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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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连夏城多了一幅奇景。
一个戴着帷帽的和尚牵着一位，嗯，俊俏公子。
早春三月，护城河畔。
“喂，秃驴，我说你干脆放开我好了，反正我也跑不了。这样一直牵着我也不是个事啊。”
说着，还上下打量，煞有其事的摇摇头，“虽然小爷我貌美如花，人见人爱，可你却是个出家人呀，实在是罪过罪过。”
杨柳树前，含笑三分。那人未有一丝愠怒之色。
风撩动他的帷帽，露出一张如玉的面容。一袭袈裟，左手捻珠，右手执仗。腕上系着条银链，牵着被束了双手的柳颜，向城门走去。
天色接近昏黄，城楼前的茶棚里仍坐了不少人。
“听说你们城主与其夫人感情极好其夫人更是生得端庄秀丽，温婉贤良。不知这次花灯祭可否有幸一见。”
“兄台是外地人吧。”
“从楚地经商过来。”
“那也难怪，城主府人在还未开春的时候就已经药石无医，仙逝了。城主与其夫人感情深厚，在她生前不曾纳妾，在她死后也未曾续弦。”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柳颜没听清。
他的目光落到摊子最后一个糖画上，百无聊赖，语气懒散，“你到底打算绑着我多久啊。”
柳颜也没想到过能得到回答，却突然感到腕上一松。那人取下银链，动作温柔。
“与公子相伴月余，临别无以为赠，银澜便留与公子。”
柳颜怔愣，临别？
“你……”要走。
那人又笑起来，隐在帷帽后的眉眼必然是好看的。他接着摘下帷帽，略微施礼。
“贫僧法号临羡。”
分明此刻是在离别，柳颜却觉得恍若初识，亦或久别重逢。
“喂，你到底还出不出城。”后面的人不耐的催促着。
柳颜顺着人流被推挤出城。等他站在城门外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喂，到底是谁走啊？
城内，临羡望着城门方向，眼中蕴着笑意。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僧袍落到地上，沾了灰尘。直至柳颜出了城门，再到城门大关，他才收回视线。
“临羡师父，城主在府上设了宴，还请移步。”来人在他身后躬着身子，不知站了多久。
“引路吧。”临羡转身，眸色渐深。
不多时，便是夜幕。
跳跃的火光下，柳颜把玩着银澜，眉目深邃。四周迷雾渐起，天地空旷得仿佛只剩下这一丝光亮，映着半明半暗的面容，和那双手合十，慈悲为怀的佛像。
与那和尚相遇是在一个多月以前。
或许是老天爷嫉妒他的容颜，在他化形时一道天雷劈下来，半年之内都无法再动用妖力。
恰逢天凌城传言闹了妖患，人心惶惶。原先是没柳颜什么事的，虽然他失了妖力，却面容清隽，与那凡世公子别无二样。可他却是个闲不住的。听说了天凌城里的热闹，便下了道虚山。
临羡云游多年，此次刚好游经天凌城。城里不过是邪魅作祟，城主为了敛财，便联合山野道士玩了出小把戏罢了。说到底还是人心不古。
却没想到天凌城里还真有只妖。一只槐精，占了城主府九小姐的壳子。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恶有恶报。
不过这也跟他没关系了。柳颜看完一出好戏，便打算打道回府了。却没想那只槐精见暴露了身份，慌不择路，跑进了他所在的深巷。
“嘀嗒，嘀嗒……”一层浓重的墨色从“九小姐”苍白的的指尖滑落，晕染开一片阴寒。巷子到了尽头，那槐精一时倒进退不得。
天色昏暗，云游到此的临羡站在巷前，双手合十。眉目干净，神色淡然。
柳颜坐在高墙上，长发未冠，一袭青衫，眉眼肆意。身后流云落霞，身前临羡面若冠玉，眸色稍敛。
那人似有察觉，略微抬首，与他目光相对，怔在原地。
临羡生平第二次乱了分寸。
四周迷雾散了些，火堆只剩下零星的炭火，在漆黑如墨的夜里隐没。
光线清晰了一些，破庙露出了轮廓。
天快亮了。
面前的人哪里都像他。
柳颜迎着临羡的视线，目光清澈，分毫不避。
最终临羡败下阵来。他不记得他了。临羡垂眸，字词晦涩，“你叫什么，你……”还记得吗？他歇了言语，索性祭出银澜。
束了双手，柳颜被临羡半扣在怀中。
“喂，和尚，那只槐精跑了。”
临羡松了手，往后退开一些。目光复杂，他不记得了。前尘万般掠过心头，竟生了几分恼怒出来。
那只槐精趁两人对峙，早就跑了。
“和尚，你不去追？”
临羡没有理他，转身便要离开。
柳颜却没有一点被绑了的自觉，反倒凑上前去在他调笑。
“莫非和尚你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可了。竟弃了那作恶的妖怪，反倒是绑了无辜却貌美的我回去。”柳颜笑容灿烂，又扯了扯束手的银链。
临羡一顿，他这般鲜活的模样倒是从未见过。
雾散尽了。
庙中破败的廊柱显现出来，四周长满了杂草。光线沿着屋瓦的缝隙落下，尘埃依稀可见。佛像半掩在阴暗处，双目微垂，不见苦难，不见慈悲。
柳颜从梦中醒来，抚过缠在腕间的银澜，皱眉，怎会梦见他。
“临羡师父，城主在书房等你。”说着，推开那扇雕花楠木门。等临羡进去后，又合上门扉。
屋子不大，支着两扇菱窗。摆了书案，沉木架子上放着精致的摆件和一些古籍书目。还有些游记话本，想来是那位林夫人的。
宋青书坐在榻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茶点和一方棋盘。
宋青书挽起长袖，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
“请。听闻临羡师父下得一手好棋，在下执白子，可否手谈一局。”
临羡在另一侧坐下，帷帽与禅杖放在一旁。执棋，落下一子。
屋里点了炭火，倒也没几分寒意。临羡却有几分心不在焉，输了一片黑子。
“你猜他会不会回来。”
地上的火堆熄了很久，柳颜从地上站起来，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看向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那尊佛像，长眉凤目，轻肆而不风流。是在哪里见过呢。
门扉破了一半，墙漆剥落，毁了一幅上好的菩提众生相。踏过残余一尊石兽的寺门。柳颜回头看了一眼矗立在晨光中的破烂寺庙，周围山林寂寥，不见人烟。
柳颜沿来时的路往回走，他还要去找那和尚掰扯呢，留条链子几个意思。
宋青书浅浅笑着，眉眼间充斥着妖异，不复往日的温润，轻佻地斜着临羡。
临羡不语，落下一子。收回指尖，放下挽着袖袍的手，端过一旁的茶杯。上好的白毫银针在稍温的山泉水中浮沉。轻呷一口茶水，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神色淡然，放下茶杯。
“你输了。”
昨日天色较晚，倒未曾发觉，这一路竟是如此荒凉。
奇怪，按正常来说，这里就算不是人来人往，也不会是寥无人烟。可哪怕已经能够隐约看见城门，柳颜也没有听见人声。
城楼一片寂静，大门紧闭。没有守城的将士，城墙上的旗帜随风飘动，露出角落绣着的槐花。
柳颜走到城门前，吱呀一声，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风卷起路面上的枯叶，阳光所及处，更为寂静偌大的城池悄无声息。
路边茶棚前的栅栏是关好了的，座椅整齐，煮茶的柴禾也都是码好的。路过一户人家，院子里晾着褪色衣服，桌子上放了一盏已经燃尽的油灯，摆着已经腐烂的吃食。
仿佛时间过了很久，没有慌乱，没有人迹。就好像昨日的热闹都是虚幻，所有人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檀木制的棋盘上白子消失，只剩下临羡所执的黑子。
“是吗，再来一局好了。”宋青书浑然不在意，长袖拂过棋盘，率先执了黑子落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棋盘上黑子便所剩无几。宋青书又落下一子。
“我们打个赌，我赌你输。”
昨日，他还在这与那和尚分别。今日，却连糖画摊子都没剩下。虽然可能，那和尚看起来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想来也应该没事。柳颜兀自点头，径直向前。
玉质的棋子夹在两指之间，莹润的玉色衬得他骨节修长，指尖一片白皙。临羡落下最后一子。顷刻间，只余白色。
理过袈裟一角，念珠落到指尖，临羡抚过末端的流苏。起身打开雕花楠木的屋门。
屋外晴好，院子里的槐木落下斑驳的阴影。
拨动珠串，临羡回头看了一眼一袭青色衣袍，笑得邪肆的宋青书。
“你输了。”
宋青书侧身屈着一只脚，另一只脚垂着。衣袍掀起一半搭在屈起的脚上，深色的中裤扎进黑色的长靴。青色圆袍领口露出一截白色的领纱，黑发用一银冠束起一半。
唇红齿白，清越有礼，那是林含初最喜欢的模样。宋青书一怔，光影落在他眉宇间，斑驳染了半间屋子。
柳颜缓步到了城主府前。
“就差这里了。”
城主府府门大开。厅中挂了一幅菩提图，厅外槐花落了一地。临羡侧身站在大门旁，望着那幅菩提图拨动念珠。
“和尚。”
“走吧。”临羡转过身，迈过门槛。
“去哪？”
临羡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去找那只我弃了的槐精。”
柳颜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转念，他又凑上前去，“你不问我为什么回来。”
“那你为什么回来。”
……
两人走的远了，然后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宋青书坐在书房里，半晌没动。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日，跟林含初没能看见的那一天是一样的晴日。他却觉得阳光也跟那日一样寒冷刺骨，让他就连回想也觉得艰难。
这间书房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还留有她謩了一半的字帖，随手落下的小扇，写有批注的书卷。
宋青书看着满树槐花，轻笑，“你也觉得我是在自欺欺人吗。”
林含初死后，他就把连夏城留在了冬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