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往事悠悠 ...
-
三月初,
凤凰河。
明媚的阳光在河上播洒着粼粼波光。
近处的印月山,向阳处已隐隐露出一抹青色。
河边平直的官道边,垂柳已知春意,纤长的枝上已吐出点点嫩黄新芽。
路上此刻人来人往,马嘶人喧,好不热闹。
远处缓缓驰来了一辆木辕马车。那车子无甚出奇,拉车的那匹马却精神奕奕,浑身雪白只额前隐隐有一朵梨花状的棕色旋纹。
车前有一少年,青衣小帽,正懒懒靠在车轩上,轻轻抖动手中的缰绳。
他身后车上一个稚龄童子正悄然掀起门前石青织锦的帷帘,好奇地打量这热闹的景象。
他身着一件淡紫直襟 。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忽地停在路边一个买糖葫芦的小担上。
他怯怯地看看驾车少年,低声道:“疏离哥哥,双儿想吃糖葫芦``````”。车前少年恍若未闻,手中的缰绳却是一收,随即跃下车去,招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过来,掏出几个铜板,抛向小贩,随手拔下两串糖葫芦,又跃回车前。看也不看,懒懒递与身后的童子。
那童子喜不自胜地接过糖葫芦,先细细舔上几口再大大地咬下了一颗。他看了看少年,又低声讨好地问道:“疏离哥哥,你吃吗?很好吃,很甜的``````”话未说完,即被打断,
那少年道:“你自个儿吃吧,我不爱吃!”却是满脸不耐。
那小童嫩白娇艳的小脸顿时凝住,小脑袋识趣地缩回车内。
少年回望身后垂下的车帏,心中叹道,若不是师父命自己护送这缠人的小鬼去青岩洲寻他家人,自己早已随师父,祈和、无敌两位师兄一起去往金沙国了。。。。。。
若是四师兄元一那小子知道自己将他心爱的追日用来驾车,一定会很生气吧。少年疏离想象着元一脸色发白,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样子不由的“扑哧”一笑。心下却明白,无论元一如何生气,他也永不会对自己那般横眉竖目。他一直是那般眉目温煦,笑意湛湛,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也能坦然受之。。。。。。
却在此时,车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只一闪眼,一个身着火红衫裙,肤白胜雪,眉目娇丽的少女驾着一匹白马纵身而过,扬起一阵风尘。疏离所驾的追日却被风沙入眼,疼痛受惊之下,突然嘶鸣着狂奔起来。
疏离立即勒紧了缰绳,又大声安抚惊马,“追日,追日!”奈何马儿眼睛吃痛,竟毫不理会疏离的呼喝,在官道上横冲直撞起来!
路人见状纷纷奔逃。疏离大惊,眼见马儿再冲上几步,就要冲入河中!疏离脸色苍白,再也顾不得许多,咬牙自靴旁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异形短匕首,就欲斩向马身的套绳!
一抬眼,却见马儿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
黑马上的骑者一身如雪锦衣,腰背挺直,器宇轩昂。他飞速揽过缰绳,竟然硬生生带转马头,随即又收紧缰绳,令马儿慢下脚步。。。。。。
最终,马儿竟打着响鼻,吐着粗气停了下来。这一切来的太快,疏离怔怔瞧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马上男子缓缓松开缰绳,回身一笑,疏离不由的觉得心头一震,眼前的人如墨浓眉斜挑,似星眼波流转,唇边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发束白玉冠,英姿勃发,神采飘逸。
他端坐马上,斜睨着疏离。
明明并不识得,却恍然仿若旧识。
白衣骑者见疏离楞楞看着自己,却当他是惊吓住了。
他起身下马,行至疏离跟前,伸手一拍他的肩,笑道:“小兄弟,刚才惊住你了吧?咦,你手拿匕首,莫非是想杀了那匹劣马?这匹马固然可恶,但也确是一匹好马。”他瞟了一眼疏离手中的短匕首,样式古朴若鱼,饰纹双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又转眼无波。唤过身后一个牵马小童“青儿,取些清水来,替那马儿洗洗眼”。
小童应了声,自去取水。
疏离正待相谢,身后双儿脆声说道:“谢谢大哥哥拦住我们的马,大哥哥你的力气真大!”双儿掀起车帘,一脸崇拜地望着他。
疏离跳下马车垂下眼眸略施礼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烦请告知在下,相救之情,日后定当答谢。”
“答谢?”那公子轻笑着打量他,青衣小帽,身无长物。除了刚才那把匕首有些来头``````嗯,行止还算落落大方``````适才呆着的那张脸倒是眉目清亮,肤光胜雪,若是个姑娘倒还罢了,可惜。。。。。。是个小子。
念及此,他自嘲地一笑,
我何时也有了这些绮思?“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转身拂衣上马,缰绳轻扬欲行。
疏离闪身站在马前,扬首正色道:“公子救人乃是举手之 劳,但对在下来说,却是相救之恩,知恩不报,公子难道这般看待在下吗?”
那男子倒愣住了,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痕,略点了点头,道:“倒是我低看了你,也罢,你日后若要寻我,可去北定城找。。。。。。王灿。”言毕,一拨马头,纵身而去。身后叫青儿的小童骑了一匹黄骠马,紧随其后。
疏离默默回到车上,想道;北定城是天齐朝西边的大邑,紧临西蜀,我又如何在一个人口众多的重镇上去寻一个叫王灿的人?此人施恩不图报,倒是一个豪爽大气的人。他正想着,双儿在身后道:“疏离哥哥,双儿``````饿了。”他闻声回身过来,心中无奈的低叹一声,这缠人的小鬼头``````
行行复行行,不觉夕阳西下,时已傍晚。
疏离寻了一家偏僻人静的客店歇息。
他叫小二过来卸马,回身一掀车帘,口中说道:“小鬼,还不下车?”却见车上哪还有孩子的身影?
疏离惊得满脸煞白,不由得扬起声叫道:“双儿 ,双儿 ``````”那叫双儿的小童半晌不应,忽地从车厢另一边钻出来,黝黑的眼眸闪过一丝欣喜,
他望着眼前脸色雪白的少年嘻笑道:“双儿只当疏离哥哥不喜双儿``````现下双儿知道啦``````”
少年疏离煞白的脸转眼又黑又沉,他沉声喝道:“你,知道什么?你这个可恶的小鬼!”双儿不敢再造次,只得低头作畏缩状。
疏离恨恨地跺脚,正要入店堂,目光扫处,却见一匹神骏的大黑马独自拴在一间槽房里。
他心下一跳,挑起眉,装着不经意地问:“那是谁人的马?倒是生的神骏。”
小二笑道:“这位客官倒是识货的人,这可是一匹万里挑一的金沙名马,是地字五号房中客人吩咐我们加意照料的。不瞒您说,能认出它的,十人中也找不出一人。我家掌柜的早年曾经做过贩马的生意,我跟他去过大金国西面的金沙国,那里的马才叫真正的骏马,您是没见过``````不过客官您的马也是一匹千里驹!”
“小二!云字壹号的客人要歇息,快去打水!”掌柜的老远扬着嗓子喊。
“来喽!”小二答应着还不忘回头道:“客倌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随后就来。”疏离点头回身,径自入了店堂,双儿悄声跟在他身后。
店堂的客人本就不多,因这家客栈店口偏僻,往来的也都是熟客,皆贪恋这儿离凤凰河不远,推窗可见白帆点点,十里长堤,夕照如锦,自有一番天然之趣。
疏离定下两间相邻的客房,双儿却老大不乐意,嘟着嘴道:“双儿要和疏离哥哥一同住``````”疏离冷脸道:“不可以。”
当下,小二敲门送来晚餐。
门开处,疏离瞧见一人缓缓行来,他身形颀长,着月白直裾深衣,眸似寒星般冰冷,嘴角紧绷,正是王灿。他身后跟着青儿和一个禇衣老者,正欲走过。
王灿闪眼间也见着了疏离。他停下脚步,仿佛愣了愣,方唇角一挑笑道:“嗯?不想,这么快又见面了!”
心下虽早已知晓他也住在此间,再见面时还是觉得有着丝丝缕缕的欣喜。疏离的脸上有些发烫。他略镇定了些方道:“王兄。。。。。。幸会!”
王灿回身对禇衣老者道:“你先去船上等我。”禇衣老者略一施礼,即离去。
王灿转首展眉眼中笑意灿然,轻道:“可惜,今日我有要事在身,不然,你我同去这凤凰河边夜游一番,也是一快事。对了,你,如何称呼?”
疏离怔了怔轻声道:“在下``````疏离。”王灿星眸灿然,道:“嗯,果然人如其名,清雅不俗。疏离公子,不如待我将事情办好,你我去这河边迎客楼饮酒,如何?”
疏离见他言笑晏晏,眼眸如星,不由慢慢觉得自己心跳如雷。。。。。。强自镇定,正不知如何回应他,却见双儿忽闪着大眼,站到了身旁。于是释然摇头说道:“王兄盛情,本应应允,无奈身旁有弱弟,若应兄约,弱弟就无人照料,望王兄见谅。”
王灿低头看看双儿,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双儿忽地说道:“你,是帮我们拦马的哥哥!”王灿笑笑不言,抬起头,星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他望着疏离道:“那只好日后再约了。”说完,转身从容而去。
疏离看着他离开,心头不禁也有些失落,转而又暗自心惊,才见过两次的人,自己如何会这般在意他?这样下去``````可不妥!吃完晚饭,疏离将赖在房中不走的双儿赶到他自己房中。不一会儿,双儿又来敲门道:“疏离哥哥,双儿一人独寝,委实惊怕``````”疏离用棉被捂了头,许久仍能听见双儿不屈不挠的敲门声,他不由得气呼呼坐起,拉开门正要喝斥双儿几句。却见双儿两眼含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由得心下一软,他无可奈何地牵了双儿的小手,进了房中,任由双儿飞快地溜上自己的床榻。
他坐在桌旁,望着里间榻上已然眠熟的双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父母身边的情景``````自己也是这般娇憨,这般无忧无虑``````家中的花园里种满了如雪的梨花,风吹点点梨花落,沾上了她的小白狐皮夹袄,她伸手接着几瓣,开心的看着梨花飘落在自己的眼角眉心``````那时节,她是天齐国扬威将军府上的小姐,是爹娘爱宠的独女。远处是娘温柔若水的声音远远传来:“璃儿,璃儿,快来,看看谁来了?”随即又有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传来:“疏璃妹妹,疏璃妹妹``````,你在哪儿?”回头一瞧,原来是殷德哥哥,爹爹的好友征西将军李定邦的长公子李殷德。
他那时不过八九岁年纪,黑黑瘦瘦的,却长着一双水汪汪`乌溜溜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爹骑的战马踏雪的眼睛一样。
她为自己的发现偷偷地笑了。
听得殷德越来越近的唤声,她不由的玩心大起,偷偷地爬上一块玲珑的假山石,听的他的脚步声迟疑的停在石畔,她忽地从斜面滑下,想吓他一下。
不料,曲裾衣裙宽大衣摆被山石勾住,她惊慌的“啊”了一声,殷德回头来,见状惊道:“疏离妹妹!别动,等我来``````”
他跨前一步,却在此时,衣摆“嘶”的一声终于撕裂,疏离重重地压在他胸前倒地``````起身后,她看着鬓角擦伤,皱眉忍痛的他,心中突然有一丝害怕,怯怯问道:“殷德哥哥,你``````没事吧?”
他看着她,突然轻笑了起来,柔声道:“我当然没事!”她一下又有些生气了,没事干吗皱眉?!
忽的看到他脚边躺着一个梳双髻,眉目飞扬的木偶娃娃,抢着捡起一看,却已折了一支手臂。
殷德笑着道:“这是给你的。”
她噘着嘴道:“摔坏了``````”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个一模一样的木偶娃娃递给她道:“那这个给你好了。”。。。。。。
还记得他喜欢穿白色锦袍,常常跟随父亲来玩儿。
疏离总有些欺负他,取笑他长大想当一个白袍小将。
他却一本正经的眨着乌黑的大眼说:“我长大自然会做将军。”
她眼珠一转笑道:“若你做白袍小将军,我定要去做一个红袍女将军,咱们战场见,看看到底谁做的将军更厉害!”
李殷德笑道:“自然是疏璃妹妹更厉害。”
疏离奇道:“为什么?”
“你比我小,我自然会让着你``````”
她一撇小嘴,不屑道:“我才不要你让!”``````
正在争执间,又刮起了一阵春风,吹落了更多的梨花,
疏离顾不上争吵了,她跳起来,一把拉起李殷德的手:“走,我们去放风筝!”
殷德只得点点头:“好,我们去放风筝”``````
又是一年梨花飘落的时节,
征西将军和爹领兵出征西南面的西蜀国。岂料那绮罗锦绣的富庶安乐之国,竟出了个英武过人的御宇将军。
他倚据天险,用兵如神,出其不意将轻敌的征西将军围困在月牙谷。
原本冷静的爹爹终于按捺不住,几番想接应李定邦将军出谷,却反中其埋伏,折损了几员副将和数千兵士。
最终,征西将军令爹爹退兵并在月牙谷自刎身亡。
爹爹兵败而归,被震怒的天齐国皇帝下令处斩。
幸而爹爹历年所立军功赫赫,又有朝中老丞相力保,才改死罪为流放云洲。
征西将军的家人百十口皆没入宫中为奴。。。。。。
后来听押解他们的军士闲谈,才得知李殷德和一老仆在爹爹回朝领罪的当日即不知所踪。而征西将军的夫人也自尽身亡``````她和父母一起被流放往云洲。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冰冷的初夏的夜晚,
四野蛙声鼓噪一片,月如一柄冷冷的银钩,挂在冰蓝的夜空中。
押解她们一家的军士早就逃得不知去向。
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她慢慢地往前走着,周围到处是呻吟濒死的难民,还有一些如爹般无声无息躺着的人。
她好害怕,好想回头看看,却又不敢,耳边回荡着娘凄厉`嘶哑的叫声:“璃儿,快走,快走``````走呀!”
娘往日温柔美丽的眼睛已是血红,她往疏离手里塞了一块冰冷的物事,紧接着就一把推开疏离。疏离流着泪,慢慢远去。手心里的物事将她无意识握紧的手硌得生疼,隔着泪眼,她看见那熟悉的轮廓,知道是娘一直挂在颈中的一块紫玉`````
走了很远很远,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那一年,她才六岁。心里充满了惊恐,悲伤,绝望。终于不支,昏倒在路上``````
不知昏睡了多久,她被一阵如春雨般的马蹄声惊醒。
等她缓缓醒来坐起时,却见前方有一队人马正缓缓行了过来。
她不知避让,只痴痴地望着车辇当中的人。
那人身着玄衣,眉目瘦削有神,神色慈和悲悯。
他只挥了挥手,便有一人翻身下马,将她抱起放在他的车辇中。这便是她的师父——天下闻名,却不知来处的墨玉。
墨玉的师父以上古大贤墨翟为师承,二十四岁时开创了平宇门。却未及建功立业就抱憾病亡。
当时身为大师兄的墨玉继承师父遗命,决心以俯济天下苍生为己任,在他二十四岁时就已天下闻名。
那些受助于他的危困小国深为感念他的恩德,但如天齐`大金`西蜀之类深怀野心,意欲扩张的大国既忌恨他,又渴慕他,至今已有十余载。
他婉拒了所有国家的重金礼聘,也丝毫不惧一些国家派出的绝顶杀手。他憩于一个神秘湖岛之上。手中握有严密的情报网络,周围暗布着昼`隐两大暗卫组织。
他每年从岛上外出之际,便是世上又有了战火的纷争。待一切平定之际,他常常会带回几个战争中失去亲人,无家可归,却天资聪颖的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教习,其中表现最出众的他将其收为弟子,其余便训练成为暗卫或情报人。
墨玉的弟子并不众多,只有五人而已。
疏离的天资并不是墨玉徒人中最好的。
据师父墨玉言及,长年在外,难见踪迹的大师兄争锋最善于攻伐之术;时常出去走动的二师兄祈和最善机变;五年前通过出山考验的三师兄无敌最擅谋断;三年前通过出山考验的四师兄元一最擅杂术。而自己似乎每样都有涉猎,却没什么特别擅长的,而师父墨玉也未加责怪。
也许,是因为师父并无家室儿女,而自己平日里言语乖觉,甚得师父欢心之故``````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临河的木窗被风吹开,透进一股略带寒意的清凉气息。
她呆了一瞬,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她伸袖拭去了泪,起身欲去关窗,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她一眼瞥见客栈周围不知何时竟围了一批红甲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