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念》阮瞻瞻

80、第八十章

　　朗言没料到程阳一见面就哭起来，有些尴尬地站着。
　　机场人来人往，好奇的已经看了过来。
　　程阳意识到行为不妥，连忙用袖口擦拭眼睛，笑着问朗言还记不记得他。
　　朗言记得程阳，但是面容早已模糊，此刻对上程阳湿润的目光，昔日的程叔叔逐渐清晰起来。
　　“记得。”他说。
　　程阳抬手摸着朗言额前的头发，“叔叔还记得我们念念头上这撮毛，每次醒来都是立着的。”
　　朗言笑着不说话。
　　程阳看他就背个双肩包过来了，便问：“不多待几天？”
　　朗言说没法多待，再过两天就是成绩公布日期，到时候还有选大学填志愿的事。
　　程阳连连说是，“那就以后常来，叔叔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
　　两人一路回到家，路上程阳已经说了陵园和墓地的情况，墓地他看好了两处，陵园那里手续走完也很快。
　　朗言就说下午先去陵园看看。
　　原以为程阳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没想到大门一开便看到一对母子坐在地上堆乐高。
　　女人很快站起来，步伐不停往朗言这里走，先是拍了拍朗言的前肩，红着眼睛说：“念念，可算回来了。”
　　童年时的一个身影逐渐浮现。
　　“艳艳阿姨？”朗言慢慢说道。
　　程艳声音哽咽，“是，我是你艳艳阿姨。”说罢就抱住朗言哭起来。
　　眼看哭声没有消停的趋势，朗言就看向程阳。
　　程阳注意到朗言的眼睛和鼻子也有些红，连忙上前拉开程艳，“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孩子面前丢死个人了。”
　　程艳暗骂程阳，却没有不好意思，她从桌上抽出纸巾按压着眼角，顺手把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小男孩往前拉，“这是我儿子豆丁，豆丁，叫哥哥。”
　　已经一个人站了好一会的豆丁轻声喊着：“哥哥。”
　　朗言身上没有零食可给，就弯着腰摸了把豆丁脑袋，“嗯，你好，豆丁。”

　　午饭前，程阳妹夫也赶来了，是个心宽体胖的，程艳和他说了两句便把豆丁交给他，自己进了厨房。
　　妹夫得知朗言成绩优异，很是羡慕，便在豆丁耳边反复说着“要像哥哥学习”“哥哥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朗言被夸得躲进了阳台。
　　程阳这房子是后来买的，据说离公司很近，朗言站在阳台上放眼望去，似乎已找不到801那栋房子。
　　饭后一行人全部上了车，朗言坐在副驾驶，在送进窗口的微风中，感受着南川市的温度。
　　陵园树木繁多，朗言跟在程阳身后，找到了顾宇新和严佳佳的那处。
　　朗言把手上的捧花放下，跪在地上，缓慢磕了三个头，就安静下来。
　　豆丁听从母亲的意思，也跪着磕了头，小手在地上一撑，站了起来。
　　程阳轻声说着：“哥、嫂子，孩子回来了，你们一家人也算团聚了，念念是个乖孩子，有什么话就和孩子说说吧。”他手一招，豆丁便被牵走了，程艳和丈夫默默跟着。
　　朗言看向碑面上刻着的名字，尘闭许久的回忆涌现上来。

　　一行人从陵园出来时，气氛明显低沉很多。
　　晚上吃过饭，程阳就和朗言坐在阳台上聊。
　　程艳丈夫知道这两天妻子都会呆在这里，便问豆丁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家。
　　豆丁摇头，表示要和妈妈在一起。
　　被抛弃的丈夫用幽怨的眼神看向儿子，豆丁干脆扭头看动画去了。
　　丈夫走后不久，豆丁突然问程艳：“妈妈，哥哥是一个人长大的吗？”
　　程艳抱着儿子，看向阳台处，在他耳边小声说：“哥哥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但是是在很多人的爱中成长的，这些人就包括妈妈和舅舅，还有豆丁，知道吗？”
　　豆丁懵懂地点下头，“那，哥哥之前在哪里呢？”
　　程艳组织着语言，“哥哥有新的爸爸妈妈，新的爸爸妈妈也很爱他，所以他才能长这么大。”
　　豆丁便问，“我也会有新的爸爸妈妈吗？”
　　程艳咯吱着豆丁，“好啊，你不想要爸爸妈妈了…”
　　豆丁笑着乱扭。

　　第二天主要是去看墓地，便没有带上程艳和豆丁。
　　这处墓地是才规划好的，还有些设施没安置，尘土气息较大，几人便绕过那处，两人边看四周边询问着销售人员。
　　迎面而来一对母女，朗言几人便放弃同行，走成一列。
　　女孩走在妈妈前面，她瞥见程阳的脸，又接着往他身后随意一扫，看到了一张似乎见过的脸。
　　交错而过，女孩的脚步突然停住，她扭头看向那个少年，瘦长的身影似乎又没那么熟悉了。
　　“怎么了？”母亲问她。
　　“没什么。”女孩垂下眼皮，被母亲挽着往前走。

　　一天下来，朗言已经有了想法，他不打算换墓地。
　　程阳听他道：“陵园虽然比墓地老旧些，但是人员配备要比墓地强，而且环境比墓地好太多，也没有墓地安排得紧凑，就算价格贵一些也是值得。”
　　程阳知道陵园经常有人出入，“我是觉得陵园来往的人太杂了，总觉得有些吵闹。”
　　的确，陵园还有其他的风景区，节假日会有成批人进园，但是从长远看来，朗言还是更愿意把父母安置在陵园。
　　“那就还是陵园吧，也不用来回动工。”程阳最终听从了朗言。
　　回家路上，朗言问起了原来的房子。
　　程阳便说：“房子被街道办收了，当时你走之前还让你按了个手印，说是成年后归还给你还是照价赔偿来着，记不清了，一会回去给你看，那单子就在我那保管着的。”
　　朗言看天色还早，就问房子在哪来着。
　　程阳一个拐弯，把车驶向老房子方向。

　　程阳从车上下来，有些怀疑地看向楼房。
　　他的记忆里，那楼十分高大，墙面也干干净净，小区围墙上面还立着玻璃碴，和面前的楼房有些出入。
　　程阳注意到朗言的表情，笑着说：“不一样了吧，墙面漆掉了不少，停车位占了不少行人道，当时顶新的小区，现在已经成了老小区了。”
　　朗言走到楼下，抬头向上看去，801阳台被铁网封着，晾衣杆上挂了不少衣服。
　　视线一错，他看到了802的阳台。
　　他还记得那时花蕾垫着脚往他家里看的样子。
　　一个穿着短裤的长腿出现，正好站在最外边。
　　朗言向上看去，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学生，对方也在注视着他。
　　那会是花蕾吗？朗言心跳了下，忙低下头来。

　　朗言明天就走，今晚晚饭便格外长。
　　豆丁用小勺划拉着碗里的豌豆，眼睛时不时看向朗言。
　　朗言已经被程阳灌了两杯白酒，嗓子烧的慌。
　　程艳看程阳还要倒第三杯，伸手去挡，“你疯了是不是，念念还是个学生！不准再给他倒了！”
　　丈夫附和：“大舅哥，我陪你喝。”
　　程阳讪笑着收回酒瓶，又讲起顾宇新那时候在公司，他还是个小破经理，两人如何加深交情，如何肝胆相照。
　　眼看时针已过九点，程艳大手一挥，收了盘子。
　　程阳干愣愣看着清理过的桌面，还没醒过神。
　　朗言拉着他去阳台吹风。
　　就这么聊了半个小时，程阳逐渐清醒过来。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认真看着朗言。
　　朗言注意到，也坐正了身子。
　　“念念，叔叔跟你说个事。”程阳犹豫不决地开了口。
　　朗言没说话，只用眼神鼓舞着对方。
　　“你爸…不是…你妈…是被人害死的…”
　　朗言一瞬间像是被人掐死了脖子。
　　“你妈出事后，你爸托了好多关系去查…我以为他快查出来了，没想到他就出事了…”程阳低头说着，不知在看向何处，“这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你之前还小，要去适应新父母新家庭，我就瞒着。这次你回来，我看你长成了你父母期望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你爸，他人那么好，那么善良，却被人害死，我咽不下这口气…”程阳边说边流泪，“现在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真正的死因，你爸很爱你妈，他们都很爱你，你要带着这份爱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