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坠落时》然镜

5、坠落

　　沈星陌没想到从野居然秒速接受了她的好友请求。
　　以至于她还没想好该如何破冰。

　　在原地迟疑了片刻，那边仍没有任何动静。
　　也是。
　　毕竟是她主动联系他的。

　　沈星陌决定还是跟他直接挑明目的，那些客套的寒暄上次见面时就已经讲完了。
　　她不习惯发语音信息，在脑海中组织语言，对话框里写写删删。

　　信息还没打完，从野直接一个语音通话拨了过来。

　　沈星陌看着屏幕中心的黑色头像，心想一定是刚刚她“正在输入”用时太久。

　　她接通电话，从野清磁的声音里响起，带着几分疏懒：“找我有事？”

　　沈星陌原以为按从野的性格，他会先插科打诨调侃一番俩人这么多年都没加微信，没想到他单刀直入，省去她不少麻烦。

　　沈星陌语速飞快地进行机械性陈述：“能不能麻烦你有时间的时候，帮我看一下你车里有没有我掉的一张卡片，是我的饭卡。我今天要用的时候发现不见了，想来想去有可能是落在你车里了。”

　　一气呵成。
　　像在默念烂熟于心的台词。

　　她刚想补充这事儿不急，如果他现在不在车里或是正在忙的话就以后再说。
　　从野却干脆地说：“行，我现在去帮你找。”

　　那边有片刻静默，从野没有挂电话，背景音里突然传出另一道男人模糊的声音：“欸？你去哪啊？”

　　沈星陌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齐纵。

　　在等待的间隙，沈星陌递给林洛琪几颗牛奶糖。

　　刚刚还百无聊赖的林洛琪此刻好奇地盯着她。
　　她明显发现了听筒那边是道男声。

　　五分钟过后，从野的声音又响起：“找到了。蓝色的一张，拍张照给你？”
　　“不用，应该就是那张。”
　　从野“嗯”了一声：“我怎么给你？”

　　“稍等。”沈星陌按下静音键，决定先征求林洛琪的意见，“琪琪，我的饭卡就落在我朋友那里，可能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我现在找人借张卡吧。”
　　“没事，找到就好，我们今天就去外面吃吧。”

　　沈星陌点点头，拿起手机答复：“不着急，我爸经常和从叔叔约高尔夫局，到时候我让他帮我拿一下。”
　　确实是个很迂回的法子，不过是一张饭卡，像击鼓传花一样被传来传去。

　　那边似乎寂了几秒。
　　然后，沈星陌听见从野发出一声闷笑。
　　他喉间溢出的声音若有似无，近乎错觉。
　　光从那短短的一瞬，沈星陌就能想象这他脸上浮起那抹漫不经心的笑。

　　她有点无语，又有点理亏：“……笑什么。”

　　从野敛起笑，语调悠扬：“我现在送过去给你吧。”
　　沈星陌直接想说不用，又听见他说：“沈星陌，我晚上飞斐济。”

　　沈星陌对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补充愣了一下，但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晚上就飞走了，与其绕来绕去耽误时间，还是直接跑一趟把卡还她最省事。
　　沈星陌闻言，没再推辞。

　　报完学校地址和见面地点，又道了声谢，她挂断电话。

　　耳机因为长时间的通话越来越烫，沈星陌摘下耳机时，耳垂周围微微发红。

　　通话结束，林洛琪兴致勃勃地问：“老实交代，你饭卡掉在谁那里了？是哪位神秘的男同学？”

　　沈星陌没打算瞒她，也没理由隐瞒。
　　她实话实说：“我爸朋友的儿子。”

　　-

　　沈星陌和从野约在学校南门见面。

　　林洛琪跟沈星陌一起去，她一路上都在追问关于从野的细节，但一无所获。
　　沈星陌颠来倒去就只会说对方是她爸朋友的儿子。

　　南门是霖大校区的主入口，门口耸立着连排的法式梧桐和银杏，在深秋的日子，绵亘成一片灿烂的金色云海。
　　校门口人流如织，笑声阵阵。

　　沈星陌抱着胳膊站在树底。
　　轻风拂过，一片落叶掉在头顶。

　　她能感受到学弟妹若有似无的目光。
　　对此，她见怪不怪。
　　毕竟她跟林洛琪在学校都挺出名，都属于校内论坛贴吧里经常议论的“霖大红人”。

　　她就在树下静静站着，直到听见熟悉的引擎声划过长空。
　　这道声音过于独特，在校门口出现的频率稀少，甚至不用抬眼，她就知道从野到了。
　　也就他这种外校人士才敢这么拽。

　　果然，待她掀起眼皮，撞进视线的就是那辆犹如黑蝴蝶的跑车。

　　沈星陌很自觉地朝主驾驶走。
　　等到走近，她发现坐在主驾驶座的人不是从野。

　　“Surprise！”齐纵耍帅似地用两根手指摘下墨镜，朝沈星陌扬手。

　　沈星陌见到齐纵并不惊讶，这证明刚刚她没有听错，背景音里那道男声就是齐纵。

　　齐纵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得轻浮浪荡：“沈星陌，看来你们霖大生源也就那样，我一路看过来，就你最好看。”

　　沈星陌低声说了句“无聊”。

　　她从车前绕到副驾驶，本想直接跟从野拿卡，结果齐纵直接把两扇车门给掀开了。

　　从野整个人慵懒陷在椅背中，两腿向前抻，没有戴墨镜，露出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大概是晚上要坐长途飞机，他穿着轻便，黑衣黑裤。
　　宽松的卫衣套在他身上，把整个人衬得异常恣睢散漫，却很有味道。
　　他个高，肩宽腰窄，披块破布都好看。

　　车盖一开，沈星陌感受到周围许多人的目光瞬间向他涌来，像层层叠叠的热浪。

　　从野将饭卡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轻抬手，递到沈星陌眼前：“给你。”

　　他手背的温度，顺着一张薄薄的饭卡传导到她的指尖。
　　烫的。

　　沈星陌下意识地将手指合拢，含糊说了句：“谢谢。”

　　此情此景像昨日重现，沈星陌才想起来上一次她站在车前跟他道谢是两周前。
　　那个混乱压抑的晚上。
　　也由此记起他的伞还留在她的寝室。

　　刚刚一路林洛琪都在问关于从野的事，她忙着应付，忘了把伞带上。
　　沈星陌有点懊恼。

　　“你等我一下，我回一趟寝室，拿伞给你。”
　　“不急，下次再说。”
　　“没事。”沈星陌抬起头，执拗地迎上从野的目光，“我回一趟寝室很快。”
　　毕竟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何时。

　　视线相接，从野原本散漫的目光突然凝固住。

　　仿佛她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他定定地端详沈星陌，若有所思。

　　鸦羽般的睫毛覆盖住琥珀色的瞳孔，秋日的层层浅光掠过冷白色的皮肤，在他的眼底留下一层暗调阴影。

　　沈星陌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正要吱声，从野就在这时收回了意味不明的视线。
　　眸光变得随和清浅。

　　他伸出手，指指她手里的饭卡：“那个，我刚刚想了想，毕竟我们大老远从滨湖区开过来给你送卡。”
　　“所以。”他偏过头，半开玩笑地问，“不请我们吃顿饭？”

　　齐纵也在边上搭腔：“对啊，沈星陌，请我们在你学校吃顿饭呗，我也想见识一下传闻中的霖大食堂什么样。”

　　沈星陌腹诽，这两位少爷什么炊金馔玉没吃过，居然会对他们学校食堂感兴趣。

　　罢了。
　　不过食堂一顿饭而已。
　　就算他们想吃鱼翅鲍鱼，她也不是请不起。

　　沈星陌利落回答：“行。”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林洛琪。
　　以林洛琪这种自来熟性格，应该不会介意和他们一起吃饭。
　　要是她真不乐意，他们可以分桌，反正她刷卡付钱就行。

　　她对齐纵说：“这条路开到底左转，再开几百米有个停车场。停好车了发微信给我。”

　　-

　　果然不出沈星陌所料，林洛琪压根不介意和从野他们一块吃饭，反倒对此乐不可支。
　　她本来对付异性就得心应手。

　　沈星陌领从野和齐纵过去，为林洛琪做了一番简单介绍。

　　“Hello~你们好。”
　　林洛琪嗓音温软，语气娇滴滴的，听得齐纵手臂上瞬间起满鸡皮疙瘩。
　　齐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洛琪，问：“你和沈星陌是高中同学？”
　　“对。”林洛琪说，“我们高中一个班的。”

　　齐纵“哦”了声：“原来你说的是南四女中啊。”
　　林洛琪撑着下巴答：“对的。”

　　“怪不得，我以为你是霖外的。”
　　齐纵拉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看了从野，“毕竟霖外那几年的学生里，不认识你眼前这位大帅比的……”
　　他加重音量，一次一顿表明：“不。存。在。”

　　从野见齐纵口气跟带货似的，闷笑了声，把刚在小卖部买的冰可乐丢给他一罐。
　　又拿起自己手里的那罐，指腹扣住拉环，轻轻一弯。

　　清朗嗓音与易拉罐被打开时发出的“嘶”声一道落下：“差不多得了。”

　　瞧着面前这张从五官到脸型都完美的脸，林洛琪不由地朝齐纵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林洛琪这下弄明白了。
　　沈星陌是高二上学期从霖越外国语学院转到她们班的，而眼前这俩男生是霖外的。
　　看来当年众人口中霖外“不仅Z省TOP 2的主力输送机，更是帅哥的摇篮”的说法名不虚传。

　　“所以你们是陌陌高一时的同学？”林洛琪又问。

　　“才不是，我们可比她大两岁。”齐纵纠正道，脸偏过去对着沈星陌，“沈大小姐，你没跟你朋友说我们是你发小啊。”

　　林洛琪“啊”了一声。
　　她锤了沈星陌几下：“陌陌，你太不够意思了，刚刚问你你也没说！”

　　沈星陌冷静地吸了一口雪碧，把目光投向齐纵，冷淡道：“您哪位？”
　　她对林洛琪说：“我和他们可不熟。”

　　这话其实半真半假。
　　沈星陌在初中毕业前确实和他们走得很近。
　　但高一暑假，他们毕业，她办了转学手续，又搬了家。
　　之后和他们就像两条相交后朝不同方向延伸的直线，联系越来越少，直至渐行渐远。

　　但毕竟是发小的情谊，即使这些年他们混迹于不同的朋友圈，当年的默契到底还剩下几分。
　　谈话之间也都是老友的模样，马上就能顺畅回到口无遮拦的斗嘴模式。
　　至少在她和齐纵之间是这样。

　　话题被沈星陌三言两语地敷衍带过。
　　之后她在边上安静喝雪碧，听他们在那里聊天，还发现了许多共同朋友。

　　她也不知为何聊着聊着，话锋就突然又转回她身上。

　　始作俑者是齐纵，此人特点是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好像见不得沈星陌在边上一声不吭，忍不住找她开涮：“我说，你那个学霸男朋友现在在不在学校啊？你干脆把他叫过来一起吃呗，顺便让我们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话音一落，林洛琪立刻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听到季泽的名讳，沈星陌握着饮料罐头的手无意识向里收，罐身被她摁出几道凹痕。

　　但她在几秒之内就收拾好情绪，眼神淡漠地说：“什么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

　　尾音落下。
　　沈星陌眼皮轻轻跳了跳。

　　齐纵察言观色的本事此刻突然失灵，傻兮兮地追问：“啊？你分手了？和那个学霸男友？”
　　“……嗯。”
　　“什么时候啊？”

　　对齐纵这种谈恋爱多数时间都是逢场作戏、换女友如换衣服的花花公子而言，谈恋爱没什么，分个手更是家常便饭。
　　但沈星陌不是齐纵。

　　分手这件事对她而言，就像被小虫子轻轻蛰了一口，当下发生的时候不会撕心裂肺得难受。
　　但伤口毕竟是伤口，不会这么快就能痊愈。

　　雪碧喝完了。
　　沈星陌抬手，把空罐用力一扔，罐头在空中划出透明一道抛物线。
　　歪了。

　　她站起身去捡，在站直的那一刻，因为低血糖感到晕眩。
　　但她还是用手掌撑住了身体。

　　沈星陌定了定神，佯装毫不在意地回复齐纵，言语上依旧不遑不让：“就前两周的事，怎么，这么想踩点祝我分手快乐？”

　　站稳之后，她弯下腰想去捡那个倒在垃圾桶边上的空罐头。
　　却另一只修长的手截了胡。

　　沈星陌下意识抬眸，撞进这双手主人的眼里。

　　从野半蹲在地上，另一只手虚虚搭在桌沿，青筋微突。

　　两个人因为目标物相同，此时靠得很近。
　　近到她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漂浮的细小绒毛，英挺的鼻梁。
　　以及泛着一点点水泽，薄薄的唇。

　　从野轻抬唇角，在一闪即逝的瞬间，比口型对她无声道出四个字。

　　“分手快乐。”

　　从野：分手快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