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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来歌挽断崖 ...

  •   门。
      罗恩提着一口气推开门,她被关在铁网做成的监牢里,盯着被拎起来的一只兔子。这样一个瞬间,罗恩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人类女孩。
      “苏珊娜。”
      苏珊娜放下兔子,兔子蹬着脚躲到角落里。她偏着头,面无表情上下打量罗恩。
      苏珊娜有很多种“面无表情“,罗恩能分辨出其中放松、愉悦、伤心、愤怒、烦躁等不同小情绪,然而此时的面无表情则真正不含任何意味,好像罗恩和刚才那只兔子没什么区别。
      “你应该知道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她的声音像细小的电流一样刺激得罗恩耳朵发痒。
      “……你问。“
      “西蒙妮怎么死的。“
      “希顿杀了她。“
      “埃文收到的书信是谁写的。“
      “伪造的,特瑞伊先生并不知情。“
      “他在哪。“
      “……死于曝晒。“
      苏珊娜停顿了一下,她从霍尔伦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结合罗恩的回答她几乎可以推理出事情的经过。人类计划让血族孕育人类的孩子、以此培育具有优良性状的“新血族“,而”西蒙妮计划“的产物罗恩是新血族第一代。最初遭到囚禁的西蒙妮向特瑞伊夫人求救后被希顿杀害,特瑞伊夫妇前去救援却被埋伏。特瑞伊夫人秉承西蒙妮遗愿想让罗恩远离人类,于是带回了罗恩,但在归途被刺杀灭口。特瑞伊先生身受重伤被迫陷入休眠、苏珊娜年幼不知真相、人类又放出虚假信息误导罗恩的身份是已故夫人的私生子,就这样养虎为患十年。期间霍尔伦假扮人类医生”被挟持“到特瑞伊堡做罗恩的私人医生,向他灌输了背叛血族、回归血猎的思想。
      这场惨剧的关键节点像走线串珠一样被连接起来,把最后的成品展现给她。
      苏珊娜缓缓坐在椅子上,本来习惯去搭扶手,落空了又收了回来。
      “莱奥……呢。“她想起那个孤立无援的阴谋之夜,开始怀疑圣伦娜校园发生的是”纵马伤人“还是”挑拨离间“。
      罗恩看着她想,她一点没有“囚犯“的模样,那些拿腔作势的矜贵仿佛已经刻进了骨子。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说:”我昨天一整天没有睡觉。“
      罗恩抬头直视她,她看起来有点意外:“来见你之前,我浪费了一个小时在把被子掀开又合上,用霍尔伦的浴室洗掉酒吧里的烟味,然后擦亮皮鞋。我在房间里到处找镜子,找到了才发现用不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近在眼前,静静地坐在那里:”我是想说……你能不能问问我?“
      苏珊娜眼中的罗恩,已经具有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躯,笔挺的制服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利落飒爽,虽然没有肌肉虬结的笨鲁、但在举动之间流转着力量感。本该是让血族厌恶的人类血猎,却偏偏带来一丝同族的气味,这让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和血管成了血族目光流连最久的地方。
      血族之间能感知到彼此的血脉和细微的行动,罗恩唤醒血族血统之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同族是苏珊娜——在圣伦娜的那个夜晚,她揽着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罗恩确认了她的心脏长在右胸腔。
      罗恩与苏珊娜形成了一种趋向对峙的僵局。
      苏珊娜开口:“你尝过自己的血吗。”
      罗恩:“……没有?”
      “哦,嗯。”苏珊娜嘴角牵动,罗恩解读到这个笑容有种奇怪的暧昧:“闻着有点诱人。”
      这稍纵即逝、意味不明的一点旖旎风光一下子炸在他脑袋里,脸上有点升温,同时脑海里飞速闪过了挤压在霍尔伦信封上的那片春色。
      苏珊娜起身走近,手指划过铁网发出金属材质的响动,压低声音道:“过来罗恩,让我仔细闻一闻。”
      星星之火差点燎原之时,霍尔伦推门而入打开了笼子里的灯光:“我亲爱的苏珊娜小公主,你还没成年呐。”
      “光!好亮!”苏珊娜捂住头猛地蹲下。
      “把灯关掉,霍尔伦!”罗恩来不及羞恼、他首先想到血族对强光有应激反应,而他对苏珊娜的尖叫好像也有点反应过度,只好跟着说,随即大步走过关上灯。
      灯光被关,霍尔伦大声说:“我不过是开个灯,可有些人想给她开门啊。”
      “霍尔伦,不是,我没有。”罗恩一时不知道该伸手捂住他的嘴还是捂住自己的脸。
      “可惜啊,只有我有开门的钥匙,你这点心思可白费啦。“霍尔伦报复性地举起钥匙在苏珊娜眼前晃了晃,正准备再说风凉话时,被敲门声打断。
      贝琪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立在门口没有进。她身着一袭黛蓝色连衣裙,发髻挽在后颈,肩上随性地散落下几缕卷发,笑语盈盈:“罗恩,昨天你把外套落下了。“
      霍尔伦夸张地瞪大眼睛,罗恩无奈地说:“抱歉,贝琪。这里你不能进,你没有权限。“
      罗恩带贝琪出去并关好门。留下霍尔伦和脸色阴沉的苏珊娜。
      冷不丁对上苏珊娜的眼睛,霍尔伦感受到某种雌性生物特有的压迫感。苏珊娜嗤笑一声:“不许我动弹一下、其他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进来?“
      “这、这个……“
      “把这只兔子拿走,不然我咬碎它丢出去。“
      霍尔伦看见她的犬牙寒光一闪,默默地捂紧了腰间的钥匙。
      贝琪不小心认错了衣服、拿来的外套并不是罗恩的。尽管闹了一场小小的乌龙,却好像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她今天休假,所以为了补偿上次罗恩把她自己丢在酒吧,罗恩只好带她在研究馆里参观一下。
      罗恩自己初来乍到,对研究馆只是一知半解,所以聊天时只好讲了一些在血族生活的经历。贝琪好像对苏珊娜格外感兴趣,问了不少关于她的事。但罗恩神色勉强,委婉地告诉她自己不愿多谈。二人在咖啡馆里歇脚,贝琪察言观色察觉到罗恩有些反感情绪了。
      “抱歉,我好像有点问题太多了……都是最近总部里讨论她的缘故。“贝琪不好意思地说:
      “有不少人提案反对苏珊娜参与科研、怕耽误了‘血族清洗计划’目前的良好态势。但希顿先生力排众议否决了。他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昨天面对希顿,他只字未提。罗恩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装作不经意地扫过贝琪的脸,红唇翘起大方自然的弧度。
      “这个计划不是要求血族温顺弱小、容易控制吗,苏珊娜好像并不符合要求吧?“罗恩啜一口咖啡:”唔,味道不错。“
      “没有关系呀,不让吸血鬼进食、注射药剂中断休眠、强光电流刺激神经……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只要保留生育功能就好。“
      “可是她离血族成年期还有几十年。“
      “噗,成年期的算法是按照吸血鬼攻击力强弱、人为制定的。再说了,有人认为在她变得更加危险之前参与培育新血族更好,完成后‘处理干净’会比较省事。”贝琪端起咖啡深吸一口气,陶醉的表情很是可爱,罗恩盯住她的脸目不转睛。
      “说白了,苏珊娜绝不可能活到成年期,现在大家吵来吵去的无非是利用哪种剩余价值罢了。”她笑着回望罗恩:“呀,你的咖啡洒出来了,你这么喜欢这个味道,这样洒掉不心疼吗?”
      从次日起,罗恩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履行他研究助理的职责。因为苏珊娜拒绝进食一切除人类以外的哺乳动物,罗恩提出“以身饲虎“,最初霍尔伦认为在经历昨天的事情后他无法正视这个提议,但罗恩告诉他唤醒苏珊娜的试剂中主要成分就是他的血,霍尔伦最终还是同意了。作为交换,霍尔伦允诺不旁观苏珊娜进食、并且把罗恩每日的例餐标准提高了百分之三十。
      而对于苏珊娜,罗恩则变化有些大。一方面用自己的血做诱饵、强迫苏珊娜颠倒作息,另一方面事无巨细地照顾她。霍尔伦对她进行常规体检时,罗恩几乎是“怒视“霍尔伦、抽取苏珊娜的血液比针扎在他手上都疼。昨天那个时而惜字如金、时而怨妇似的罗恩仿佛消失了般。这种状态的他简直让苏珊娜回到了以前在特瑞伊堡的时光……如果没有后来的”晴天霹雳“的话。
      一个月之后的某天清晨。罗恩用针管抽取自己的血液、透过铁网递给苏珊娜。他用称得上是“欣赏”的目光看着她:“苏珊娜。”
      苏珊娜停下,有些警惕。她猜到罗恩受了什么刺激,预感这段时间的伪装似乎到了尽头。
      “你愿意嫁给我吗?”
      罗恩微笑着,苏珊娜毛骨悚然。
      “不愿意!”
      “为什么呢?”
      苏珊娜看着罗恩,他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又似乎他根本不在乎这个答案。苏珊娜沉下心:“如果不是你利用我的信任,我的未婚夫是莱奥。“
      “嗯,“罗恩点点头,他说:”我利用了你的信任、利用了莱奥的自大,我是个卑鄙的人。其实那天他不计前嫌来救你,正好遇见我们准备撤离。我对他说,苏珊娜被我绑架了,想救她你就单独过来……他好伟大!“
      苏珊娜面沉如水,眼神也冷了下来。罗恩继续说:“可是我讨厌伟大的人。“
      “我只能用卑鄙的手段保护你,很抱歉不能站在黑暗里也不能站在阳光下,苏珊娜,我也想尽可能体面一点。”
      罗恩离开时候,微弱的灯光刚好遮住他一半的脸,仿佛光与影的交锋。苏珊娜看不清他的神色。
      霍尔伦进来时,苏珊娜还维持着罗恩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小声问霍尔伦罗恩去了哪里,霍尔伦想起他最近总是神出鬼没,不在研究馆,那大概是在总部。苏珊娜感到无名的焦躁和不安。
      “他刚才向我求婚。”
      他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
      “什么!”霍尔伦喷出一口水,表情扭曲。
      【总部】
      “胡闹!”希顿抬起一脚踹在罗恩膝盖上。
      罗恩从容自若地被踢倒又站起来,平视希顿毫无惧意:“苏珊娜是血族纯血,与正常人类的排异性会难以形成胚胎。我是新血族混血,身体素质心理素质各方面考核都会比你手里那一沓候选人优秀,参加血族清洗计划不仅大大削弱培育后代的排异反应,也更容易和苏珊娜沟通。”
      希顿冷笑:“你之前躲着她还来不及,更别提‘沟通’。怎么现在又换了一个说法啊?”
      “如果您派去的耳目如实地汇报给您信息,您就不会真的想问我这个问题。” 他镇静地说:“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为组织提供一种控制新血族的有效方式。”
      “说。”
      “如果让我参与到血族清洗计划,合理利用苏珊娜对我的钳制,那么人类血猎可以信任我的忠心。换言之,养一个血族人质,我们就多了一个更强悍、更有保障的血猎战士。”
      希顿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月前还“任他拿捏”的那个人。他侧身半步,终于发现不知何时罗恩的脸颊变得瘦削有棱角、他的眼神褪去了迷茫和哀伤。
      “……罗恩,你掌握着让我妥协的资本,无关利益、只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但你别忘了,真正做决策的人不是我,你还没资格挤进那张谈判桌。”
      “你以为桌子上那沓纸是候选人吗?错了,那是科尔科夫先生承诺给‘苏珊娜计划’的拨款合同,科尔科夫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从没做过血猎、体能差到不能动弹一下那肥硕的身躯……但只要他想,他就是唯一的、候选人。“
      罗恩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说:“我先走了。“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拉开门入目却是武装的血猎。
      希顿低叹:“晚了。“
      【研究馆】
      霍尔伦急迫着正打算外出时撞上了被防晒服遮掩严实的罗恩,他赶忙要告诉他贝琪带来一行人要转移苏珊娜、还说研究任务全部终止,但离近了却闻到罗恩防晒服下钻出来的血腥味,定睛一看他犬牙突出、血迹未干。
      “钥匙呢?”罗恩只顾伸手翻不到钥匙,霍尔伦面色苍白地抓住他:“你杀人了?”
      罗恩找不到钥匙,无暇回复,弓起背痛苦地捂住腹部,带着枪杀从总部一路晒着太阳拼杀,到傍晚赶到研究馆却被人抢先拿走钥匙,眼下苏珊娜生死未卜、一切乱作一团……害得他急火攻心险些摔倒,霍尔伦不知所措,他只好先搀罗恩回到建筑楼里,自己在最近的医护室取来包扎药品,但这么一会的功夫,再回到原处时、罗恩已经不在了。
      贝琪破门而入的时候,苏珊娜身着素简的连衣裙,偏着头望向窗子。黄昏将至,温暖的金色照进来、地面上投射了窗棱变形的影子。窗台上的花罗恩每天都会更换,苏珊娜的生活里失去了那么多、已经不在意瓶子里有什么花了,但罗恩固执地从花棚里带来新鲜的月季。
      他想看到一点从前的影子,但这样只会让苏珊娜厌烦。苏珊娜出神地看窗台上的月季,花瓣微微有些脱水而蜷曲,还有几片晃悠悠地落下来,夕阳勾勒出了它的边缘。苏珊娜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光芒,最终只摸到了冰凉的铁网。
      “你不怕?”贝琪踩着高跟鞋逼近铁笼,她憎恨苏珊娜毫不费力地夺走罗恩的关注、也憎恨她不减高傲地苟活至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带着科尔科夫给她的保镖和足以对付成年血族的毒气罐来了。
      如果在平日,苏珊娜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贝琪,但此时她竟愿意开口了。
      “我在这世间的岁月是你的几倍,见了太多可怕的事情,死亡是其中最不足为惧的。血族生来尊贵强大,但为一句承诺甘心赴死的也大有人在。可笑的是人类一生卑贱短暂,却为活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贝琪没想到苏珊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原本以为会看到她的恐惧和狂怒。她不甘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于是挤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你不会以为我是来杀你的吧?你真以为像你这样害人无数的魔女能一死了之?不如猜猜看,我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没有罗恩的庇护、你又会面对什么?提示一下哦,你得感谢我说服了科尔科夫先生,使得你能有留下后代的机会……”
      她终于引起了苏珊娜的注意。苏珊娜凝视着贝琪,坦然澄澈的视线直直地闯过来,那样的一双眼睛亮得滚烫灼人,既与她美丽稚嫩的外表不符、又让人足以忽略她的外表。贝琪被这样一种目光看着,竟忘记了她是一个囚犯……贝琪几乎无法动弹,汗毛也竖起来。
      苏珊娜语气平静:“不用猜也知道是些恶心的法子,我自有应对的方法。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们是怎样定义‘害人无数’的?”她扫视这些人,他们从没有见过她,但深信她该被这样对待;她看起来和他们的女儿或妹妹差不多大,但他们紧张到即使有笼子阻隔也肌肉紧绷:“血族饮血和人类吃掉动物有什么区别?轮到自己被自然法则吞噬就无法忍受了吗。要真论起来‘害人无数’,没有什么比人本身更会害人。人类害人的手段不一定见血、只是让你浸润到这个集体里就够了。”
      贝琪瞪视着她,她心底里难以解释地滋生出恐慌,向来精致得体的笑意也不复存在。贝琪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和你废话了,动手。”
      随后保镖拔出毒气罐的阀门,他们迅速离开关紧了门。
      实验室里重归寂静,唯剩气体逸散的声音持续回荡。苏珊娜感到困倦和疲惫,门外是一群豺狼,门内是苏珊娜·特瑞伊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的终章。
      她自有应对的方法。人类捕捉血族的经历很少,还不清楚血族可以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自杀。她只需要举起杀人的利爪、掏出自己的心脏。像西蒙妮那样被关十余年的血族才是少见的,那是因为她被什么东西羁绊住了手脚,也许是一个孩子、也许是一个男人。
      “如果……”罗恩的那张脸不合时宜地从脑海里蹦出来,苏珊娜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冒冒失失的……还是说,他这次又是选择了人类?
      苏珊娜感觉到体力正在飞速流失,她闭上眼,指尖顶出锋利的凶器。
      “住手!你怎么敢!”贝琪的一声尖叫让苏珊娜的动作停了下来。门外传来打斗声、枪声、贝琪的痛哭声……还有那个人咆哮的声音。
      “把钥匙给我!”
      门被撞开,一个狼狈的身影扑进来:“苏珊娜,你要干什么!”
      罗恩满脸的尘土的汗水,下巴和身上血迹触目惊心,黑色的防晒服已经颜色斑驳、多处破损。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起伏的胸膛,满脸的气急败坏。
      苏珊娜举起的手有些尴尬,指甲也收了回去,她失笑道:“我要扇你的脸,慢死了,罗恩。”但是她的胳膊无力垂下,带动着失去力气的身体也仰面倾倒。
      屋里的气体浓度过高,守在门口的贝琪一行人被窜出来的毒气打乱了阵脚,血族的致昏迷量是他们的致死量。
      罗恩把铁门打开,手忙脚乱地抱起苏珊娜。她倒下的时候罗恩几乎以为噩梦成真、简直与中枪那天的情景重合。毒气也在对罗恩发挥作用,他的眼睛刺痛、伤口也受到阳光和气体的影响无法恢复,门外又传来贝琪的怒吼,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次组织人手进攻……
      气体仍在泄漏、冲出去又意味着面对三批人马:贝琪和保镖、希顿也带着人赶到、还有研究馆的人死守着大门……更何况罗恩还抱着失去攻击力的苏珊娜。
      苏珊娜看到罗恩的目光停留在窗台的月季上,花瓣在毒气的腐蚀下枯萎了。
      空气中响起花瓶砸落和玻璃窗碎的尖锐声音,苏珊娜腾空而起、迎头盖下来黑色的斗篷把她大部分身体挡住,罗恩迎着灿烂的夕阳从三楼一跃而下。
      “快去断崖!告诉他们快去断崖!他们跑了!“贝琪疯狂地拍打手边的一个保镖,破音狠戾。
      受腹部伤势影响,罗恩刚落地就失去了平衡,他双臂紧紧抱着苏珊娜甚至克服了撑住地面防止摔倒的本能,于是左脸狠狠地砸在地上,混着石屑和泥土擦除一片血痕。牙齿因此咬破了口腔,嘴里弥漫出血腥味。他踉跄地往前走,啐出一口血沫。
      “苏珊娜,苏珊娜?别睡。“
      “你看,这里没有看守没有血猎,我们能看见桥……只要到对面去,我们就胜利了。“
      罗恩费力地把女孩颠了颠,她不重,但是他想确认她醒着。
      “……罗恩,我们要去哪?“苏珊娜细小的回答从防晒服下传来,她看不到罗恩的脸,入眼只有漆黑,但感觉他好像在笑。
      “你看到,哦你看不到。我在那边的山崖上有间屋子,屋子里有人可以接应我们。我本来安排他再准备一些时日,没想到事情太突然了……“
      罗恩说着,脚步越迈越大,仿佛想到这些更有力量了。尽管他身体的右半部分因为阳光照射已经火烧火燎、疼痛难忍。
      “站住!“没想到霍尔伦竟然在这里。他挡在罗恩和苏珊娜面前,眼睛红红的。
      “霍尔伦,别!“罗恩不想耽误一分一秒、他只想过桥,如果霍尔伦拖延时间,那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你是我带过来的人,你跑了我怎么办?你说过你想加入血猎、这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那么信任你,我还让你做我的助理……但是你杀了我的同胞、我的战友、我曾经治好的病人,你回来……“罗恩不回答,从侧方绕过去,被霍尔伦抓住,二人一起摔倒扭打在一起,苏珊娜滚落在地上。
      “别逼我动手,滚开啊!“罗恩一拳打在霍尔伦脸上,双手掐住霍尔伦的脖子,面露凶光,可是霍尔伦眼睛里没有愤怒和仇恨、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他梗着脖子大哭,一个成年男人委屈得像十岁的罗恩。
      罗恩一股无处宣泄的情绪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近乎崩溃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随后扔下霍尔伦,抱起苏珊娜继续逃亡。他没有再跟过来。
      离桥不过几步路了,近了近了。身后霍尔伦躺在地上又是哭嚎又是吼叫,对着苍天拳打脚踢。
      “是……霍尔伦吗?“苏珊娜断断续续地清醒,问道。
      罗恩抱得更紧:“不是。“
      她闷声地笑:“你又骗我。”
      在罗恩踏上铁索桥第一块木板时,被希顿发现了。
      “罗——恩!“
      脚下的木板尽管一月前翻修过,但一脚踩上发出的轻微的吱呀声还是让人忍不住牙龈发酸,一张木板的左摇右晃带动了一半的铁索桥,从脚底下升腾起的凉风和回声无不提醒着过桥人: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罗恩抬脚掠过第二节踏板就往前踩第三节,他抱着苏珊娜的身躯在高空中摇摇欲坠,却对身后的喊声充耳不闻。
      希顿来到桥边时,他们已经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只要到达后四分之一,就会因为光线昏暗无法射击、意味着无法活捉只能杀死;一旦让他们顺利渡桥,并且毁坏桥道,希顿他们就将彻底抓捕失败。
      “所有血猎,都用麻醉针、谁也不许用子弹,活捉、活捉!”
      一根针率先击中了罗恩的肩胛,一股冲击力刺激得手臂肌肉抽搐一下,随即因为麻药释放而变得迟钝。苏珊娜手指恢复了一点知觉,她抓住罗恩的袖子。
      “……可以了,停下吧。”
      “别怕,我们快到了。到了、终点,就把桥砍断……”
      “你被太阳烤焦了,我闻得到。你身上很多血,枪伤未愈、还中了麻醉针……你救不了我,还会还自己跌下桥,”苏珊娜顿了顿,罗恩没有回应,她继续说:“我原谅你了,最后一个愿望是你能清醒一点,不要再走了。“
      罗恩反驳她:“我不要你原谅,也不会停,并且告诉你,我现在很清醒,比较之下,以前的日子糊涂得像一场梦……一场噩梦。“
      第二支针射中了
      “我是一个让人不齿的叛徒。为了活下去和血族做家人,为了找到家人背叛血族,终于我得到了一大笔钱、一些权力和地位、一些女人的青睐、以及我的父亲和朋友。可奇怪的是,我几乎每天都在怀念过去的日子,”罗恩侧身往回看了一眼,他看到对面的面孔、看到再远一点的研究馆,大地正在被暮色侵蚀。
      一支针和他擦肩而过,他们已经到了二分之一的位置,身后追兵不断,前方是摇晃的桥板,头顶余晖,脚临深渊。
      “我跟着人一起骂你们是吸血鬼,我看着埃文在阳光底下渐渐消失只剩下衣服,我对着朝夕相对十年的女孩开了枪……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感觉就像我骂我自己、阳光把我晒成了灰烬、一颗银子弹打碎了我的胸膛,最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仿佛不会有尽头。我开始明白我丢掉了我的过去,我开始搞不清现在的罗恩是什么人,我彻底糊涂了我到底是得到了更多还是变成了一个空壳。而你……你是我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只有看到你,我才相信这个世界有过罗恩,只有你看着我,我才感到我还能呼吸。”
      这一刻,苏珊娜生平罕见地发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就像心口迸发出大堆大堆的柔软,带着水的质感几乎要把她淹没,这种情感突如其来得饱满,失控地冲向喉咙……化作晶莹滚烫的泪水流下。她的头脸完全被防晒服遮住,看不到他的样子,但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血、土、汗、药品……他的手臂仍有些纤瘦的线条、但此时正肌肉牵引到最满……他沙哑的嗓音说着绝望的话,这绝望的话里又诞生出某种神奇的生命力。
      有一种全新的感情疯长、一种刻骨铭心的联系飞速建起。
      “别天真了……你会恨我的,”苏珊娜苦笑:“我能听到霍尔伦、还有这些围堵的血猎,你即将失去你仅剩的亲人,甚至你现在每往前走一步就是在离他们远一步。你不过是因为愧疚,而这点愧疚随时间的流逝会消失。余生你都会在后悔中度过,到那时,又怎么反悔呢。”
      “愧疚?我决定欺骗你的那一天感到愧疚,但到了后来、包括现在一点都不是因为愧疚。我决不会反悔。因为你原谅了我,所以我不会恨,这很公平。我选择了有你在的余生,让我离开只有两种办法:有一天你再也不想看到我,或者我的生命将要终结,”
      罗恩开始出现脱水的症状,嘴唇干裂渗血,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他费力地辨认脚下的路、已经是挣扎着向崖柱走去。他意识渐弱,苏珊娜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她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可能会到对岸、可能就是下一秒。
      罗恩眼前袭来一片黑暗,头晕目眩间他恍惚看到对岸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身影,正是失踪已久的血族——莱奥·布兰德。
      罗恩叛变血族之后,绑架了前来救援的莱奥,并把他安置在乔老头留下的房子里……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苏珊娜以为莱奥遇害,希顿则根本不知道他曾来救援。
      莱奥伸出双臂准备迎接,希顿在另一边眯起了眼睛,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是吸血鬼、快砍断桥索,他们有救援——”
      他仍然在走,几甚至速度更快,跌跌撞撞没有章法,完全爆发了最后的力量……已经到了最后四分之一的路、已经能看到莱奥无比焦急的神情。
      时间到了,他最终还是要做下这个决定了。
      “苏珊娜,如果那一天到来的这么快,“他奋力举起双臂,把心爱的女孩抛向前方:”也要让你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再离开!”
      “罗恩!”苏珊娜不可置信地惊叫。
      “杀了他!”对岸是贝琪失控地开了枪打断了绳索的结点,整架桥以一种宏大优美的姿态陨落。
      最后的余晖是晚霞的浓艳绮丽,把嫣红淡紫的色彩晕染均匀了洒在每一个人身上。苏珊娜在眼前金发散开,凌乱炫目,她的脸上有些晒伤、眼睛睁大。
      他看到她美得像一幅画却不自知,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精致漂亮到让他自惭形秽,冷冽的眼神摄人心魄,雷霆手段杀死了袭击的刺客……那样的苏珊娜与眼前重合、她落下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苏珊娜眼睛睁大到极限,她看到罗恩伤痕累累不成人形、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下沉……脸上竟然凝结着一丝微笑。
      莱奥和苏珊娜在惯性的作用下双双跌倒,苏珊娜摔在地上抬头看见了天空,晚霞变暗了,黑幕也即将降临,隐约能看到几颗星星……但是马上被莱奥急切的脸挡住了。
      她浑身麻痹不能动弹,张着嘴想要流泪,眼睛却被照得疼痛流不出泪来。
      这个世界乱作一团,她又有了无尽无穷的时间和未来。
      山涧另一边血猎们群龙无首;贝琪光着一只脚、披头散发,她拔出胸口上希顿刺来的那把刀;霍尔伦跪在悬崖边喊着罗恩的名字,这声音带着哭腔回荡着……希顿死死地握着另一把刀,头痛欲裂,双目布满血丝,茫然四顾不知身处何方。
      有人唱起一支儿歌,声线刻意压细,就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悠悠的歌声在天地间弥散。
      “奔跑在那条路上/
      奔跑在那座山上/
      奔跑进那所房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归来歌挽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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