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月亮上的小可爱

1、第一章

　　凌晨三点的业江一中，门口是亮着车灯一字排开的出租车列队。夏夜微凉的西风抚过蓊郁的榆树，远处高楼在摇晃着的树冠掩映下孤单得令人窒息，街灯散发的暖橘色光芒温柔了高楼坚硬的棱角。
　　纹平拖着行李箱穿过似市场上高声叫卖的小贩一般的出租车司机，本想越过乌压压的人群找一辆人少的车，却被一个笑得像弥勒佛的大爷拦住：“姑娘，差一个人，上车就走！”
　　纹平不动声色，低低报了去火车站，大爷还是笑着：“知道，你们这么多学生这个点，都是去火车站的，”大爷把行李箱塞进车里，嘴上不停：“姑娘这箱子还挺沉！带了不少书吧！学习肯定挺好，长的又漂亮……”
　　纹平垂下眼帘，不再听他碎碎念，用力拉开车门一下子钻了进去——车里已经有了三个女孩子，纹平假装整理衣服，不着痕迹扫过每个人的脸——还好都不认识。
　　司机大爷拉开车门坐下来，纹平顿时觉得整辆车都跟着他的幅度颤动着，大爷娴熟的将紧夹在中间的黄色出租车发动，平稳飞快地行驶着。收音机大开着，凌晨档的音乐电台正在播放《遇见》。音响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在大爷咿咿呀呀中悠悠唱着，纹平头靠在椅背上，别过脸去看窗外。
　　沿街的高楼张结着斑驳陆离的霓虹灯，在榆树枝叶地晃动下显得亦真亦幻。
　　路程短暂。穿过业江最繁华的市区中心，古老陈旧的火车站卧在南边暮沉黑暗的天际。纹平提着行李箱迈过几层泛着冷光的台阶，推开雕花的大铁门——火车站内人声鼎沸，明晃晃的灯光有些刺眼，大致扫去都是月假准备回家的学生，洋溢着青春的脸孔。
　　纹平握着票和身份证通过安检，候车室比大厅更加喧闹，几排座椅上早已坐满了人，连椅之间、狭窄的过道上也聚着三五人群。纹平将及肩的短发别至耳后，不经意间打量着这些一起等车的人。
　　有陪读的家长领着自家孩子的弟弟妹妹，小孩子在人群间窜来窜去，咯咯地笑；漂亮的女孩子拿手机拍照；大部分人都在低头发消息。
　　纹平轻轻向右侧转头，一个坐在行李箱上的男孩子误闯入视线。
　　他着一件黑白拼色短上衣，蓝色直筒裤，正低头看倒映在他面前地板上的日光灯管。类似当红明星的发型——头发微长，分不清是自来卷还是烫过。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纹平的视线便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睛。
　　眼前人剑眉星目，金丝边的大框眼镜衬得整个人书生意气，肤如凝脂人如玉。他的超然物外和周身气质仿佛隔绝了嘈杂的候车室，这样精致淡薄的少年，像一树野蔷盛情绽放在灿烂的夜里。
　　熙熙攘攘的候车室，纹平感到左下的胸膛传来一下一下剧烈的撞动。她才意识到这样逾矩的对视已经太久，不太自然的收回视线，低头看她干净的小白鞋，只是心依然飞快地跳动着。
　　纹平不敢抬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的漫长。
　　直到老列车员推开半扇入站的漆黑铁门，纹平才随着众人的步伐涌向狭窄的入口，人群推推搡搡，她拖着行李箱艰难地移动。
　　站台的风很大，远方只有模糊的两点黄光以缓慢的速度晕染，然后是低沉绵长的鸣笛，纹平及肩的短发在细碎的灯光下飞舞，黑夜中划出肆意的弧度。
　　纹平摊开手里折叠的票：胡纹平 +1号车厢 86号。
　　她认真地看，怔怔地出神。
　　那年冬天她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那一年她13岁。
　　站台周围大都是扛着麻袋的工人，他们衣着脏兮兮的棉衣，抽着廉价香烟，嘴里蹦出难听的脏话，黝黑的脸上满是尘土和风霜。纹平小小的人被硬袋子挤来挤去，她努力地踮脚向前看，怎么也找不到所谓的“+1号”车厢，老天在此时卷下几片雪花来落到她脸上，立刻便与眼眶流出的温热液体一起融化。眼前的人越来越少，火车一声悲鸣，似乎是要启动了，纹平弯腰停下喘气，呼出的白气顷刻就消散在干冷的空气中，大片雪花砸在脸上生生的疼。
　　火车呜咽着晃动，晃动之后是缓缓地向前行驶，而她的“+1号”还遥遥无期。
　　那一天的雪越下越大，小个子的纹平站在原地目送愈来愈远的火车，直到它消失在轨道的尽头。
　　火车抽搭着脚步停靠站台，纹平抽离远方的思绪重回。她看向正对她的车厢号。
　　6号。
　　向西走。
　　排着长队踏上“+1号”车厢，纹平心中轻松起来。凌晨的车厢里杂声很少，纹平靠在车窗边框上阖目，昏昏沉沉间突然想到那个一面之缘的男孩子，她努力忽略掉脑海中的景象，只是他的脸庞、尤其是他深远的眼睛，如何也挥散不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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