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医生遇上妖》野刺儿

2、梦境出现“下半集”

　　27年前，肖然出生在一个北方小镇，家中独子。父亲是镇上国营单位的职工，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所谓小有名气，就是周围人都知道，他有那么两三篇文章，在北京某个杂志上发表过。要说具体是什么文章？就没人知道了，因为没人读过。

　　七岁那年，刚上小学的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他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屋里光线很暗，她却没开灯，就那么耷拉着肩，一言不发的坐着，家里安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肖然放下书包，踮脚，按开灯。他看见母亲紧抿着嘴，散着头发，眼里黯淡无光。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他走过去，本能的拿起纸来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几行字，他都不认识，好不容易才辨认出，里面有“北京”两个字，这两个字简单，笔划少，上学前父亲就教过他。

　　他拿着那张纸，傻乎乎的抬头看母亲，刚张开嘴喊了一声：“妈，”手里的纸就被母亲一把抢过来，先是揉成一团，抬手想扔，好像又觉得不解气，展开看了一眼，然后撕成粉碎，扔了一地，像被放大的头皮屑。自始至终，她一滴眼泪没掉，脸上的每一寸肉，都是硬的。

　　父亲消失了，没给他留一句话。他常穿的那件衣服，还在衣架上挂着，空荡荡的。不久之后，连带着那件衣服也消失了，再也看不见，有关于他的任何痕迹。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多了个习惯，总喜欢在半夜抽烟。有好几次，肖然夜里起来上厕所，都看见母亲光着脚，窝在客厅那把半旧的椅子里，一点将熄未熄的火光歪斜的搭在两指之间，头发已经剪的像男人一样短。

　　他不敢出声，躲在门后看着她，忽然想起，白天的时候，隔壁张婶在他家门口，倚着门框，嘴里不停喷射出瓜子皮问“小子他爸什么时候回来？”正在扫地的母亲，突然把扫把一扔，扬起一双蝎子一样的眼，挑着眉问：“你这么关心，要不去帮着找找？”张婶脸上一紧，扭头走了，屁股上的肉一颤一颤，扭动之间，仿佛要压塌他们家的地面。

　　父亲不见之后，母亲的管控开始无处不在。

　　吃饭不能吧唧嘴，嘴里有东西时，不能说话，头发不能长过耳朵，周末不能睡懒觉，上学不能迟到。

　　一年级下学期，圆圆脸的女同桌，曾送给肖然一根有着小星星图案的圆珠笔，说是她爸去外地走亲戚带回来的。他拿回家，攥在手里，还没热乎，就被母亲发现，一把夺过，拽着他的胳膊，逼着他一起去还给了女同学，回到家，母亲指着鼻子教育他，“随便要别人东西，只会让人家笑话你，有娘生，没爹养。”那时候，他还弄不太清楚，怎么算是被人笑话，只是在心里觉得，交朋友不容易，和人相处真难。

　　母子之间的关系，多年来一直不冷不热，俩人话都不多，在外上学，一个月往家里打一次电话，简单说几句就挂掉，母亲问的最多的就那两句话，“成绩怎么样？需不需要用钱？”他总说不用，课余时间多，可以打各种零工，再不济，吃上半个月方便面也能挺过来。家，能不回就不回。

　　大学毕业后，他就和好友胡亦东，合伙开了家宠物诊所。

　　诊所名字是他起的，叫“春不见”，一种中药。

　　在这间心理咨询室，坐在女医生的对面，肖然在脑子里，断断续续的拼凑出，有关于这些年的过往。其实在他心里，他并不觉得，倾吐这些，会对他的情况有什么改进。

　　可女医生并不这么想，她似乎又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笔在手上晃一晃，试探性的开口：“你父亲不见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可以通过什么方法，找一找他？毕竟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真心想找一个人，应该也并不会太难。”

　　“没有。”肖然的表现让她失望了，他表情很淡漠。

　　“能说说为什么吗？”她还不想放弃。

　　“因为没必要。”他口气很干脆。

　　女医生放下笔，抿了抿嘴。她眼前这个案例，看起来有点难搞。

　　一个小时后，肖然走出心理咨询室，手里拿了两包女医生给他开的药，随手塞进了上衣口袋，看了看名字，他并不打算吃，不过是些治疗神经衰弱，安神助眠的东西，类似的药，他早就吃过，没什么效果。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去工作，他上车，转动方向盘，一路开回自己的诊所—“春不见。”

　　“感觉怎么样然子？有啥收获没有？医生怎么说？”刚一进门，肖然就被胡亦东拽住，拉着他问长问短。

　　“说我是梦魇症”。肖然绕过他，进了办公室。

　　“那怎么办？吃什么药能治？就没说说，你怎么好端端的，会得这种病？”

　　“不是什么大病，不用治。”肖然掏出口袋里的药，扔进抽屉。

　　“那怎么行？我觉着吧，你这个肯定是心里问题，还得再去看看，不行再找找别家试试，可别哪天整抑郁了。”胡亦东跟着他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桌上。碰巧这会儿诊所没人，正好可以偷偷懒。

　　肖然拿过手机，拍拍他的屁股，让他挪开，跟着说了一句：“放心吧，就是你抑郁，我也抑郁不了。”

　　“切，就是全世界都抑郁了，我都抑郁不了。”胡亦东撇撇嘴，起身站起来。

　　肖然笑了笑，刚想回怼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眼神有些意外，是母亲打过来的，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担心她有事，赶紧接了起来。

　　“喂，肖然？”电话那头开口，称呼他一直是连名带姓。

　　“嗯，我在，怎么了妈，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你了。”她停了停开口。

　　肖然没出声，这话听上去有些突兀，她很少会说这么温柔的话，弄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您怎么样？身体还好吧？”他憋了半天，想出个话题。

　　“挺好的，不用惦记我，倒是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别太累。”

　　“好，我知道。”他这边点头。

　　“对了，今天你表叔家的弟弟结婚，请我去喝喜酒了。新娘子很漂亮。”母亲今天的话，明显比以往多，肖然心里有些奇怪。

　　“你什么时候也带个女朋友回来？岁数也不小了，有合适的就该处处了。”她把话引到主题上来，看来是早有准备。

　　“好，不用操心我，我自己有打算。”他拿话搪塞，跟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倒是你自己，这么多年了，要是有喜欢的老头，就去法院申请，他不会回来了。”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肖然举着手机有些尴尬，心里骂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没想到隔了一会，母亲在那头忽然又开口了，口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不用申请，我和你爸，就没领过证。”

　　他一愣，有些始料未及，跟着脱口而出：“那你这么多年等什么？”

　　他听见母亲好像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没等他，只是对人，没兴趣了。”

　　“呵，”他在心里苦笑一下。自己没兴趣了，却还要打电话，劝儿子找女朋友。看来，她是真的老了。

　　放下手机，有个问号，开始在心里盘旋，“怎么样，才能对人有兴趣呢？”其实这一点，他也想不明白。

　　这几年，他把大把时间都耗在诊所里。有时一天，能给七八个猫猫狗狗做绝育，中午饭都来不及吃。

　　这一行做的久了，和人相处，会觉得麻木。陪伴多年，生了病的狗，随时可能被遗弃在诊所，膀胱长了结石，每天尿血的猫，因为手术费贵，马上就被塞回笼子。人类的世界，谈感情可以，但不能谈钱。

　　本以为日子，可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没想到半个月之后，梦魇再次来袭，不过这次不一样，他的梦，居然有了转变，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下半集”。

　　梦里，小和尚摔死了，耳畔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知道，那应该是他的潜意识，正一遍一遍的提醒他，赶紧醒过来，一切都是梦境。可这次他却不愿意醒，想要继续这么沉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点点亮起来，睁开眼时，自己正躺在一艘小木船上，两头弯弯，破破烂烂。

　　下面是一条黑色的河，像墨汁儿一样。他试着一点点坐起来，看见他的船，就泊在水中央。河对岸，有个人背对着他，从身形看，是个女孩，腰很细，上面拴了条绳，和河水一样黑，风一吹，那绳儿动了，女孩的身子晃了晃，他的船也跟着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那绳子的另一端，就拴在他船头上。

　　风越刮越大，那身影已经开始站不稳了，却偏偏非要迈开步子，弯着腰，艰难的往前迈步，像纤夫一样拖着他和他的船。

　　肖然急了，那么细的腰，怎么可能撑得住，他扯开嗓子，冲着她拼命喊：“快把绳子解开，你会被拖进水里。“

　　可岸上的人就像听不见一样，还是挣着命的往前走。他急的没办法，只能摇摇晃晃的爬向船头，想去解开那绳子，好不容易挣扎到地方才发现，竟然是个死结，根本解不开。

　　他手上没工具，只能低头用牙咬，此时，一个浪头翻上来，拍到他身上，他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身影已经倒下了，正被他的船拉扯着，滚向水边，他更着急了，甩开膀子，拼命去划桨，眼看就要到岸边时，突然亮起一道光，晃的他睁不开眼，等他再去看时，那身影已经不见了，他急急地扒住船头向水里看。

　　猛然间，船头一沉，一个身影浮出水面，一条细瘦的胳膊伸向他，他伸手拽住，向上拉，一用力，梦醒了。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

　　醒来之后，肖然在床上睁着眼，缓了好一会，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折磨了他两三年的梦魇，居然还自己衍生出了“续集”，想想，都觉得好笑，心里琢磨着，再这样发展下去，没准还会有“更新”，这么一想，倒也算不上苦恼了，竟然还有了点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