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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怎忆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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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已是半月之后,京城寂静依旧,彷佛应天那一战,不过是个被人遗忘的过去。照常的上朝下朝,身前身后,三五成群,撞见我的目光,各有所指,纷乱散开。
那日,刚刚起身,漱口的茶盏还拿在手里,门外仆人跌跌撞撞,气喘吁吁的说道:“门外来了很多羽林卫,说要捉拿王爷。”
云心连眼睛都没抬,挥手让他下去,拿了帕子过来给我擦脸,只是半刻,门外就吵嚷起来,一群年轻的将领连推带搡,将院子里的仆人都打发了个干净。我坐在偏厅里,啜了口贡菊
,抬眼,为首的那人一脸刚毅,面生的很,上来抱拳道:“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话语不卑不亢,却不看我。
“可有名目?”我问,丢下茶盏,站起身来。他身后那些人个个咬牙切齿的瞪着我,比之他,似乎一样的年岁,却张狂了些。
“通敌卖国!”他道,身后一片附和,有人赤红了双目,吼道:“跟他废话什么,直接绑了走。”
他还未反应,身后有人一跃而上,朝我扑过来,云心似是无意,右手滑落腰间,轻迈莲步,稍稍与我并肩。
上来的是个粗壮的汉子,与他年纪相仿,近前不过三尺,就被他一把拽住,一拳打回愿处,“谁敢绑他,先问过我。”
我与他素未蒙面,因何维护,询问似的看着他,他却一直躲避着我的目光。
“将军,我们二十万的兄弟啊,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却又挨了一巴掌,鲜血迸出,敢怒不敢言,底下立刻静了下来。
他才转身,“我等奉命行事,请王爷不要为难,”他如是说,毕恭毕敬,让我想要为难却不知如何下口。
也罢,这一天,我不是一直在等吗?韩道同要唱戏,没有我他也唱不起来。心思略转,抬头看了看云心,她点头,目送我离开。
如此大的罪名扣在身上,想当然尔,是立刻打入天牢。我乃王族,坐不得囚车,只能步行,而且在此过程中,亦不能让普通百姓看到面貌,因而,会有黄绢在身边五尺开外围成闱帐,自然也不会走民道,官道也不走,戴罪之身只能走暗巷。从瑜王府出来,从暗巷走,会有一条路直通天牢。
身前身后响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沉闷有力。我走在中央,刚刚出来,微微一扫,不知韩道同如何想的,既知我不会抵抗,为何派数百人前来,将王府围了个密不透风。
正想着,队伍突然停住了,前面,群马嘶昂,有质问的声音传来,是那人,“为什么停住不走!”
“已经到了,”一个清明的声音响起,刚刚不曾听过,脑海之中立刻将那些将领的样子过了一遍,皆是些粗直的汉子,心下一转,微微皱眉。黄绢抖动,掉落在地,抬眼,果真是那个白皙俊朗的少年,一直站在后面默不作声。
“杀我二十万兄弟,你想往哪里走?”他问,轻轻的笑着,这样的气息分明不是军中人该有的。
“谁派你来的?”我问,退后一步,身后锐利的钩戟已经抵到背部。
“天下人!”他答,手握得咯吱咯吱响,脸上的淡笑刺目的很,不仅这笑,连话也说得刺耳。
“你们要造反吗?”是开始的那人,愤怒的吼道,可惜,耳聪目盲,现在还看不出来,这些人分明只领命于立在我身前的人。
“将军,这个人杀我们二十万的兄弟,如果任他逍遥法外,如何对得起商国百姓!”有人说道。
“杀了他,杀了他……”场中数百人,立时群起激昂,争相呼喊。
他看了我一眼,转头道:“如果罪魁祸首当真是他,我一定亲手动手。可是我绝不会允许你们错杀无辜。”
“那你相信他?”那少年冷不防的问出声。
他转头看着我,半晌,从马上跳下来,挡在我面前,昂首说道:“我相信他,他不是!”便是我自己,也说不清这么自信的话,他却毫不犹豫,而且说得那么自豪。
“将军,我们兄弟誓约,今天要诛杀他于此,如果你要阻挡,便是与我们为敌,你真的要这么做?”有人问。
他转头看我,眸光坚定,扬刀立马,豪气冲天,“不管如何,我今天都会护你周全。”
“你叫什么?”我问。
“陈少河,”他答,目光炯炯有神。
“陈平是你的……”犹疑的问道,这笑隐隐有陈平的样子。
“我爹!”他自豪的一笑。
陈平虽刚正不阿,但是权谋之术也略知一二,生出来的儿子却不怎么样,头脑跟他爹比起来,差了一点。
“你大可不必如此,今日的局势,你看不清我来告诉你,去那边你才能活。”我伸手指着对面蓄势待发的□□阵,那少年眼中,隐隐有些期待,如果此时他回心转意,那人一定会放过他。
他摇头,展开架势,护在我面前,“有人说做你的敌人容易,做你的朋友难,我不信。”
我一怔,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说法,抬眼远望,那少年已经恼了,扬手一挥,□□扫射,身前的这人单手握刀,挥落疾驰而来的箭矢,足足一刻钟的功夫,不曾退后一步。我整个被他罩在身后,摆明了,那些人要动我,要从他身上踏过。
那少年,眸中怒火更炽,不待□□手停止,越过身前的人,持剑攻过来。身后有羽箭尾随,眼看就要中箭,陈少河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不顾自己的窘势,硬是上前替那人挡了一箭。只是没料到那少年不识好人心,一个转身,挥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少河,”少年怔住,连忙要上前,却被他的大刀挡在了身前数尺之远,只听他中气仍足的说道:“顾悠远,我陈家世代忠良,今日你却陷我于不义。当日你救我一命,今日就当我还你,从此,你我两不相欠,恩断义绝。”说着毫不犹豫的退后,仍是挡在我身边。
“为了他,你竟要与我恩断义绝,陈少河!”顾悠远愤怒的吼道,只是片刻,眸光一转,伤痛褪去,只剩阴冷,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
话音未落,刀光剑影,我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挥刀回旋抵挡,不想伤害又要避免被伤害,对面是曾经共患难的兄弟手足,身后是素未蒙面的叛国贼,我甚至连句挽留的话也没说过,他为何能这么坚定,实在想不通。
双拳难敌四手,他又负伤,要护我周全,哪里那么容易。况且顾悠远早已气得失去了理智,此时与他缠斗,招招紧逼,只是半刻,已经将他逼到离我数尺之外的地方,“小心!”他大吼一声,推开我,大刀却被顾悠远阻住,回闪不及,用身子挡在我前面,挨了那人一刀。血立时溅了出来,那人眼也不眨,毫不犹豫,挥舞着砍来第二刀。
轻移数步,微微侧身,探手过去,指间收拢,“咔擦”一声,那人暴突着眼睛倒在我身前,身后呼吸一滞。
手心里粘腻,抬手,厌恶的皱眉。对面,数百人,一片寂静,顾悠远横剑于胸,冷冷的看着我,眼中不见任何慌乱。这个人,不简单。
“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他沉声喝道,身前身后,众多人从怔愣中醒悟,有人附和:“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跟他拼了!”
回身,他静静的看我,眸子里沉痛的割舍,缓缓合上。
垂眼,这才注意到,原来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飘逸如雪,精细的苏绣金钩银划。微微展袖,一道纯白,隔着生死。
只是片刻,倒地的人无数,我一身血红,站在他身前,直直的望着他,巷中除了我和他,没有人还站着。
“陈少河,你都看到了……”我道,“今日之事,本王定要追究到底,你也脱不了干系。”只要有你在,顾悠远逃得再远也会义无反顾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