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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力拔山兮气盖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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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回到王府,云心跪在院子里,身后是全府上下。韩心铭站在廊下,嘴唇冻得青白,我上前揽住他低低的说道:“他们胡闹也就算了,你凑什么热闹!”
他哭得像个孩子,起先我以为他喝多了,凑近了一闻,没有一丁点的酒气。
“下人们都在看着呢,”我说道,把袍袖贡献出去给他擦鼻涕,摸摸他的脸,不知何时开始站着的,冰凉一片。
我转身对着云心说道:“我今儿乏了,你也别胡闹了,赶紧带人下去吧。”云心还愣着,云夜起身来扶了她,把下人们都带走了。
我拉着韩心铭进屋,他仍是哭着,我倒了杯水给他暖着,这才问道:“听说你被罚着跪了祠堂,腿怎么样了?”那时还在二王府,刚被幽禁了三天,云心来报说韩心铭和韩道同闹了一场,被罚在韩家主屋跪了几天的祠堂,那时虽才初冬,我想着夜里寒凉,他的腿又刚好,哪里能受得住。刚刚扶他时,他的腿还是一拐一拐的。玉似的人儿,韩道同也舍得。
他一直哭个不停,我如何劝都不听,看着他指尖的泪水,我恍然觉得他就好像是在代替我哭一样,把我不敢流的泪全都流了出来。
到了后半夜,他哭累了,改为慢慢的啜泣,直到最后躺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我一直看着窗外,雪慢慢的停了,月亮斜在窗格上,映照着大地,一片亮白洁净。不知坐了多久,云心掌灯进来,说是快早朝了。我应了一声,摇了摇怀中的韩心铭,他肿着一双眼睛迷茫的看我。
云心过来扶起他,帮他处理那双核桃眼去了。云夜过来帮我更衣,不同寻常的安静,手指灵巧的扣扣子,我惊讶的看着她说道:“几日不见而已,进步这么神速啊。”
她撇了撇嘴说:“甭提了,那天主子您走了之后,我姐将我一顿臭骂和好打,逼着我拿您的衣服来练习。”
云心做事一向苛责,那样的情景我倒是能想的出来,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若是云心,这事一定能做得出来。”
云夜看我笑了,愣了愣,抿嘴低头继续弄着。平日里她才不会如此,难道我看起来真的那么糟糕,让人连笑也笑不出来吗!
回身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苍白的吓人,嘴唇泛紫,眼睛下去的黑淤十分的严重。我一怔,恍然回到了当日刚刚占这壳子的时候,也是这般的苍白无力。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捏了捏,才有些血色。
接过云夜递来的茶盏,皱眉道:“怎么这么烫!”云夜忙试了试温度,疑惑的看着我,触了触我的手指,惊道:“主子,您的手跟冰块似的,怎么这么凉!”
我不信,摸了摸她的手,触及之处灼人的热度,自己的手果真是如冰块一般,又冷又硬。
早膳胡乱的喝了几口粥,被韩心铭逼着吃了个馒头,便去上朝了。二哥一走,我便是首位,韩道同瞥了瞥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公孙子清已经犯不着再装病了,昨日二哥被赐死,东北十二军的主将自杀,举朝震动,今日他好歹也要露面把昨天那么大的动作解释一下。
刘烟捧着圣旨上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只听了两句,那声音便渐飘渐远。圣旨里说的从来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有多少真相可以在圣旨里写出来。
二哥的一生,盖棺定论,不过“谋反”二字,荧惑守心,彤王惊觉阴谋被察觉,急召十二军,准备来个鱼死网破,岂料边关空虚,离国入境,坑杀我商国五万将士。彤王阴谋败落,被皇上一举擒拿,赐死。
公孙子清,写这圣旨你花了多少时间,既要粉饰真相又要言辞确凿,为何不直接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你可以冠冕堂皇,却逼得明白的人装糊涂。若这就是你的回应,我如何能就这么束手就缚,任你处置。你要摆阴阳八卦阵,我又岂能不奉陪。你要把商国送给韩道同我又怎么能不答应,只是代价未免太大了。
“皇上,”韩道同出列,“离国的军队还在我商国肆虐,请皇上早作定夺,派人平乱。”
公孙子清点了点头,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瞟向我,二哥有东北十二军的军权,被他杀之而后快,我若再如此,岂不是重蹈覆辙,低下头不作理会。但是我不会傻到以为没了我,这出堂会就唱不下去,果然公孙子清慢条斯理的问道:“以爱卿之见,该派何人前往?”
韩道同立刻说道:“东北十二军以前是二王爷的手下,想来对六王爷也会忠心耿耿,微臣以为,该派六王爷前去平乱。”
公孙子清“嗯”一声,看向我,我没应声,韩心铭却出列了,“启奏皇上,六王爷一向以文见长,武举不才,恐贻误了战机。不如另派他人前往。”
韩道同瞪了一眼韩心铭,说道:“韩相此言是在隐喻六王爷为先皇六子,当今天子的六弟,却不骁勇善战,有辱天威吗?”
“微臣不敢,”韩心铭立刻说道,“只是六王爷从未上过战场,微臣认为应该派老将前往,速战速决。”
韩道同连忙说道:“若是皇上不放心,可派一副帅跟随,从旁辅佐。微臣以为可派御林军统领陈平跟随。”
我一愣,不知这老狐狸打得什么如意算盘,竟然推荐陈平,我听二哥说过,此人刚正不阿,英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更难得是为官十余载,既不参加二哥的阵营也没有投入韩道同的门下。安排他在我身边只会对战事有利,我不相信韩道同那么辛苦的举荐我,是为了让我建功立业去的。
韩心铭还要说些什么,公孙子清一句“准奏”堵了他的嘴。他看了我一眼,满脸的担心。
出了殿门,刘嬷嬷在外面候着,一见我,便立刻过来说母后要见我。
母后一身素孝,跪在佛堂,佛坛前两个灵位,一个旧的,一个新的。我慢慢的跪在母后身边,她道:“上面这两个人都是为我皇儿死的,我要你在他们面前发下重誓,绝不会辜负他们一番心意,从此再不过问是是非非…”
“什么!”我怔怔的看着母后,已经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我根本就没有回头路了,此时要我退,怎么能……
“我不能……”迎着她的目光,我坦然的说道。
“你便是要他们二人死不瞑目啊……”母后立刻哭了起来。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他们才会死不瞑目……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到底要什么……紫莹为了给我争取时间,情愿一死,二哥为我挡风挡雨,情愿一死,有没有问过我,我要的起这样的牺牲吗?”我反问,不是在问母后,而是在问我自己。我答应过要给紫莹平凡的幸福,我答应要帮二哥守住商国天下,那二人当我是戏言,让我这一生都将为之追悔莫及。
回到府里,云夜一看到我就嚷道:“主子,皇上是不是疯了,派您去会离国的那位人见人怕的三小王爷……”
我一愣,不知那人竟如此有名,连云夜都听过。这之前,我知道离国的主帅是三王爷离宸萧,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云夜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致,问道:“这个人你知道?”
云夜皱着脸说道:“我师父说了,对于他那样的人,宁可为其友,不可为其敌。”说着看向云心,云心也是一脸的严肃,“这位王爷已经二十有九,却还是一副十岁幼童模样,传闻说他为了练就神功,一直服用秘药保持身体的原样。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连人也是深不可测,为人狠戾无情,残暴的名声在离国是出了名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本来以为这次的任务不会那么难,现在看来,是我看轻了韩道同的狠毒程度。听云心说得那么恐怖,即便有陈平,我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离宸萧,什么样的人可以眼睛不眨的坑杀五万人,我一笑,来了兴趣。
晚上韩心铭来了,自子言为他诊脉后,他也不再嚷着搬到我府里来,酒也喝得少了,他本就体寒,现在又是冬天,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再有三天我便要去边关,他却一直沉默不语。见了我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平日里喜欢的事情也不再多做,甚至不再多笑,没了他的笑声,府里沉闷了不少。
我坐在亭子里,身后有轻轻的踏雪声,转头一看,是他,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一个暖炉,里面温着东西,闻那味道,隐隐有桂花的香味。
“是桂花酿,我知道你不喝酒,所以温了这个,一起喝点?”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点了点头,他似乎松了口气,走了过来。
我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让下人们来就是了,你何必亲自动手。”接过他手里托盘,他慢慢的将暖炉放在桌上,又说道:“还有几样小菜,我去拿,你先喝。”
我拉住他,抬眼看了看远处廊下的云心,云心愣了一下,慢慢的走了下去。
“听说你今天去二王府了,”韩心铭静静的问道,帮我倒酒。碧色的酒盛在晶莹的白瓷杯里,让人觉得心静。
我端起酒杯碰了碰唇,一股清淡的桂花香扑鼻,沉郁的心松动了几分,答道:“不过几日,就荒了……我这一走,更是了无人烟……”
他一顿,没有再说话,我们便这么沉默着。云心上来送菜,不知怎么了,摔了一碟,刺耳的破碎声,我皱眉,抬眼看去,正好撞上韩心铭的目光,他一惊,垂下眼帘。
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什么,结果只是不咸不淡的聊着……聊了什么淡忘了……
很多年后,他问我关于这一夜的事情,他说若是没有看到我那么骇人的目光,他已经选择向我坦白了。他说没想到只是错过了那一次,就是错过了永远。他说这话时,我只是笑着,谁又知道呢,说不准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错过。
我有时也会想起这一夜,想着若是云心没有摔东西,若是他没有看到我的目光,或许结局就会改变,或许我们就不会明明可以在一起,却还是擦身而过。只是那是太多年后了,时间久到我连他当年的样子都记不清了,久到我已经对一切都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