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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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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新近来了些酒,晚上要不要去喝一些?”韩心铭偏头问我,抬头看他,却是笑得轻柔,怔了怔,却是下意识的皱眉。
他立时敛了笑,有些不高兴的嘀咕道:“我知道你不喜,不过是些米酿,也进不了口!”摔了折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又在生闷气。
无奈的看他,这人,比之过往,翻脸要比翻书来得更快。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已经是四月的春天。
出征回来,早已过了年,连春天什么时候来得也不太清楚。我回来时,三月的柳絮开始纷飞,走到怀人亭时,这人,手里拎着酒,几乎躺倒在长桌上,迷蒙的看我,半晌,惊喜的笑着说道:“回来了……”
站在那里,怔了半晌,任他摇摇晃晃的入怀,虽已初春,还是两手冰冻,缠着我的脖子,嘴里酒气扑鼻,柔软的头发搔在颈上,丝丝纯白,刺目的很。相离一个多月,却是人事两知。
回京城的路上,意外的安静,这么大的把柄,以此做借口杀我千次万次都足够了,韩道同,毫无动静。
一路走来,不仅没遇到任何刺客,便是连一张抓捕我的告示都没有看到。让我,不知不觉,心绪间微微失望。
眨眼间三月了,京都近郊,人来人往,不似那日,走时回身,一片苍茫,彷佛天地间只有我,孤独的伫立,孤独的凝望。
“怎么又不说话了?”他道,嘟起嘴,“明明是我在生气。”
慢慢垂下眼帘,最近不知为何,是不是太过感时伤怀了。翻开奏折,都是些陈年旧事,一上午,对着这些,真是窒闷的很,仰头问道:“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个戏班,还不错,下午去看看?”
他眉目间分明稍解窒闷,有些松动,可是嘴却硬得很,嘀咕道:“戏有什么好看的,没意思!”
低头不语,继续批折子,虽是些陈年旧事,比看他的脸色要好。不一会儿,他闷闷的问:“你做东?”
“随你,”上次,抢着做东,他倒好,立时摔了筷子,怒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嫌我没你俸禄多!”怕他了,他想做东,给他做,他不乐意了,我算是打个下手,顺手付银子。应该这么想,他看得起我,才让我付。
“说得这么没有诚意……根本就是无心邀我……”又是别扭的嘀咕,不理。合上折子,再去拿,已经是最后一本,抬眼看看外面,晌午的阳光斜斜的照进窗子里面,端起身边尚还温热的茶啜了几口,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走到门口,他才道:“下午的事到底做不做准?”
“你来便是,我等你。”我应了一声,知道他要在宫里陪公孙子清用膳,下午不知要延误到什么时候,只有我等他的份。
走到殿外,那人站在阳光里,一见我,咧开大大的微笑,跟之前无数个相同的画面重合在一起,相交数月,却已知他一切,这人,一眼就能看透,搁在现在,珍稀的紧。
“早来了?”我问,走到他身边,止住脚步。前几日,身上还见红,一大早就站在殿门外,直到午后我出来,伤口裂开了还死撑,死脑筋。
“没有,刚到一会。”他答,将手里的披风递给我,“云心交代的,现下虽然暖春,还是怕你着凉。”
“你以后……”我还要说,他却立刻接过话,“你以后不要做这些,损了威名,好歹是个将军。”
淡淡一笑,他竟熟记于心了,偏偏反问:“是我说的太多遍了?”皱眉细想,似乎也没说几遍……
“说得太多,我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有没有人说你啰嗦啊,”他饶有兴致的问,每一天,都是精神抖擞,活力充足。
对着他,习惯性的翻了个白眼,冲口说道:“他们敢吗!”一不小心,露出了霸道的那一面,不知为何,对着他希望自己平和一点。立时垂下眼睛,不再多说。
他却没有注意到,点头说道:“也是,你好歹是个王爷……”
“伤好的差不多了吧?”我问,犹记得那日,他转头看我的坚定眼神,彷佛在说,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你放心。只是初次见面,他斩钉截铁的说他信我,这些年来,不曾听过这样单纯而又让人信服的话,心里翻涌,怔怔的看着他。
“刚从教场回来,跟以前差不多了,那帮臭小子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他说完嘿嘿的笑着,有他在身边,笑意总是不断,真的很怕太过习惯。
他突然转头看我,认真的说道:“我一定会变得更强,保护你。”又是一怔,他总是这么让人惊讶。
偏头,明明心里感动,还是淡淡的的说道:“你知道,我不需要。”那日,他也看到了自己和我的差距,今日,为什么还要说出这么笨的话来。
“我知道,论武功,论智谋,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总是需要有人在身边的,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扣着我的肩膀,一字一顿,眼里有我永远也习惯不了的正经。
不知不觉挥手推开,声音渐冷,缓声道:“你于本王的确有救命之恩,但是不要太过逾矩。”
他立刻有些难堪,垂首立在我面前,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一个宫侍急匆匆的走来,一见我,似乎松了口气,走上来道:“参见王爷,皇上请王爷过去一同用膳。”
“这就来,有劳公公了,”转头看他,意外的平静,倔强的看着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总是为别人想得太多。”说完转身走了,话语之间,有份莫名的了然。
又是皱眉,已经转身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可知道,如此一来,他就在浪口风尖。我心中有无波澜,犹不自知,他倒是万分确定。陈平此生最遗憾的便是不能马革裹尸,却是死在了争权夺利之上,我不能,让他的儿子也带着这样的遗憾。
他率性惯了,官场人缘,皆不能自全,又血气方刚,英雄所长,若是放在战场上,今古第一豪杰,若是争权谋利,见了官场的黑暗和血腥,明白人命如草芥,都是相互倾轧的牺牲品,他还怎么一展所长,还怎么笑傲沙场。
“吃菜啊,怎么愣着?”韩心铭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有些懊恼的催促,我这才微微回神。
“朝中事无巨细,都要你过问,想必有些疲累吧。”公孙子清说道,掩嘴轻咳了数声,苍白的脸色透明到无力,毫无血色的唇微动,喘息了半晌。
摸了摸他面前的药,已经温热,轻轻搅拌了几下,说道:“有韩相,我又能累到哪里,只是想着,是不是该让陈少将军丁忧了……”
“陈平走了三月有余,该是时候了,”韩心铭应道,低头啜了口汤。
“太医今天请过脉了吗?”我问,将汤匙递到他唇边,他抿嘴喝掉,点头,笑着道:“础润喂得药没那么苦,以后常来可好?”
顿了顿,垂目看着白瓷碗,勉强应道:“好……每天来也没关系……”只是千万不要,我欲养而兄已不在。
“过几天,圣医山庄的人就到了,别太焦虑……”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低热,我回来之前就听说他已在病中,那一次之后,病得越加厉害。伸手理了理他鬓上的乱发,是不是躺得太久,连人也会睡得没有精神。
公孙子清比韩心铭大不了几岁,鬓间也微白了,错手间,彷佛看到二哥,眉目如雪,纷纷扬扬在那个晦暗的天色里,隐隐约约的淡笑,转眼间成空。
“怎么了?”公孙子清仰头看我,轻声问道,浅色的瞳,那么的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公孙子清慢慢抬起左手,将纤瘦冰凉的手心贴在我的脸上,凉意漫延,我抬手握住,他笑着道:“础润的手很温暖……”
“是皇上的手太过冰了,”轻轻放开他的手,坐回桌子,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三个人相顾无言。
这样的安静我已经习以为常,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几乎都是如此度过,除了沉默,只有沉默。
第二日,刚下朝,那人倚在赤金柱下,我慢慢的过去,他不同寻常的垂目以待,安静的看着不知何处。
“你要我走?”他问。
“丁忧是定制,你该知道……”我答,不想牵扯那些不知所谓的感情,转身要走。
他却猛然扯住我,不管这朝廷之上,人来人往,怒道:“我不管什么定制,我只问你,是你要我走?”
“丁忧乃定制,古已有之。”挥手要脱开他的钳制,这一次不同以往,他死死的按住我,不准我动分毫,非要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陈少将军,你逾矩了!”我冷声斥道,抬眼看他,目不转睛。趁他怔住,退开了几步,胸口处微微疼痛,那日旧疾,今时还未恢复。
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去,我怎么能说,对他亏欠太多,陈平为我而死,他的儿子我发誓要守护。陈平此生最为遗憾,习武一生,不成想不能马革裹尸,竟死于争权夺利,八尺儿郎,一腔热血皆付流水。
陈少河,我绝不会让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