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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格泽曜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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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梁·建康皇宫】
我坐在床帐里,木然又沉默地妥协,看着窗外灰蒙蒙刚下过一场雨的天气,正有如我现在的心情。
“皇兄,我可以不再见他,也可以为了大梁前往北疆和亲……”
说这话时我不曾看向那位将我宠了十九年的兄长,只因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此刻失去所有伪装作为至尊的他。
作为至尊的皇兄,当真是冷心冷情的很,我还记得那天他带着至尊的威严对我说:
“姝儿,你作为南梁最尊贵最受宠的公主理应再为这江山的巩固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
“也应该明白取舍,他不过是个皇兄为你选来逗趣解闷的物件儿,没有皇兄对他的恩宠,他可就什么都不是……”
“光僭越引诱公主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人头落地!”
天子言语间不容拒绝的威胁已是如此明显,我又有什么可不明白?
只是,我很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蒙骗,不甘心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颗棋子,不甘心,我和褚嬴。
所以我强撑着自己的病体,不认输地转过来直视着帝王的双眼,我相信他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他一般。
我双拳紧握,一字一句说到,“姝儿可以为了皇兄牺牲至此,也请皇兄可以为了姝儿的牺牲,莫要毁了他!”
许是我的语气太过于挑衅他作为至尊的威严,在我说完之后他便站起愤怒一甩袖,在离开时对我道:
“朕肯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仁义至极!凭他三番五次不懂变通藐视朕的权威,朕便可以治他个死罪!”
我看着皇兄那副样子,不由呵呵笑出声,咳出血也不顾,几近癫狂,因为我只把这当作是一种发泄。
“呵呵呵……咳咳咳呵呵咳咳……”
终于,他忍不住问我,“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仔细听听,仔细分析,我从皇兄的语气里竟也寻到一丝真心,真可笑,肯用自己胞妹血躯命数搏一番功业的人居然也有真心?
我的手紧抓着床沿,发丝因为刚刚的剧烈凌乱不已,嘴角仍有鲜血,我双目通红,但依然倔强抬头望着我那兄长,“皇兄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呵呵呵呵呵,可笑……”
他似终于被我惹怒,一刻也不停地便要往外走,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住他,大喊到:
“你若毁了他!我便毁了自己!看看你这靠我一半命数得来的江山如何延续!”
我看着他在殿前停下了脚步,我也强忍着自己喉头的腥意,虚弱说到:
“皇兄若是觉得这么多年对不起姝儿,就请皇兄答应姝儿这唯一的要求!”
看着皇兄离去时那一瞬的动容,终于,我再也撑不住的从床上倒下,跌落在地上。
我头一次这般怨恨自己的羸弱,看着自己脆弱到可见经脉的皓腕,悲凉一笑,“原来这么多年,都是假的……都是利用……”
————一条可爱的分界线————
【方圆·兰因寺】
“叮铃铃叮铃铃——”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古寺的窗棂,闹钟也适时地响起来叫醒它的主人。
“啊——啊——哼呜————”
只听见少女赖床的不满娇喝,然后便是用枕头将自己埋起来,最终却还是败给了自己多年养成的习惯,惺忪着睡眼认命地爬起来洗漱。
虽是刚睡醒没有任何收拾打扮,却也很难忽视少女那青春姣好的容颜,待日后长开,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走出房门,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我才挣扎着打起精神,用寺里的井水拍拍自己的脸,洗漱过后看着水里清晰的倒影,展开笑颜,然后向着来往熟悉的僧人打着招呼。
“小小小弈!昨天晚上又又又没睡好吗?”
伙房师父有点点小结巴,听着他关心的问话,我笑着回答,“对的,是又又又没睡好!”
“奇了怪了,以前也没这样啊,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师父你那里可还有什么好花可以舍我一两株?”
许是我眼里的精光太盛,让小师父他想起了之前被我坑的一些不好的回忆,对方果断摇摇头,“弈弈弈施主,我可还记得我上次那两两两株可怜的昙花呢。”
“唉,那没办法了,懒师叔还在藏经阁嘛?我待会儿要去找他下棋!”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我回房简单收拾收拾自己,在用木簪绾发的时候,我又不由回想起自己的梦境。
“唉……”
虽然醒来之后一切都很模糊,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啊不想了不想了,我可是来闭关下棋的啊!”
将头发绾好,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突然又闪回一些画面,不过稍纵即逝。
【“看,你这不是会绾发吗?”
“可是我绾的没有你绾的好看啊!”】
“可能,是我最近下棋下的压力有点儿大了吧……”
我皱起眉头,双手托腮,忍不住抱怨:
“完了完了,早知道下棋还有把人逼疯的可能,我就不下了。”
【兰因寺·藏经阁】
“今日不似寻常,怕是格泽曜日要来了……”
懒和尚看着手里的那本南梁棋谱,目光落在一无名氏的棋局上,思索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外面少女的敲门声,才收好棋谱去开门。
我站在门前,看着今天难得没有睡觉的懒师叔,笑盈盈地招手。
“懒师叔,我来了!”
“行,那我们今天就开始下棋吧。小弈你是想下十九路还是二十一路?”
“嗯,十九路吧!”
忘记介绍了,我萧弈,一个平平无奇的围棋小天才。今年我不过十五岁,却已经定上了段,当上了职业棋手。
现在的我,在准备升段。
关于我走上围棋这条不归路,我也想不通,我最开始只是很喜欢触碰棋子时的感觉,在指尖摩挲着它时,我总能很安心。
不得不说,围棋给了幼年的我很多安全感。
我母亲早逝,父亲在看破红尘后又出家离我而去,有这样“悲惨”身世的我,还能成长的如此健康,围棋有很大的功劳。
或许,还有梦里那个我看不清脸的他的功劳……
他好像,总是穿着青白颜色的衣服,也总是拿着一把扇子,还有,他好像很温柔。
“小弈?小弈?怎么了?”
听见懒师父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啊,师叔。”
懒师父看着面前略显疲倦的少女,摆摆手,“今日看来,你很是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摇摇头,只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一醒来,就感觉心口好像一直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就是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
懒师父摇摇头,“小弈,兰若(re)师兄圆寂前曾让我把一些东西给你,而今看来时间已经到了,等下我会把东西拿出来。”
我点点头,也在想着爸爸可能会为我留下的东西。
师叔将一个落了锁檀木箱子推在我面前,然后将钥匙递给我说,“师兄留下的东西我都没有动,一直等着你来开。今天这藏经阁先留给你,我啊,也该去打坐念经了!”
“缘起时起,缘尽还无啊!”
说罢,师叔就离开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藏经阁,我那看破红尘的爹曾经待过的地方。
我用钥匙开了锁,箱子打开,里面放的东西并不算多。
一把扇子,一方棋盘,一个锦盒,还有一枚,白玉棋子。
我打开折扇,这扇子有些微锋利,但看着上面的书法,确实是我那出家爹的墨宝。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
“枰则广羊文犀,子则白瑶元玉……”
我只念了两句便想合上扇,只是在将合扇之时,脑海里也是“唰”的一声浮现出一些画面,这让我有些怔愣。
那是一人开合扇间透出的古意与潇洒,是骨子里的风流与骄傲……
我愣愣,不确定地说到:“即视感吗?”
那画面只转瞬,便即逝,徒留眼前折扇,我也只能不以为意。
“这扇子倒是有些熟悉……不过,作为围棋少女,我还是先看看这棋盘吧!”
这棋盘有些重,我费了些力气才将它拿出来,它看起来很是有些岁月。
“也不知道爸爸给我留下这个是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用手指抚上那古老的棋盘,摩挲着它的纹理,过了一会儿,便有些莫名的悲伤从心底泛出,正当我打算看向其他东西时,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因为我看见了那古旧棋盘上突现的泪痕。
“这里,怎么湿了……”
突然,在我愣神间一阵白光闪过,这让我一时间不由闭上了眼。只是,一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了更多的东西,可我怎么也看不清,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在交谈,这让我的头开始痛,耳朵也一阵阵的微微轰鸣。
【“本公子倒是要看看这第一人的称号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位公子何必为难在下……”
“怎么,被吓到了?说了罩着你的……”
“原来是个姑娘……”
“我只是喜欢这种能够让我安心的东西……譬如围棋,譬如……你……”
“傻子,你还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皇兄……我嫁……”】
“呃……呃……”
我忍不住用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用力地放在棋盘上稳定着自己的身形。
“好疼……呃……怎么会这样……”
越来越难受了,脑海深处涌现的东西还在继续挣扎,我额间不断渗出汗,心脏也开始一阵阵地抽痛,这样的无力与痛苦让我不由流出眼泪,嘀嗒一声落在了那棋盘上,打湿了棋盘上原有的伤痛痕迹。
我挣扎着去握住那枚白玉棋子,好似这样就可以让我好受一点。
我努力地想抓住些什么,譬如回忆,譬如过往,我鬼使神差地将目光落在那扇子上,原先还握在手中的棋子被我啪嗒一声扔下……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还是毁了他……”
“我已经嫁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咳咳咳咳……都烧了吧……”
“如果有来生……你一定不要叫这个名字……”】
我强忍着自己的不适,努力地想要去打开那把熟悉的折扇,也想从这折扇里面探求到什么。
“唰——”
【“其实,和你相处这些时日,发现你也没有那么差。”
“那当然,本公子……不对!你什么意思!”
……
……
……
“下错了,应该下在这里……”
“可是我喜欢下在这里,刚刚好是双飞燕……你,能明白吗……”】
我甩甩头,想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甩出去,可是不行,心脏的抽痛已经是那样明显。
在我将那折扇打开时,手有些不稳,不小心地划破了指尖,渗出鲜血,血珠混着不经意间流出的泪珠一同落在了那棋盘上,也有些滴在了那白玉棋子上,而后泛开了红丝……
我如今越发难受,也越发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痛与眼泪,只能用手抚着胸口心脏处,看向那棋盘。
我用那带血的手指再一遍抚上它那伤痛的痕迹……
“嘀嗒……嘀嗒……”
我执起棋子,任眼泪晕开那白玉上的血丝,而后将它落于棋盘,看着流下的眼泪晕开我刚刚留在那棋盘上的血珠,看着它顺着棋盘上的纹路散开,仿佛这样,我就能找到通往心底痛意根源的路径,而后探寻原因。
【“你对他是这样的心思,可他呢?对你又是否有着爱意?”
“他可不懂这些,他的人生里只有围棋。”
“是啊,他从未说过爱我……”
“公主……臣不敢……”】
脑海中的画面开始忽明忽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翻涌之间带出的是更深的苦涩与悲凉,像是被尘封了千年的孤寂与痛苦……
这强烈的情感让我无法承受……我不懂这种情感是什么……只是,很想哭……
【“我不要忘了他……我不想忘了他……”】
“额……呃……”
记忆翻涌,眼前恍若出现一人的衣袂,是……青白色?
我茫然地伸出手,像前一抓,什么也没有。
我跪坐于棋盘前,单手抚着胸口,这难忍的痛意,像是有人不断地用锤子敲着你记忆的阀门,想要把一切上了锁的情感都放出来……一下一下……难以忽略……却又难以服从……
“啊……额啊……”
我想知道那衣袂的主人是谁,也想知道梦里的男子是谁,这让我的头越发疼痛,我感觉自己就快要晕过去。
“啪嗒——”
架上的一本书掉落,有风吹开扉页。
“嘀嗒……”
眼泪无言地落在书页上,落在那无名氏上……
而我也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倒了下去。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他在一起……”】
【方圆市·阁楼】
“呵呵……找到了!找到了!呵呵……”
“你是谁啊……”
“黑白孰能入玄门……千回方圆生死分……
空门说得恒沙劫……应笑终年求一真……呵呵……”
“你在哪儿!”
“上苍,三百年了!呵呵!感谢你!”
一阵灵光过后,小时光面前出现了一位白衣男子,更准确来说,白衣?阿飘?
那白衣男子睁开双目,带着欣慰和巨大的喜悦激动开口:
“感谢上苍!让我再一次!”
“再一次回到这尘世了!”
小时光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板,大喊到:“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男子看向他,露出笑颜,“少年,如果你能看到这伤痛的痕迹,就让我住在你内心的角落里吧!”
小时光睁大眼睛,恍若到了一片虚空之中,看着面前的男子,大着胆子说到:
“你是鬼吗?你赶紧走开!”
那白衣男子依旧还在,看着小时光的样子安抚到,“你不必惶恐,我不是鬼,也不会害你。”
“那你是谁?”
白衣男子开口,“我姓褚名嬴。”他将手中折扇打开,“是南梁天下第一的棋手。”
他轻摇折扇,那扇面上的字随之一动。
正是南梁武帝萧衍的《围棋赋》。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枰则广羊文犀,子则白瑶元玉……”
“我是褚嬴,南梁建康人士,自幼学棋。后在朝中侍奉武帝,伴君弈棋。”
“武帝好弈棋,曾品齐定优劣。登格者二百七十八,唯我一人,棋登逸品。往来古今,寻无对手。”
“当世则称我为,南梁围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