌门到现在还觉得我能回头？”
　　方扼云脸色铁青。
　　没等到他回答，姜见迟便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摇了摇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师父，师弟，郁逢之，原野……
　　都回不去了。

　　方扼云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肯认罪伏法，也不是不能留你一条生路。”他顿了顿，道，“姜见迟，你的师父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他死在魔教妖人的手下，你现在却要为了一个魔修与你的师门为敌，你对得起他么？”
　　“住口！你不配提我师父！”姜见迟浑身颤抖。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讽刺至极。她的师父是鸿冥仙宗受人景仰的战神，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让她发誓远离鸿冥仙宗，哪怕逃去魔教，也不能再回来。
　　而面前这个所谓的掌门，却将浮虚搬出来，要她向鸿冥仙宗认罪伏法。

　　她认罪？
　　她要认哪门子的罪？

　　“方扼云，你要我认罪。那你的罪呢？其他人的罪呢？整个鸿冥仙宗的罪呢？”
　　方扼云被姜见迟猩红的双眼看着，心头竟有些发怵。
　　“胡言乱语！”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胡言乱语！你敢不敢告诉所有人，五百年前的地动因何而平？十八年前的仙魔之战因何而起？鸿冥仙宗千年来绵延不绝，靠的是什么？”
　　姜见迟猛地伸手，指向擎天塔，一字字道：“那座塔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方扼云被她说得心头越来越冷，她怎么知道这么多本门秘辛？
　　待到她提起擎天塔时，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追问道：“你闯擎天塔，究竟是因为什么？”

　　姜见迟愣了一下。
　　原来他们还不知道擎天塔里的那一池子血，和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么？
　　这群人，就这样无知而理所当然地享用着他的神骨和血肉，安然地过了这数百年。
　　她摇了摇头。

　　“你们可知道，这世上，有个叫郁逢之的人？”

　　一群弟子窃窃私语起来。
　　“郁逢之……那是谁？”
　　“哪家修士？还是魔界的人？”
　　方扼云和几个首座却是脸色一变。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经历过仙魔大战的人，多少还是知道点真相的，不过有的多有的少而已。
　　姜无咎和梅芝林他们却是困惑地看了过来。

　　姜见迟看着他们或茫然或尴尬的表情，憋了许久的泪水忽然从酸痛的眼眶里掉下来。
　　“哈哈哈哈……原来，你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连个名字，都不能被人记住。”

　　郁逢之曾经说过，想要一个神明消亡，除非这个世上不再有人记得他。
　　如果她没有碰到他，如果他还在那片无人的冰原上游荡，是不是再过几年，他就要彻底消失了？
　　无边的寒冷忽然包裹了她，是她在替他心寒。

　　“你们听好了。鸿冥仙宗之所以灵气充郁，用之不竭，是因为这个叫郁逢之的人。”
　　“是你们的祖先拆了他的神骨。”
　　“你们的宗门和魔界一战，并非是因为魔界挑衅，而是你们贪心不足，剖了郁逢之的眼睛，到头来分赃不均。”

　　人群中骚动了起来。大家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瞧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在姜见迟的嘴里，他们鸿冥仙宗简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忘恩负义的门派，连魔界那群人都不如。
　　这个郁逢之又是谁？他们没事干什么要拆人家的骨头、剜人家的眼睛？

　　方扼云脸色也是一变，就要骂人，姜见迟金色的瞳孔亮了亮，他便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你不是问我进擎天塔做什么吗？这座塔里，放着他的神骨、存着他的血肉。你们不知道他没关系，我来救他出来。”
　　众人听了个似懂非懂，却也一片哗然。
　　原来姜见迟闯塔是为了将那人的身体偷出来。
　　他们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梅芝林。
　　大婚之日，马上就要成亲的道侣却抛下他，转头去救另一个男人。
　　总觉得梅芝林的头顶比他此刻铁青的脸色还要绿。

　　姜见迟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不经意掠过梅芝林，顿了顿。
　　隔得太远，梅芝林眼底的神色看得有些不太真切。
　　她想，这辈子，她确实是对不起他。
　　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了。

　　姜见迟又看向方扼云：“方扼云，我说得对不对？”
　　方扼云想说对个屁，但在她那双金色眼瞳的注视下，他只能机械地张了嘴，真话就这么滚了出来：“对。”

　　场面如同滚烫的沸水一般炸开了。
　　大家方才还当笑话一样听着玩，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离奇的笑话，却被鸿冥仙宗的掌门亲口印证。
　　还是毫不犹豫的那种。
　　就连梅芝林也立刻看向方扼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姜见迟心里总算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她转向方扼云，这个矍铄的小老头正一脸气愤地看着她，嘴巴紧紧抿着。
　　她哼笑了一声，金黄的瞳孔闪了闪，方扼云就感觉到自己再次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很生气对不对？”姜见迟有些漫不经心，“那我给你个机会，杀了我。”
　　她心念一动，方扼云的本命灵剑忽然被召了出来，横在了它的主人面前。
　　方扼云脸上一片空白，他没有召唤灵剑啊？
　　可他的本命灵剑却十分乖觉地把自己塞到了他的手里。

　　姜见迟抬起下巴，道：“拿起你的剑，杀了我啊。”
　　姜见迟的瞳孔已经不再泛出金黄色，视线却仍旧锐利逼人，像最刺目的阳光，令方扼云惶惶不敢直视。
　　“杀了我啊！”
　　方扼云一把抄起剑，对准了姜见迟，剑尖却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在阳光下晃出一片虚影。
　　明明举着剑的人是他，却像是被架到了火炉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也想杀了她，可如果杀了她，这么久以来筹谋的一切，可就白费了。

　　“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姜见迟有些讽刺地笑了：“难不成是因为方掌门格外仁慈，要对我网开一面？你想好了再说。”

　　刚要答“是”的方扼云顿住了，想到她怪异的眼睛，他不说话了。
　　他一沉默，就显得这沉默格外古怪。
　　所有人都看着方扼云。

　　姜见迟也看着他：“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是琼渊和原野的孩子？”
　　方扼云霍然抬头。
　　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把身世公布出来后，她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她会彻底地被驱逐出鸿冥仙宗，他也就没办法再利用她的特殊血脉……

　　碧城愣了愣，瞪大了眼睛。
　　原来……怪不得她有兽耳，原来不是什么天阉……

　　宛如一颗惊雷被抛了出来，被炸到的众人却沉默了。
　　荒诞，荒诞至极……
　　她刚刚说了什么？琼渊，那可是无数仙宗弟子心中不敢亵渎的前掌门，是千军万马仍不改颜色的英雄，她怎么会，怎么会和魔尊原野扯上关系？
　　还有了一个孩子？

　　只有姜无咎一个人脸色忽青忽白，放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梅芝林看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
　　姜无咎死死地盯着姜见迟，没有说话。

　　梅芝林若有所思，修士与魔修结合诞生出的混血儿血脉天赋极为特殊，这一点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
　　难道琼渊和原野是因为这个才……
　　梅芝林心念电转，马上就想通了另一个问题——方扼云极力促成他和姜见迟的婚事，是否也跟这件事有关。
　　自己的父亲……又是否知道这件事呢？

　　感受到自家儿子投过来的强烈视线，梅严华的脸色微变。
　　梅芝林心下了然。
　　既然如此，姜见迟也不算欠他什么。

　　果然，姜见迟继续道：“修士与魔修混血，可以生下更为强大的血脉。但我却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展现出任何天赋，是不是很失望？”
　　在姜见迟的注视下，方扼云只能说真话：“也不完全是。混血血脉与天赋极强的修士或魔修结合，生出来的血脉只会更加强大，就像言氏一族一样。”
　　方扼云每说一个字，都想抽自己一嘴巴子，可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能动，还是被迫在动：“等你和梅芝林完成双修，有了孩子，再把你的眼睛换给孩子，又是一个身负洞悉之目的混血血脉。”

　　梅芝林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脸颊的线条绷紧，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原来，他们的婚事是这么来的。
　　他忽然觉得连呼吸也十分艰难。

　　姜见迟似乎十分满意他这个答案，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琼渊是怎么死的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方扼云。
　　琼渊不是战死的么？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姜见迟问的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有蹊跷或者阴谋。
　　如果琼渊不是在仙魔大战中身殒，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扼云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修士与魔修结合，无论孩子的母亲是修士还是魔修，都会被刚出生的混血儿吸走精血，早衰而亡。琼渊掌门，就是这么去的。”
　　姜见迟居然笑了：“是啊，我就是这么害死生我的人的。所以，你也打算让我这么去死，是吗？”
　　方扼云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一众弟子和首座们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让姜见迟也这么去死……她怎么死？难产而死？
　　他不是……“他”是女子？！

　　梅芝林的身子似乎慌了一下，他恍惚地想，如果姜见迟没有被逐出鸿冥仙宗，如果他们两个顺利成亲，是不是，她也会这么死去？
　　然后被认为是难产而死，紧接着她的眼睛会被剜下来，换到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不少人也想到了这里，互相看了看，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甚至有些反胃。

　　姜见迟拍了拍手，意味深长地道：“方掌门，我要感谢你的坦诚。”她环视周围，金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现在，知道你们的原罪是什么了么？”
　　被她看到的人，不少默默垂下了眼睛。
　　“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罪。”
　　“整个鸿冥仙宗，都有罪！”

　　姜见迟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衣袍无风自动，猎猎飞舞着托住她的身形。
　　笑声猛地顿住，姜见迟的目光下落，冷冷地扫过场中。
　　“你们不是喜欢逼人双修，强迫人生孩子么？”
　　她笑了笑，“我以洞悉之目，诅咒整个鸿冥仙宗，此后凡金丹以上修士，武功不进，灵脉不通。除非，”她眨了眨眼睛，“双修。”

　　“疯了吧！”
　　“姜见迟你瞎说什么？”
　　众人七七八八地叫嚷起来。
　　没有人意识到，这句话将来会在整个鸿冥仙宗掀起怎样的风浪，他们面对的又将是怎样难堪的未来。
　　但在现下，尽管他们并不觉得这句话会造成些什么，还是因为这恶毒的诅咒愤怒起来。

　　他们好像忘记了鸿冥仙宗对她、对郁逢之做了些什么，也忘记了方扼云刚刚才坦承的一切。
　　姜见迟又是那个十恶不赦、勾结魔教妖人的仙宗弃徒。
　　人人得而诛之。

　　姜见迟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再也不看众人，抓起地上的碧城就要离开。
　　“快！拦住她！”方扼云大叫。
　　剑阵立即铺开，无数弟子祭出灵剑，明晃晃地在姜见迟面前铺开了一张弥天大网。
　　姜见迟伸手一抓，整个剑阵就像一座被破坏的积木，轰然倒下。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他们还不知道她已经觉悟洞悉之目言出法随的力量，此刻只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姜见迟，她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可怕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