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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狩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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柰城王故作神秘地一笑:“三哥岂不闻‘楼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若得以一亲冰雪美人萧媚娘芳泽,怕是才知什么叫肌肤温凉,骨腻酥香,尤在盛夏之时,怀中佳人沁如冰雪,才是不负风流二字。”
晟城王喉头又动,片刻后,叹道:“到底是睢京地灵人杰,本王所辖晟城相形之下,当真是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不知何时才能得拥此美,易地而居?”
怕是拥的那位“美”,有个名目叫“想得美”。柰城王内心没好气地想,脸容上微笑如故,连声敷衍。
两人驾马边走边聊,不再互打机锋,说的只是些风花雪月之事,气氛倒也颇为融洽。
忽然听得晟城王“唔”了一声,蓦地摘下得胜钩上挂着的劲弓,取了一支开锋利箭,眯起左眼,瞄向前方。
柰城王知道,又有猎物出现了。
晟城王难得如此专注于一箭,他自负勇武非常,每每于猎场之上收获极丰。今日归京,得知武烈公主竟已得了上殿议政的特许,愤懑不已,偏又在猎场所获不顺。
直至方才,草木影绰之间,有一道影子一闪,柰城王尚一无所觉,他已辨认出是雪豹的踪迹,一时间提气凝神,毕集全力于一箭之上!
弓满,弦惊,兽嘶!
雪豹猝然遇袭,一个翻滚,利箭堪堪擦着毛皮飞过!
本以为就此逃出生天,却不料背后几乎同时一箭射来,正中雪豹后脑。那箭携力甚猛,余势未歇,雪豹惨叫声中,擦地向前方滑出几尺距离,倒下不动了。
晟城王大怒,他方才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雪豹身上,却不料螳螂捕蝉,自己毕集全力的一箭反倒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有那没看真切的侍卫,还以为是自家王爷又得了猎物,催马上前,那真正猎得雪豹的猎手也赶了过来。
那猎手原来是个俊朗的少年,跨着一匹矫健非常的雪白骏马,一身玄色猎装相称之下,显得格外英姿飒爽,容貌倒还其次,气质却是冷峻不凡,遥遥一望,令人心折。
三王爷的侍卫随主一般骄横,向少年大声斥骂,少年却不惊不怒不慌不恐,闻言得知二王在此,向此处望了一眼,反而向二王催马而来。
离得越近,少年如山水墨画的眉目也越发清晰,当真是目如冷星,眉如刀削。
晟城王本来怒极,此时瞧着少年走近,竟忘了生气,呆呆出神。
柰城王又知道了,晟城王好色的老毛病,犯了。
他这个三哥,最早虽然荒淫无度,取向倒还是挺笔直的,前些年不知道是玩腻了女人,还是开始觉得“真男人就该征服男人”,进化成了男女通吃。所辖的晟城百姓苦不堪言,从前还只用藏着些闺女,现在倒好,不光要藏着儿子闺女,连自个儿上街打酱油都可能遭遇不测,菊部地区产生大到暴血之类的。
柰城王冷眼瞧着少年越走越近,心里已经给这不怕死的少年坟头种上草了。
……且慢。
这少年……眉目间,似乎有些……眼熟?
柰城王费力地想了想,眼底余光瞧见猎场边缘乌压压的一小片人马,衣饰坐骑一望而知非富即贵。他顿时心下了然,这多半是贵族子弟们结伴来猎场比试,眼前这少年大约也就是其中一人,面善倒也是常事。
少年已来到面前,翻身下马。
晟城王痴痴望着少年,忙不迭地也下了马,预备来扶这位知情识趣的美人。
却见少年右手按左肩,规规矩矩行了一个躬礼。
睢明常礼之中的躬礼,讲究一个男左女右,男子以左手按右肩,女子以右手按左肩。
这少年……右手按住左肩……
她是个女的?
等等……这他妈该不会是……那个谁……吧?
柰城王也连忙翻身下马,就听玄衣少年朗声道:“不知两位皇叔到此,请恕侄女惊扰座驾之失。”
晟城王当场梗住。
伸出去到一半的手,恨不得当场风化了拉倒。
可不正是那位,武烈公主?刚才还计划着怎么弄死的“牝鸡”,就这么活蹦乱跳地站在眼前,自己还用那种目光看着她……
眼看晟城王暂时木在原地,还是柰城王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圆场:“真是巧了,想不到公主也在此游猎?这雪豹既入你毂中,想必今日贵族子弟之中,当以你为魁了。”
玄衣少年,武烈公主君世绝,面无表情,不喜不怒,淡淡道:“侄女不敢居功,若不是三皇叔一箭逼得雪豹无路可走,我那一箭必不能中,这猎物合该奉还三皇叔才是。”
三皇叔晟城王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场乌龙,冷冷道:“不必了,不是本王亲自射中的猎物,无须妇人拱手相让。”
言毕,他不愿多留,翻身上马,掉头便走。他本来此次秘密回京,是想暗地试探各王口风,看是否能够拉拢入伙。
不料旗开不利,五王狡猾地避开了所有关于拉拢的可能,只给了似是而非的建议,自己还被此行最大的敌手撞了个正着……心中愤恨无以为表。
柰城王心中偷笑,乐于看晟城吃瘪,眼看他负气而走,笑了笑,温言道:“公主箭法如神,何须自谦?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旁人又如何能左右?”
不待君世绝回话,他又抱歉地摇了摇头,示意了一下晟城王离开的方向,与此同时,低声道:“公主该当知晓,徐掌兵日前已经秘密下狱。”
这是毫无疑问的示好。
君世绝倒也领情,眉毛一挑,客气地道谢:“多谢五王叔好意,久闻柰城有海棠盛景,亦有王叔雅擅琴音,孤素来向往得很,日后若有机会,自当前来一观其妙。”
柰城王笑得十分纯良:“一定一定,公主殿下莫忘今日之约。”
目送柰城王远去,君世绝面色更冷。
徐掌兵虽然执掌禁卫军,其子徐子卿是公主伴读,其妹是公主殿下那位红颜薄命的娘,但他本人却与武烈公主素无往来。
或者说,不仅是与武烈素无往来,徐掌兵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未卷入任何党争。
前不久公主及笄,是时候把册封太女提上日程了,这朝野上下,开始自动自觉地站队。其中公开支持派和公开反对派各自出了一名辩手,来头都不小。
支持派站出来的是向来木讷理智的德城王,反对派跳出来的,竟就是名义上的公主她舅舅,洁身自好不参与任何党争的徐掌兵。
谁料刚跳出来没多久,徐掌兵就“告假”不来朝了。这对反对派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更料不到的是,徐掌兵竟然被秘密下狱了,徐府也被禁卫军围了起来……
君世绝拧起了眉头。
她那个“父女不和”多年的亲爹,竟然会为了给自己铺路做到这一步?
君世绝在心底一声冷笑,迅速地否决了这个可能。若是真给自己铺路,老皇帝这些年还能长生带壮阳的仙丹一把一把地吃?不就是为了给她造个兄弟继位,或者是自己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呗?
真正的原因会是什么,让陛下如此雷霆震怒,以至于将国之重臣如此坚决果断地送入天牢?
——那日子卿告诉她什么来着?
“盼得见君,过而能改,最是不负殿下。”他是在向自己认错或者求救吗?不,以小伴读的风格,他是要说出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才是,他是了解自己的,密语说得深了,自己定然领悟不到。
盼……过……最……
君世绝心中倏尔雪亮。
徐掌兵真正下狱的缘故,是叛国罪!
她敛眉沉思片刻,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最是护短,旁人的死活她可以袖手不管,但要是动到自己的人……
公主殿下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心下计议已定。遂单手拎起雪豹,翻身上马,向着与她一同来的贵族少年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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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接到密报,围住徐府的禁卫军受到了冲击,来人是一伙少年,均是睢京城中世家或贵族子弟,禁卫军不敢硬拦,争执间只打伤了其中几个。
那伙少年似乎喝了点酒,气势汹汹,叫嚣着要找“姓徐的小子”,闹得掌兵府邸门前一片混乱。
所幸,他们闹过之后,禁卫军清点徐府人数,并无增减,也就未曾扣留这伙烫手山芋。
那可不是,粗粗放眼一望,当今丞相之孙,礼部尚书之子,吏部侍郎之侄……随便拎出来都是发落不得的主儿。
老皇帝冷笑了一下,还有个更发落不得的,指定混在这一群无法无天的少年里头呢。
夜色已经悄然蔓延天际,老皇帝说要散散心,晃悠着晃悠着走到了关武烈公主禁闭的御书房。
门一开,殿内只在案上点了一盏油灯,被风一晃,忽明忽灭。
君世绝正在灯下低头奋笔疾书,眼见门开,才抬了一下头。
这不正常。
不过,只一眼,老皇帝就知道,换回来了。
公主殿下起身就拜:“儿臣参见父皇。”嘴角那一抹笑还是得意的味道,老皇帝看出来了,没吱声,挥手让跟着的人都退了下去,关了门。
老皇帝一直没说起身,君世绝就平声静气地跪着不动,只是嘴角那一抹笑容,不知何时渐渐消退了。
良久良久,老皇帝冷笑了一声,问:“徐子卿呢?”难为他帝王之尊,还屈尊特意去查了一下这个小伴读的全名。
君世绝从容地道:“儿臣不知,昨天他告了一日的假,今日未如期而归,想来应该尚在徐府。如此玩忽职守,该罚俸一月才是。”
老皇帝又不吭声了,眼神莫测。
“起来,说实话。”对这个闺女,跟她绕弯子说话,自己都替她着急。
还是换个熟悉的法子说话得了,老皇帝在心底叹气。
不料,君世绝没起来,也没吭声。
老皇帝也不再说话,只等她一个回答,空气里死一样的沉默,只有灯芯随着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