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念》阮瞻瞻

56、第五十六章

　　魏忠平给对方一个眼神，那人立马反应过来，把后腰别着的笔记本抽出来，递过去。
　　笔记本是他在车祸现场趁人不注意拿走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人关注。
　　魏忠平拿过来翻了两页，轻哧一声，“还真有点本事。”
　　下面的人看见魏忠平把本子随手扔到玻璃烟灰缸里，接着划了根火柴，扔了进去。
　　火苗渐渐起色，浅蓝色的火线沿着笔记本一角慢慢延上去，火焰变成黄色，整本都被包裹起来。
　　最后一缕火苗消失的时候，魏忠平开了口：“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那人弓着身子，使着力气压着脑袋：“知道。”

　　1995年10月15日，是顾念人生的一个巨大转折点，也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那天，他从程阳口中得知妈妈严佳佳和爸爸顾宇新相继去世的消息，程阳并没有把两人去世真正原因告诉顾念，一是不想让仇恨延续，二是顾念还太小。
　　程阳算是对得起顾宇新，“佳欣”公司被他转到自己名下，但是顾宇新的股份全部留给了顾念；顾宇新的保险赔偿也是他帮着弄的，这笔钱被他存进了顾念的教育基金里。
　　严佳佳出事不久后，保险金就被顾宇新单独开了个存折，给顾念存着。
　　顾念自那天之后就没再哭过，算是一夜间长大，但是他也很少笑了。
　　程艳忙着想办法领养顾念，但是领养资格要求必须是夫妻，她和程阳都是单身，两人甚至都排起了相亲的日程。
　　街道办和妇联这边都派过人来顾念家里，在一个年纪幼小的孩子眼里，多少有些害怕。
　　程艳安抚着顾念，“念念别怕，阿姨在呢。”
　　顾念被程艳拍着背，好不容易睡着了。
　　程艳走出来，关上房门，对他哥程阳小声发着牢骚，“这是要干什么？顾念家就在这！那些人休想赶他走！”
　　程阳拿下嘴里的烟，看向卧室，“你小点声！没人想赶他走。”
　　程艳冷笑了下，“说这话你也不怕闪着舌头。”
　　程阳皱起眉，“我找律师问过了，念念这么小个孩子，国家不会放他在家一个人住的，咱俩又不是念念亲戚，唯一能帮念念的方法就是赶紧结婚，然后申请领养。”说完这句又把烟放回嘴里吸了一口，“你就算了，一个大姑娘，带着孩子不好说婆家，我争取今年内结婚。”虽然相亲的姑娘里他一个都没看上。
　　程艳越想越气，“要不是顾哥和嫂子都是孤儿，念念能受这种气吗？”
　　“你说哪去了。”程阳反驳道。
　　突然，程阳想到什么，他找到资料袋，把顾宇新的过往信息翻看着。
　　程艳凑过去看到一张文书，疑惑地说：“真善孤儿院？哥，你不会是想把念念送到孤儿院吧？”
　　程阳头都没抬，“我想去这看看，能不能找到顾哥的亲人。”
　　程艳不太赞同，“找到了又如何，相互不认识，他们能对顾哥不闻不问就能抛弃顾念，再说了，这都多少年了，大海捞针呢。”程艳翻个白眼，叹口气，“哥，你还是抓紧结婚吧。”

　　程阳开始着手丧礼的事项，两个成年人，都未能全身入葬，他把黑白两个骨灰盒摆在祭台上，拉着顾念跪了下去。
　　顾念不懂这些礼仪，但他很听程阳的话，程阳让他磕头他就磕头，程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程艳在一旁看着，用手帕擦着眼角。
　　这都是在家里客厅里办的，没有老家，没有亲属，朋友里走得近的也就是程阳了。
　　花蕾一家和妮妮一家也过来了，小孩子不容易被悲伤的气氛感染，但是妮妮和花蕾似乎都感同身受，尤其是妮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老师和丈夫祭完礼，和程阳程艳说了两句，主要中心内容还是围绕顾念今后如何生活。
　　关心顾念的这些人都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花蕾两手牵着顾念的左手，她本来就不爱说话，此时只能用眼神安慰顾念。
　　花蕾的婆婆倒是担忧起来，“这真是老天爷不长眼，这么年轻的小两口就这么没了…”“念念是个苦命的孩子…”
　　花蕾妈妈怕惊扰到亡人，委婉地扯着花蕾婆婆回了家。

　　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了顾念家里发生的事情，这个年代似乎没有秘密，谁家有个风吹草动方圆十里的人好像都知情。
　　顾念上课再也没有举起小手，很多时候老师看着顾念聚精会神的目光，都在猜测顾念是不是在走神。
　　下课后妮妮常常粘着顾念，班上的同学一部分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顾念，另一部分则事不关己地继续疯闹。
　　就在这周边喧闹而独自安静的氛围里，顾念收到了一个通知。
　　街道办在程阳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顾念家里的事情反应了上去，上面的人为了显示关爱孤寡幼儿教育，把顾念的名字放进了待领养名单。
　　这个时候正好望海市有一对夫妻刚刚得知受孕艰难的消息，便起了领养的意思。
　　儿童福利收养中心的工作人员把手中汇集的儿童名单递过去，这对夫妻一眼看中了顾念。

　　程阳得知消息已经是接到通知的时候，他气得头皮发麻：“你们这是人干的事吗？谁说念念没有家人？我就是！”
　　居民委员会这边派来的人也很气愤，“我们这是为了孩子着想，你说你是他家人，我也说我是顾念的家人，这样下去谁都可以不负责！”
　　两人在客厅吵着，程艳抱着顾念在卧室里写作业。
　　“念念，不要分神，写作业呀。”程艳手指戳着顾念的小屁股。
　　顾念继续写起来，头低着，看起来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程艳心里骂完外面两人，又接着看向桌面。
　　桌面很干净，偶尔有橡皮擦出来的橡皮泥散落在纸边，顾念的小手抓着铅笔，沿着字帖里的印记，一笔一画。
　　外面吵闹声越来越大，程艳捧着脑袋看向顾念，“念念，你想和阿姨一起生活吗？”程艳决定了，不行就自己结婚，当个的那个样子，不知道何时才能符合领养条件。
　　顾念眨眨眼，没说话。
　　他其实很困惑，没有了爸爸妈妈，自己在世上就没有了可以撒娇的对象，他可以一个人生活的，只是要比其他同学快些长大。
　　程阳突然想到顾念还在写作业，便收了音。
　　另外一人也仿佛失去了战场，收拾东西走人了。
　　晚饭吃着吃着，程阳哭了起来。
　　程艳嫌哥哥丢人现眼，扯了两张纸扔过去，“在念念面前哭，害不害臊。”
　　程阳伤心，他觉得辜负了顾宇新对他的期望，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超出控制。
　　顾念安静地吃着，也没安慰对方。

　　在一个安静的周末，顾念被一对夫妇带走，离开了南川市，他的第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