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流之辈》眉心雪细

64、【番外】捉鬼

　　小公子愣了一下，神情变化之明显让阿棠满脸“果然不出我所料”地嘁了一声。
　　她六岁习武上校场，同龄的贵族子弟大半都打过照面，却从来没见过面前这位，不消说定然是个所谓书香门第重文轻武的货色。
　　再看他那爬个树都打出溜滑的优雅身姿，基本实锤百无一用，小公主自信一拳能打哭十个。
　　“这个恐怕……”
　　阿棠转身继续前行，拽得小公子一个踉跄，愣是把原本要说的话掰成了两半儿：“……恐怕不太行。”
　　你要行我也不会提，阿棠如是想道。
　　及至山脚，已经听得小红马嘶鸣的声音，那小公子又道：“倒不是我不想，家父不许我从武事。”
　　呵，合着还是个大孝子。
　　自幼沐浴在“父慈女孝”光芒下的阿棠，闻言又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共情不了，抱歉了您呐。
　　“贵女习武又何所求呢？”见女孩儿始终高冷孤傲一言不发，小公子似乎意识到了从此一别难有再会之期，愣是一改之前的知情识趣，锲而不舍地持续挑起话题。
　　不知是实在嫌他聒噪还是眼看这一程就要走到途终，阿棠干脆利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要他们都服我。”
　　她喜欢那种比拼时候的张力，像孤寂的心扉一瞬张开，飞翔出千万双翅膀，属于她的天地方寸之间，她从不输人！
　　“有的时候，智谋比拳头更有效。”他说，“武力至上，或可以一敌十，但以智谋为刀，则可倾覆万人。”
　　“你管得倒宽。”阿棠自然是把这话当耳旁风听，撒手放开鞭子，去解了系在树上的小红马，潇洒地一翻身便要扬长而去。
　　——然后想起来自己的鞭子还在那个嘴炮手里握着呢。
　　阿棠对天发誓，她只是留恋这根跟了自己三年的银鞭，绝没有半分对其人的好心：“既然你家在京中，那我送你一程。会骑马不会？”
　　“会一点儿。”
　　还不算太废。
　　阿棠策马到他身侧，伸手去拉他上马，眼看他下意识要松手丢掉银鞭，不由厉声道：“鞭子还我！”
　　小公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震得一抖，应声反而撒了手。
　　幸而阿棠反应来得快，脚尖儿一挑，银鞭飞向空中，她信手一握，物归原主，登时对带人一事兴致缺缺。
　　那小公子似也意识到了自己人不如鞭，当机立断：“通化道第一进，徐府，劳烦贵女。”
　　被言语无形挤兑了的阿棠再次向他伸出手去，待他上马在自己身后坐稳当，这才冷冷道：“原来是掌兵大人家的公子，这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倒也稀奇。”
　　徐公子倒也不与她斗气，让小丫头吃了个哑巴亏余愿足矣：“改日贵女若有所求，尽可来寻我。”
　　“你最好祈祷往后余生再不要遇到我。”这般风流文弱的小公子，打一拳也不知道会哭多久，她难得心里跳出这么一个恶趣味的念头。
　　徐小公子一笑。
　　睢京城就这么大，当你想要遇到一个人的时候，人际罗网不管滤过多少层，总归都能捉得住她。
　　于是他在下马之后，轻声对青石板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
　　次日黄月溪找到公主殿下的时候，捧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向阿棠诉苦，说自己还没提半个字的幽灵山庄，家里人都不许她外出，就连向来疼爱自己的大哥竟然也不帮自己打埋伏，她决定单方面断绝与大哥的兄妹关系云云。
　　“我去过了，很无趣。”阿棠如是说。
　　满脑子想着大哥要怎么做，自己才肯原谅他的黄月溪愣了：“哈？”她以为殿下肯定也跟自己一样被中途抓包了呢。
　　阿棠面无表情：“没鬼，倒是有人。”
　　“谁……谁呀？”
　　小公主按了按险些失落在荒山的银鞭，语气清淡：“一个弱鸡。”
　　——
　　徐子卿回家自然是被关了好一阵子禁闭，提出习武的请求再次被徐掌兵无情驳斥回来。
　　他那个面冷心硬的爹难得看到儿子如此倔强一回，叹气：“你爹耽于武事碌碌半生，才知道一家一国最无用的不是书生。你往上三个哥哥都走了爹的老路，你瞧如今奈何？让你好好念书真是为你好，甭跟爹置气了。来日考个功名娶个书香世家之女，咱们徐家才算是真正在这睢京站稳了脚跟。”
　　徐子卿抿紧了唇线一言不发。
　　“岳老将军家那位女公子来日是要入宫为妃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徐子卿知道自己辗转托人打听那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小丫头之事，还是叫亲爹知道了，终于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来：“为什么是我？”
　　他自幼根骨不凡，徐府亦有武术教头，都说他是一副习武的好骨架，只是亲爹始终不许他沉溺其中，仅学作强身健体之用。
　　徐掌兵很想告诉这个孩子，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有更多的“无何奈何”，到了嘴边，却还是说起了另一件事：“陛下为其女武烈公主遴选伴读，你亦在此列。我虽要求你读书明理，却不想你攀附妇人裙带，这等荒唐事，你敷衍一趟便是了。”
　　传闻中那位武烈公主行止从不似个正经女儿家，若非陛下独女，怕也不会有如此待遇。
　　徐子卿木无表情地盯着砚台里将凝未凝的墨汁，漠然地说：“好。”
　　——
　　小公主踩着一双褐色的小马靴从一众待选之人面前走过，这位虽然年纪尚幼，民间或许不知其风评，世家子弟之间却是知道这位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单看那些校场上被抬下来的倒霉蛋就知道她是个狠角儿。
　　于是大伙儿头埋得一个赛一个的低，争相演鹌鹑。
　　阿棠满不在乎地自大殿这头向另一头踱步，那条不知让多少贵族子弟吃过苦头的银鞭就长长地拎在手里拖在身后，像是无言的威胁。
　　她自知与大伙儿相看两厌，偏要恃威而行。
　　忽地有一个人突兀地抬起头来。
　　四目交对。
　　小公主走到他面前，停步，扬起那张满月一样的脸，望着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修长少年。
　　“就他了。”
　　——这下可以知道打一拳他能哭多久了。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