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絮满城》烟草一川

6、 City six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单人病房的床上，那些“保持安静”的标语和强烈的消毒水气味让我的思绪一下陷入混乱，无数譬如“难道昨天被楚戈糟蹋后推到马路中间撞上兰博基尼的人是我”一类的想法在我脑海里跑龙套。
　　我被这种恐惧刺激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然后我就看到了坐在窗边喝茶的羽曦和顾晓蔷，他俩憔悴的模样活像跑了一万米后去看了一场超女比赛再被TT衣飏毒舌了半个小时......
　　等等，衣飏？我猛地想起了我们聚在医院里的起因。
　　跳下床，羽曦看了我一眼问：“怎么，不再睡会儿？”
　　我说：“不了，TT和武琪呢？回去了？”
　　顾晓蔷点点头，扶着额头说：“武琪给咱们买早餐去了，TT公司有事，我和羽曦刚来她们就走了。”
　　我顿了顿又问：“衣飏...怎么样了？”
　　羽曦放下手里的杯子，指了指房间另一端的床位说：“还没醒，胳膊骨折了，医生说还有些轻微脑震荡，大概要昏迷几天。”
　　我看了一下那张被帘子遮起来的床位，觉得没那么简单，于是我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盯着顾晓蔷问：“就这些？”
　　顾晓蔷耸耸肩，“还有，医生说失血过多，只要晚送来半小时，就没救了。现在命是保住了，能恢复成什么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努力消化这个消息的功夫，武琪拎着一大袋早餐便当和一大袋洗漱用品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如果不是她那张脸我每天见上百次，我几乎就要以为她是个来推销东西的不良商贩，而且肯定她马上就会毕恭毕敬地鞠躬说：“请问需要晨报早餐饮料面巾纸么？”
　　结果出乎我意料的是武琪走进来把两袋东西放好，拢了拢头发说：“有个人要见衣飏...”想了想又补充，“就在门外。”
　　乍看上去武琪就是一个恋爱中的淑女，羞涩而且故作平静。

　　这是现场除了我和武琪之外的人第一次见到蓝莫，在他的兰博基尼撞得衣飏生死未卜的前提下。
　　昨晚我看到他时，他坐在急救室外最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处于一种恍惚状态。
　　我问TT：“这个人是谁啊？”TT擦了擦眼角，转头看着这个穿着三叶草运动衫，皮肤黝黑的大男孩，涂着淡淡的油彩的双唇间，就飘出了即“楚戈推的”之后第二个让我震撼的词来——“帮凶”！
　　我和武琪立马明白，这个小子就是那个开兰博基尼的！并且为此而万分矛盾。
　　我心里想的是：这个黑炭一样的男人居然能在失去理智的TT面前成功生存下来，这种耐力和胸怀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TT摆明了对他恨之入骨，我表达崇拜会不会死得很难看？
　　武琪心里想的是：这男人根正苗红，又有勇于担当的勇气和品质，将来要是能和他发生什么二三事该多好，不过这个“帮凶”的罪名岂不是会让自己面对衣飏和TT时很尴尬？
　　于是我和武琪不约而同地坐得端庄淑贤，摆出一副后宫妃嫔的姿态，优雅地“哦”了一声。

　　现在再一次看到他，我和武琪依旧装出淡然如水的德行来掩盖心底的波涛汹涌，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我俩真应该去竞争金鸡百花奖，搞不好可以把两座奖杯都捧回来。
　　但是我们忽略了另外两个人的演技水平，顾晓蔷在看见蓝莫进来的一刹那间就立刻把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显然她不能容忍有人可以在皮肤黝黑的程度上和她PK这一事实，更严重的是这个参照物还是个男人，这对她来讲简直是一种无声的羞辱。
　　她从武琪刚拎进来的塑料袋里翻出一杯KFC柠乐，插上吸管，眼珠子瞄着天花板问：“这谁啊？”
　　我和武琪异口同声地说：“蓝莫...”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门口内兰博基尼就是他的！”
　　羽曦挑了挑眉毛戏谑：“没想到你们俩还有双胞胎说相声的潜质。”
　　“这么说...撞了我们衣飏的就是你？”顾晓蔷有些错愕，目标的身份居然从PK对手转变成了车祸凶手，这让她的心情如同一边吃榨菜一边喝蜂蜜一样纠结。
　　在对待蓝莫的处理上，我和武琪都是抱着宽怀为本的原则的，毕竟人家又不是故意飚车去撞人的，纯粹是误伤，况且认错态度如此良好，所以一见苗头不对武琪就立马挺身而出，亲亲热热地挽着顾晓蔷说：“姐姐，TT说今天衣飏父母赶来看儿子，我们去接机吧！”
　　很明显我们平时低估了顾晓蔷的智商，她微笑着拨开武琪的胳膊，捧着柠乐把身子陷进那张芽黄色的沙发里，说：“亲爱的别逗了，TT要是敢把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告诉衣飏他爹，我保证咱们几个现在绝对没这么舒坦，别说KFC，估计连白开水都没得喝。好了我不插话，我吃东西，你们聊。”

　　我敢肯定这个世界疯了。
　　十几个小时前，我的死党兼“闺密”出了车祸；一分钟前，肇事车主蓝莫站在我们面前说愿意承担全部医疗费用并且可以用任何方式来补偿（前提是不要惊扰他的父母）；而在武琪有意无意地提了我们的住址之后，我们比他更惊讶地得知了他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昨晚那个美女...不在？”
　　我看到武琪原本桃花一样的表情迅速凋谢，整张脸在极短的时间里涨大得恍若一条韩国料理店厨房砧板上怒气冲冲的泡泡鱼。我甚至就要以为她会立马冲上去指着这个运动型男说：“我才是爱你的！忘掉那个毒舌辣手的女人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羽曦伸了个懒腰，回答他：“在衣飏醒过来之前，你最好别问类似的没营养的问题。”
　　所有表情，在他的话尘埃落定后，都好像狐妖脸上的人皮纸一样剥落掉，露出画皮后面苍白忧愁的本相来。
　　其实所有人，都隐藏着心底的惴惴不安，强颜欢笑吧。

　　TT在搞错了第三份文件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手上的工作一股脑儿地交给助理，然后瘫倒在椅子上考虑要不要跟老板告假——在她堪称辉煌的工作业绩中，从未有过如此灰头土脸的失误。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看到兰博基尼下面鲜血绽放的场景，那些鲜血染红了视野里所有高楼大厦，那些标杆着风潮与经济脊梁的一座座写字楼，如同被淋了番茄酱的蚁巢，兀自欣喜若狂地忙碌。
　　她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放在桌角的手机看时间。纤长白净的手刚触碰到手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昂贵的Nokia小白兔立刻响了起来。
　　TT手机的铃声是SJ的“sorry，sorry”，这首发行后迅速占据各大金曲榜榜首的动感新曲每次响起都会引得周围的潮男潮女闻歌起舞，有次总经理陈琰半开玩笑地问：“TT，这整天说sorry，你得罪了我多少客户啊！”
　　那个笑起来比毛头小伙子似得李哲楠更多了一分粗犷与成熟韵味的总经理，让TT的思维在那个时候十足地恍惚了一下。
　　自从上次随着手机掉落浴缸而夭折的那次来电后，李哲楠已经有两个月不曾打过电话给她，所以，看着来电显示上不断闪烁的“李哲楠”三个字，TT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闪现出了陈琰当时的模样，以至于伸向接通键的拇指有了那么一小会儿停滞。
　　短暂的犹豫，她深吸了一口气提了提精神，把拇指按了下去，随即便听见李哲楠磁性的男中音在信号另一端故作深沉：“喂，TT小姐，我在宁波机场，携带大捧玫瑰一份，请签收。”
　　幸福突如其来地占据了所有表情。
　　以至于碰巧走过来送报纸的后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生——都忍不住笑嘻嘻地问：“TT姐，男朋友来了？怎么不让他去酒店等你啊？”
　　TT挂了电话故作嗔怒地打趣：“我等下去请假，让他来公司接我才实际吧！小V你个小屁孩，不去工作，捣什么乱！”
　　被叫做小V的小女生讶道：“请假？陈总还要你去给他送文件呢！”
　　“陈琰么？文件？什么文件？”
　　“是关于和兄弟公司合作相关事宜的文件，我是新来的，不好知道吧。”
　　“哦，好吧，给我吧，我去送，正好顺便请假。”
　　“TT姐，送到陈总家里去，他今天休假，辛苦了。”小V甜美地一笑，把文件递了过来，然后垂头笑嘻嘻地走开了。
　　TT站起身来，抱着双臂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轮回运转的尘世，从落地窗俯瞰下去，蝼蚁一样的车水马龙交织成涌向四方的江河。
　　那些站在高处就自以为可以藐视苍生的人，有没有这样想过......
　　他们，也终归只是苍生中渺小的一份子，不过是站的高了些罢了...
　　一样也要生老病死，一样也要兴衰宠辱...
　　谁，都逃不过。
　　仿佛有盛大恢弘的叹息，从这座高速运作的城市背后，遥遥地泛滥开来，错愕间，浸透了那些香车宝马衣香鬓影的奢靡。

　　和义路古色古香的甬江码头上，那个曾经拦住在晨跑的衣飏，自称叫潘启文的男子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英伦混血般的轮廓，蹙眉思索的男人味和修长健硕的身材，惹得许多刚刚从金光百货购物归来，满载而归路过的女子频频瞩目。
　　他身边200米的外滩边上，是正在建设中的和义大道。将整个工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围挡上，“打造宁波香榭丽舍大道”的logo让无数路过这里的有钱人心驰神往拭目以待。这个为了满足宁波人消费欲望而建设的购物中心，将和天一广场外围扩建中的国际购物中心一起，不断挑战宁波奢侈购物的新高度。
　　此刻，潘启文等待无果后，徒步走到街对面泊车位上，在开车离开前，顺便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是我，帮我查个人，额...很重要......”

　　李哲楠来TT公司找TT时，被前台告知：TT姐刚走。
　　于是他孩子气地翻了翻眼睛，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拿出手机准备给TT打电话。
　　那些穿着笔挺的男子和明眸皓腕的女子，每每路过，都要对他手上那一大捧蓝玫瑰报以惊讶和艳羡的神色。
　　“请问，你是在等TT姐么？”
　　一个略带甜腻的女声，在李哲楠耳边响起来。
　　“嗯，是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生，李哲楠怔了怔，收起了准备拨通的手机。
　　“呵呵，TT姐让我转告你，她去我们陈总家了，让你去东湖花园接他，地址是......”
　　门外是喧嚣的尘世，那些几个世纪不断更迭的人迹，在这座庞大而恢宏的城市间，仿佛恶毒的花朵，荣枯循环，不曾消弭。
　　人流中迎面而来的笑脸，有多少的背后是闪着寒光的毒箭？
　　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