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易兰初

1、如果

　　灵珠魔丸互换梗

　　敖丙主视角，约六千字

　　（一）

　　我叫敖丙，生于龙宫。

　　千年前，龙族助天庭镇压无数海底妖兽，我父被封龙王，此处被封龙宫。天庭令我父守此地安宁，然龙宫下就是当年镇压的妖兽，若无龙族神力镇压便会失控。龙族因此困于此地，已有千年之久。

　　“儿啊，你两岁的生辰就要到了，你想要些什么？”

　　“父王，可否允我到海面上看看？”我看向父亲，重复一岁时的愿望。

　　父亲看着我，许久未有说话。半晌方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愿望？为父都可以满足。”

　　我看着“龙宫”二字，心内涌上一阵酸涩，不禁低头避过父亲的目光。

　　只听一声叹气。

　　“也罢。只是上岸后，切记隐藏气息，不可叫人发现你妖族身份，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主。”

　　我没想到父亲竟会同意，欣喜道：“太好了！父王，我现在就可以动身吗？”

　　“三日为期，可以上岸，不能离开岸边，尤其不能去有人烟处。”

　　“谨遵父王教诲。”

　　（二）

　　浮出海面时，正是黄昏。残阳如血，染红半个海面。

　　我躲在一块大石后，见一个穿着红色小褂、梳着乖巧双髻的幼童得意洋洋走在沙滩上，身后尾随着一串没牙仔。

　　“哪吒哥哥，再扔一个！”

　　就连口齿不清的女娃娃也喊：“果——锅——再，再一个——”

　　于是，那小儿将金光闪闪的项圈远远抛出，直到消失于天际，随着破空声，稳稳当当回到他的手中，换来哇哇大叫和拍掌叫好。

　　一群萝卜头意犹未尽，还想让他再露两手，却听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小——虎——小——虎——”“小——妹——小——妹”

　　“阿——阿——”年纪最小的女娃娃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手舞足蹈着回应。

　　一会儿，大人们，还有年长的哥哥姐姐，一个个拎着自家的小娃娃回家去了，临走时不忘叮嘱哪吒一声“路上小心”。

　　一个小少年，牵着小妹的手，提议道：“哪吒，你爹娘今天是不是又斩妖除魔去了，要不今天去我家吃饭？”

　　小儿笑嘻嘻道：“哪来那么多‘又’？我爹娘昨个儿才陪我踢了好大会儿毽子。要不是为了救你那伏魔帮，我和他们还能多玩一次。”

　　少年摸摸头，不好意思道：“上次，是我们大意了。”

　　小儿挑挑眉，看向少年，装腔作势像模像样。

　　“是我们不对，不该自不量力，去挑战那，那什么妖怪。多谢李大人和李夫人救命之恩。”少年行一个大礼，拉了拉女娃娃的手，向他告别：

　　“那什么，我和小妹就先走了，你也快回家吧。今天十五，天黑了怕是有海妖呢。”

　　“什么劳什子海妖，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我打一双。”小儿朝他们挥挥手，独自坐在温暖的沙滩上。

　　海水拍打着海岸，一轮红日被无边的大海吞没，只余绚烂之极如火焰般热烈的霞光。咸咸湿的凉风拂过脸颊，银色的细沙钻进脚趾，风平浪静的海洋正馈赠一场华美的日落。

　　有那么一瞬，海风静止，飞鸟停驻，远方传来缥缈的歌声。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三）

　　我本该去其他地方看看，第二日却又忍不住去了同一片海域。等了又等，果见那小儿又到了岸边玩耍。一个人踢毽子玩得高高兴兴，也有渔民的孩子跑过去想和他一起玩，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一个小女娃娃咧着嘴要哭时，他从怀中摸出一颗糖塞到对方嘴里，结果小丫头吧唧吧唧嘴破涕为笑。无论是谁家的娃娃，他都哄得得心应手。

　　小儿毽子踢了一会儿，眼见着要停，一下子失了准头，直直朝我这边飞来。我在大石后，一脚将毽子踢回，心里止不住地后悔，赶紧将自己藏好，并未留意到那毽子飞回去，没被接住反是掉在沙滩上。过了一会儿，我刚一探身出去，就见那小儿拿着毽子直愣愣看着我。我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毽子飞到身前，一脚伸出稳稳当当就给踢了回去。怎么就是忍不住呢！我啪一声打上一边膝盖，结果下次毽子飞来，另一只腿又踢了过去。

　　毽子灵巧地飞来飞去，速度快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那小儿周围围了一圈娃娃，连一些大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看热闹。

　　“哪吒，今天你可找到陪你踢毽子了的。”

　　小儿一边把毽子踢回去，一边答：“我爹我娘天天陪我在家里踢呢！”

　　“你说这话可是在骗人了，谁不知道总兵大人和夫人三天里两天都是在除妖，我们陈塘关的百姓可看着呢！”

　　只听他“哼”一声，道：“听着倒像是和我爹娘住在一起的，不是我是你喽！”

　　众人大笑。

　　我这才留意到四周已站了不少人，慌忙将毽子踢回，一个转身扎入水中。

　　“哎，怎么这就跑了？”小儿哒哒追来，喊了一声“喂！”我没回答，继续向前游去，就听他自言自语道：“这人也不知去哪儿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是无礼。”

　　“你才无礼。”我在心里反驳，远远传来他的声音：“我叫哪吒。”

　　我叫敖丙，我在心中道。

　　“明日我还来这里等你。”

　　明日我也来这里等你。

　　（四）

　　第二日，我先等来的不是哪吒，而是申公豹。

　　他说他是神仙，师从元始天尊，感应到我身上的魔丸气息。是了，他说我是魔丸，生来就要为祸人间。他还告诉我，我身上被下了天劫咒，待我三岁生辰那天，便是我的死期。

　　那小儿，不是他人，正是灵珠转世，注定要拜将封神。他的阿父，是陈塘关总兵李靖，诛的是我这样的妖，杀的是我这般的魔。

　　那一天，我看着哪吒来到这里。他拿着一个漂亮的毽子，攥着一块布一样的东西，站在岸边从早等到晚，直到夜色降临，被李靖夫妇带走。

　　海螺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我向着龙宫游去，流过脸颊的不知是海水，还是别的什么。远远看见龙宫二字，我伸手擦去双颊水痕，变成一条小龙，回到父亲面前。

　　“回来了？”

　　我点点头。

　　“怎么不以人身示现？”

　　我摇摇头。

　　父亲盘着柱子，换了个方向，不再面对我。

　　“你出生的时候，正是天地混战之时。你本早该破壳而出，我担心你遭遇不测，日日将你衔在口中，足足等到胜负已分，才准备让你出世。谁料天庭阴险，将我全族算计在内。这镇压的封印，哪怕是少一条龙，也要被冲破。”

　　“那父王——为何偏偏等到三年前，让我来到这世间？”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问。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出生时，龙族早离开了龙宫。这千年来，哪怕没有脱身的可能，我也不愿你在这囚笼里长大。可是儿啊，一千年过去了，龙蛋一年一年愈发孱弱，生机已近乎灭绝。我若再等，你就死了。”

　　“父王为什么今天告诉我这些？”

　　四周锁链大动，父亲的声音十分威严：“既已跟着我儿来了龙宫，还不现身？”

　　我诧异间转身，却见白日里见过的申公豹出现在眼前。

　　他是个结巴，说话总是一顿一顿。

　　“龙，龙王别来无恙？”

　　“如你所见，还在这龙宫。”

　　“小神今天路，路过此地，恰巧碰，碰见……”

　　父亲打断他的话：“你是要来兴师问罪？”

　　他是神仙？白日里我竟没发现这点。我听得出父亲的怒气。他叮嘱过我好几回，若是天庭来人，我就去别的地方躲一躲。我一直盼着这天来，好暂时出了这龙宫。等到这天真的来时，我心里却不由得恐慌起来。

　　“我是，是为了魔丸而来。”

　　“住嘴！”父亲大怒，尾巴一扫，将申公豹甩出龙宫。

　　我变回人身，抬眼看看父亲，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父王，孩儿是否就是那魔丸？”未等父亲回答，我接着道：“今天在岸边，申公豹已将魔丸一事告知孩儿。孩儿有一疑问，可否请父王解答？”

　　“前几日我就不该答应你上岸。”

　　“魔丸生来是魔，没有意识，敢问父王，为何我却清醒？”

　　一声娇笑传来，熔浆里钻出一条龙来，论辈分我该叫她姑姑。

　　“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你出生时灵智不开，胡作非为了好些日子。这龙宫处处破落，你把支撑的柱子都不知打断了多少根。若非你父王求着大家，各自将身上一片龙鳞剜去，给你做成万鳞甲，你不知还要疯到何时。”

　　我抚摸身上软甲，原来这便是父亲要我不得将它脱下的原因吗？泪水从眼眶中涌出，融进咸湿的海水中，再无分别。

　　（五）

　　申公豹又回来了，他说他来助龙族脱离这无边炼狱。父亲这次没有赶他走，与他见面时却也没让我在附近。等我回来时，父亲已经做主，让我拜申公豹为师。

　　申公豹是个很勤勉的神仙，日日督促着我勤奋修行，不能有丝毫懈怠。我自出生后，父亲也曾教了我许多法术，但从未有过苛求，现在他却要我日日听申公豹的话，如若练得不好还要受罚。平心而论，申公豹是个顶好的师父，教我时不遗余力，有时候话说得不大好听，但却从没真正罚过我。

　　我生辰那日，在申公豹的陪同下，我第二回踩到了岸上的土地。他带着我，一路来到陈塘关李靖家中，是好一派热闹气象。我看见李靖夫妇牵着那玉雪可爱的小童，脸上喜气洋洋，陈塘关的百姓吹拉弹唱，在下面为那小儿欢呼。还有一个骑着猪的胖子，晃晃悠悠穿过人群，给哪吒送出贺礼。

　　“那是我师兄，太乙真人。”师父的声音突然响起，过了一会儿我方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胖子。

　　“百年前我修炼成人，拜入元始天尊门下。当，当时他是天尊最小，小的弟子，我进了门他才，才得了一声师兄。我是，是妖族，修炼本，本就艰难，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日日不，不敢懈怠，靠苦功修炼方，方有大成。他呢，天天不，不是喝酒，就是睡觉，一个月里清醒的日子都，都不知有几天。欠了酒，酒楼的钱，次次都要我来替他还账。一个小，小小的变身术，他就学了一，一个月。可结果呢，师尊的眼里，从来只看得到他，看不到我！”

　　“师父，我们走吧。”我看着那个胖子，拍拍师父的肩膀。师父这次怕是强压了怒气，不然这么长的话还不知要说到几时。

　　师父仍坐在墙上，一动不动，只听他继续道：“你，你与灵珠，本是同体。师父将守，守护灵珠的任务交给师兄，只待三，三年魔丸一灭，他便，便可封为十二金仙之一。你可，可知这是为何？”

　　我以为师父问的是十二金仙，忖度后答道：“这任务难道很艰难？”

　　“屁！”

　　师父一向守礼，这次居然开骂，可见气得不轻。

　　“不，不过三年，老老实实看着，能，能出什么差错？”

　　“那这任务很简单了？”

　　“早，早知道，我就抢，抢了灵珠，看他还成，成什么金仙。”

　　我算是听明白了，师父是恨师尊偏心，他那师兄不费什么劳什子力气，轻轻松松就成了金仙。

　　“可是为何？”

　　“因为，我，我和你一样是，是妖！”师父咬牙切齿地说道，眨眼一个豹子头忽然出现，差点将我吓得掉下墙去。

　　“无论我们再，再怎么修炼，人心中的成见就，就像一座大山，任你怎样努力也偏，偏移不了分毫。”

　　我低头看向那热热闹闹的生辰宴，握紧了拳头，想要否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六）

　　自那以后，师父再没和我说过他师门之事，父亲也一日比一日沉默。以前还有几条小龙，时不时捉弄一下我，现在也总是见了我就躲，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是同情？我有心想要追问，他们不是钻进岩浆，就是飞速游走。

　　直到师父提及，天劫咒是元始天尊所下，拥有巨大的能量，世间万物凡是受了这咒，皆要身死魂消。我想起父亲的欲言又止，小龙小声议论的天劫，还有那海底的无数妖兽，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对龙族来说，的确是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龙族的寿命可与天齐，可如果困在这龙宫里，哪怕能活万年也不过是徒增痛苦。不懂事的时候，我也怨过父亲为何将我囚于此处，知道真相后我也恨过父亲为何就不能出了这牢笼？天庭口中，将我龙族摆到与镇压的妖兽同等的位置，曾并肩作战牺牲无数同伴才取得的胜利，到头来全凭天庭一张嘴，我龙族就成了万恶不赦的妖，父亲虽不甘心却还是一直守在这天牢一般的龙宫。

　　如果妖兽被诛杀，天庭便再无理由，让龙族守在此处。

　　我是该心甘情愿的，可不知为何，我总是想起海面上灿烂的阳光，沙滩上追逐打闹的孩子，还有那个拿着毽子玉雪可爱的小童。

　　海夜叉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每一个泡泡中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掠影。有摸鱼儿的、有踢毽子的、有打水仗的，全是天真烂漫的少年，全是天真烂漫的日子。我怔怔地看着，竟忘了躲开，直到师父的骂声传来，我恍然才意识到好些泡泡已将我团团围住。

　　“大人？”那海夜叉似是慌了。师父抓了他来陪练，若是不专心就要挨揍，如果伤了我也少不了一顿好打。

　　我连忙提起精神，先躲开要贴上脸的一两个泡泡，然后施咒作法将一个又一个泡泡冻住。

　　“才教你的，都学会了？”

　　“回师父，都已学会。”

　　“不，不错。不，不过——”

　　我耐心等师父说下去。

　　“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可，可是有什么心事？”

　　“师父，我不明白。既然我很快就要死了，为何好要日日修炼？”

　　“小，小孩子家家，说，说什么，死不死的？”师父抚了一下下巴，道：“此事我已与你父王商议过，你专心练功即可。”可能是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师父摸摸我的头：“活到什么时候，学到什么时候，也挺好的。”

　　我虽仍然不解，但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师父看我不开心，竟破天荒允许我摸他的尾巴。我睡着的时候，似乎做了一个十分香甜的梦，醒来就觉得四周暖绒绒的，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什么绵软的东西。

　　“敖丙，把把你的手从为师的肚子上收起来！”

　　我吓了一跳，一跃而起化为龙形，这才发现一只花豹懒洋洋躺在地上，自己刚刚所在的地方正是在对方身上。

　　“师父？”我试着喊了一喊。

　　花豹含混不清“嗯”了一声，从地上站起化为师父的模样。

　　“师父？”

　　“嗯？”

　　我指指地上，小声道：“你能重新变成原形吗？”

　　师父斜看我一眼，冷哼一声，这事算是没了指望。我虽有些失望，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回忆当时手上的触感，心下暗暗定了生辰愿望。

　　（七）

　　生辰那日，我看着熟悉的龙宫，每一条龙都出来了。他们有的衔着明珠，有的抓着珊瑚，有的甚至带来了女子的首饰，不知是从哪条沉船得来。

　　父亲看着我，巨大的龙眼里淌下一颗龙泪，很快就消失在海水中。他拿出一个袋子样的东西递给我，道：“这是我叫你师父从人界寻来的，里面装着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

　　我接过绣着福字的荷包，强忍泪水看向父亲：“可我就要死了，您送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敖丙？”

　　“父亲，您可听到雷声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天劫，天劫咒。这三年，谢谢您还有师父，养育我、教导我。这万麟甲，怕是辜负了您一番心意。”

　　父亲看我的眼神里唯余沉痛。他化为人形，玄衣甲胄，将我揽入怀中。紧接着我颈后一痛，便没有了知觉。

　　我醒来时是在岸上，远远望去只见海上掀起滔天巨浪，一声龙吟直入云霄，黑色的巨龙冲天而起，咆哮着将天雷引下。

　　“父亲！”我看向身旁的花豹：“这是怎么回事？”

　　“天劫咒无法可解，但却可转移到他人身上。你父王送你的荷包，你拿出来看看。”

　　我从怀中摸出荷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张黄符：“这，这是什么？”

　　“这符叫换命符。如你所见，如你所想。”

　　“父亲……”我跌坐在地，自己先前的猜测如今显得分外可笑。“不，我的劫，我自己来抗。”

　　“不，不可！”师父发现我做了什么，还未来得及阻拦，符纸已被撕碎随风飘扬而去。那轰隆隆的天雷，转眼就要移到岸边。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镇，化为龙形游向龙宫。

　　父亲看见我回来，一言不发就要将我甩出。

　　海水翻涌，炽热的岩浆瞬间冷却，却冻不住一个又一个爬出的海底妖兽。我看向父亲，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向他说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一时间电闪雷鸣，天昏地暗。一场豪雨落，巨龙凝雨成冰，不知困住多少妖兽。一声龙吟起，踏碎千尺寒冰，势要与妖兽同归于尽。

　　若你问故事的结局，我该告诉你什么呢？是巨龙的陨落，还是海底妖兽的覆灭，又或是横空杀出的雪白银枪？

　　抑或是其他的说法：一场天劫，龙族作乱，海水倒灌，差点水淹陈塘关，转世的灵珠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灵珠魔丸本为一体，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