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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误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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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雨,朱血,翠竹。
(一)
我叫青萍,年方十五,是沛国的长公主。这名字是父亲取的。青萍,宝剑也,是为出鞘利刃。哥哥却说这名字起得不好,乱世浮萍,漂泊无依。\"不过青萍,无论何时,阿兄都陪着你。\"他笑嘻嘻地对我道。
我那阿兄,年长我不少,从早逝的父亲手里继承了一份烫手的家业。我们兄妹相依为命,全靠十分的侥幸,才能安安稳稳坐在沛国的王城里。这么多年如履薄冰,我时时刻刻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阿兄总说我不像个公主,国之将危我当哪门子的公主?他有他的良姬美妾,日日高歌斗酒,却也会在我出走时找遍整个王都,在街市上箕踞痛哭。深夜家家闭户,所有人像看待疯子一样看他,而我躲在阴影中,觉得我那哥哥好生可怜。就是这样的哥哥、阿兄,在我收到杨平匕首的那日,说做妾倒也算是个办法。
我心中恼那杨平践踏我的自尊,却也恨哥哥——我的主公一味委曲求全。我质问他,他却告诉我婚事只是一步假棋。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难道眼前的全是假,只有那远在境州的杨氏父子,果真如传闻中三头六臂?
哥哥不愿开战,然阴雨连绵水涨七日,都督必然要赴城下之约。我找到田战,他果然在暗地里偷偷训练。我藏身在死士中,和他们一起训练,甚至花了比他们更多的努力,才获得了田战的认可,同意我一同前往。
\"青萍,你当得起先主公起的名字。\"田战摇头,看向我的目光晦暗不明。
\"你不该来这里。这是男人的战场,你该在家里等我们回来。\"
我擦去匕首上的雨水,银白色的刀锋粹过最精纯的火,反射出一双愤恨不甘的眼。
\"等什么?等杨平来迎亲,还是等都督的项上人头?\"
\"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绑了,我既已得罪主公,便不怕得罪公主。\"
\"田战,除非杀了我,否则你困不住我。如果不想我向哥哥告密,便按约定行事。\"
都督要杀了杨苍,我要杀了杨平。田战说的很对,一个两个都是疯子,清醒的那个正在沛国的王都里醉生梦死。
雨落,无休无止。
冰冷刀刃划破衣裳,鲜血迫不及待涌出腹部,血与雨水混在一起,冷与疼痛都愈加麻木。我脑海里回溯过很久很久以前的片段,境州仍是我沛国的领土,哥哥还不是如今的沛王,人唤子虞一声周郎。
我望着天空,忽然想起都督受伤后,小艾进宫说的话。她说,都督才受伤时,她心里痛极了,恨不得替他痛,可片刻后又有喜,她想,都督若是病一段时间,养伤的时候或许能与她一起抚琴。
我又记起哥哥,他现在大概是在寻我吧。我很快就要与父亲还有母亲团聚了,那边还有我沛国牺牲的无数将士。境州城破,还望我那阿兄,多活上几载。
(二)
我叫杨平,今年十八,是炎国大将杨苍的儿子。平,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炎沛两国,早有联盟。他们的都督前脚刚来宣战,沛王就赶紧派人说亲。父亲笑那昏君的妹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我却不知为何隐隐生出一丝期待。将来,我终究要娶一个妻子,再生几个孩子,使我杨家的刀法,世世代代守着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我听闻,沛国的长公主,不像她那哥哥,是个有脾性的,索性叫她知难而退以免误了姻缘,却不料她竟收了作妾的信物。想来如那沛王,并不值高看一眼。
大都督前来赴约时,雨已整整下了七日,水涨船高挡住暗器攻伐,稳稳当当停在山门下方,升起一筏巨大的太极八卦。
我并不忧心父亲的刀法,无论那都督使怎样奇诡的招数,鲜少有人撑得过三个回合。然,雨无休无止,是为不祥。
境州城易守难攻,千百年来,还从未有谁攻下。父亲敢放豪言,一人抵千军万马。前线吃紧,几万精兵驰援主公,城内只留八百壮士,却是随我杨家南征北战最为忠勇者。
田战的偷袭,与其说出乎意料,倒不如说印证了心底的那点不安。身边忠勇的将士一个个倒下,再杀一个、再杀一个我便可躺倒在地好好睡上安稳一觉。谁想,刀剑相接,雨水飞溅,最后与我搏命的竟是我那未婚的“妾室”。果然,我想。若她是我炎国的女儿,我必三礼六聘娶她过门。我将来的妻子,想必比不上她半分。她要死了,一双不瞑目的眼望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喘着气要向我说着什么。大概是一些好听的话吧,也或许是后悔来这儿一趟,把命丢了。我俯身靠近她,只觉呼吸温热,短短一瞬,叫我心中无端慌乱。
雨落,银光四溅。
匕首落地,溅起血雨。我连呼吸都不能够,终于记起它原是自己送出的信物。真是可笑,一双不瞑目的眼,看不见柳绿花红,却仍倒映着她临死前的模样。
无尽的雨水落下,幸而没看见家旗落,幸而没听到境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