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因纳尔英雄录》Hydrozoa

5、第四章、阿捷娜小姐

　　把介绍信送进去不久，亚肖卡就见到了阿捷娜•塔尼拉小姐。是一位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年轻女性，虽然称不上美女，却有一种活力十足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快请坐，”她热情地说，“亚肖卡小姐，欢迎您的到来。连先生，家父一直都很念叨您呢。”
　　亚肖卡曾特意叮嘱帕西子爵在他的介绍信中把自己称为他打算在斯兰四处游历长长见识的远房亲戚，所以像阿捷娜这样没上过战场的军人家眷是不会认出她鹰的身份的。不过这样一封小小的介绍信究竟能取得对方多少的信任呢？亚肖卡对此从未抱持过信心。总之不管她是什么来路，冲着帕西子爵的面子，这些贵族也不会在表面上跟她过不去就是了。
　　“您是第一次来斯兰吧？”阿捷娜友善的冲着亚肖卡微笑着，“不知您对我们塔尼拉的印象如何？”
　　八年前在这里打过三场硬仗，凯的战术大获成功，全歼敌方八千人，没留一个活口。人血洒得草地都变成红色，但一层一层的尸体连红色都遮住。火和血混在一起的焦臭味，自己第一次觉得战争有点恶心。
　　“是个好地方啊！土地很平坦，空气也很好，让人走在塔尼拉的土地上就会有一种心情振奋的感觉呢。”亚肖卡笑得很开心地说，“请问这里都有些什么美丽的风景呢？我都迫不及待了。”
　　“呵呵不要着急，”阿捷娜浅笑着说，“我下午就会安排人带你们去参观塔尼拉有名的风景。虽然这么说似乎很自大的样子，但我真的认为，我们的塔尼拉一定会成为您所看到过的最美丽的地方！那个，你们长途跋涉而来，现在一定很累了吧——我请仆人带你们去房间休息……”
　　“请问，”连忽然开口道，“我可否去拜谒一下昆拉伯父，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哎呀！”阿捷娜爽朗的笑着，“与你们说得太开心了，以至于都疏忽了这件事——肯，”一个站在一边的男侍应声上前，“你带连先生去看父亲。”
　　连看了亚肖卡一眼，随肯走上了扶梯。亚肖卡浅笑着对阿捷娜说：“阿捷娜小姐，有件事要麻烦您一下——可否把我和连安排在一个房间？”
　　“咦——”阿捷娜睁圆了杏眼，“您和连先生……”
　　“那个……其实，我们已经订婚了。”亚肖卡欠首说，“不过连似乎不大高兴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一直也没有正式对外边说……”
　　“哈，难怪帕西伯父一再在信中叮嘱我们要好好照顾您……”
　　“其实我们年龄差不多，敬称之类的就免了吧。”亚肖卡说。
　　阿捷娜大笑起来：“这样最好不过，一直用行礼的腔调说‘您’啊‘您’啊的，我也觉得好像很生疏的样子。”她笑了一会，忽然又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们，两个人一起出来旅行。”
　　“呵呵，连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棺材脸，其实对人很好，就是有时笨手笨脚总给人添麻烦，昨天还在树皮上擦伤了手，害我给他抱扎了好久……说起来，你不是与卡斯特罗•加纳先生有婚约的吗？难道他不能常常陪你吗？”
　　“他那个人啊——”阿捷娜叹了口气，“只有目的地有图书馆的情况他大概才愿意陪我去，什么都没有那些破书重要，我每次去找他，他看书的时间比看我的时间还要长。”
　　“抱怨归抱怨呢——”亚肖卡笑起来，“不过如果喜欢上一个人，那就不管他有什么样的优点缺点都会一起喜欢上的吧？”
　　阿捷娜低下头，又叹了一口气：“是啊……真是没办法呢……”
　　云的影子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覆入屋内，亚肖卡看不清她的表情。

　　塔尼拉的确称得上是个美丽的地方，而且，很繁荣。塔尼拉家族很有头脑，他们和各处商人的关系都很亲密，并专门建设了集市为行商提供了许多优惠政策。这相对于大部分地方领主看不起商人，只把他们作为可压榨对象的做法要聪明得多。海马特的轻纸，伐纳克的铁器，美里斯的丝绸，撒丁的咸鱼酱，这些东西源源不断地集中到了塔尼拉的土地上，卖出去的时候税金已入了领主的金库。同时这也使塔尼拉的铸币在斯兰的大部分地区都可以直接流通，借此领主也可以大赚一笔差额。“真是个好地方啊。”亚肖卡拈着下巴，不由自主地赞叹着。
　　“不远处还有一个古时候的有名骑士阿兰洛爵士斩虎的地方……”带路的管家彬彬有礼的介绍说。
　　亚肖卡看了连一眼，笑了笑说：“谢谢，不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正要调转马头，却又停了下来，指向远处高高崖岸上一座暗色的城堡：“请问那里是……？”
　　管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里是普洛斯家的城堡。他们是旧贵族，只有男爵的爵位，领地也比塔尼拉小得多。”
　　“是这样啊……不过，城堡建在那么高的地方，风景看起来一定很不错吧？请问，普洛斯家现任主人是哪一位？”
　　“如果您想去拜访那个人的话，”管家忧心忡忡地看着亚肖卡，“请您最好打消这个想法。普洛斯家的现任主人菲尔•普洛斯男爵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如果可能的话，我并不想说一位贵族的坏话，但他自从四年前死了妻子，他的这里……”管家用手指指脑袋，“就已经坏掉了。”
　　“听说塔尼拉与普洛斯在边界上常有纠纷？”连忽然开口说。
　　管家怔了一下，回答说：“这种事情的确是有，大多是起于普洛斯家的无理取闹。不过阿捷娜小姐总是很有修养的忍耐他们，还告诉我们不要对此太介意——哼！我们怎么可能不介意！主人受得了，我们可受不了——那些人全都是些贪婪鬼，看我们塔尼拉繁荣起来了，就不管谁都想来占便宜……”管家愤慨的说着，似乎是自知失言，又很快的噤了口，涨红脸说，“失礼了。”
　　“没有关系啊，对方的确是很过分嘛。”亚肖卡善解人意的微笑着。

　　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与阿捷娜共进晚餐后亚肖卡径直与连回房间休息。“今天收集到不少情报呢。”她满意的伸个懒腰。
　　“你怎么让她把我们安排到一个房间的？”连示意她说话小声一点，一边起身去翻行李。
　　“我把我们已经订婚的事情告诉了她。”
　　连手中的包袱掉落在了地上。他若无其事的俯身拾起：“我们已经有那种关系了吗？”
　　“你说呢？”亚肖卡狡黠的笑起来，用咏叹调的语气高声说，“你利用子爵长子的地位强行拆散了我和我亲爱的恋人，逼我和你订婚并一起旅行……”
　　连无力的笑了笑，似乎对她这个笑话极为不以为然。
　　“昆拉伯爵怎样了？”亚肖卡收起嬉皮笑脸问。
　　“健康情况似乎很差，我没有走近他，周围有很多护士守着。只寒暄了几句，说话有些词不达意的感觉。”
　　“有臭味吗？”亚肖卡想了一下问。
　　“什么？”
　　“就是排泄物啊腐烂的东西啊那种痴呆老人房间常有的臭味？”
　　“……应该没有。不然进房间的时候我应该会有印象。”连一边说，一边从行李中捡出一根粗大的麻绳，递给亚肖卡，：“绑住我。”
　　“一定吗？”亚肖卡接过绳子，绕在他的手腕上。
　　“你可能无所谓，但我不想每早起来都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一处被刺了一剑。”
　　“我不会刺要害的，只是用疼痛来惩罚一下附身在你身上的东西而已。”亚肖卡一本正经的说。
　　“早晨起来后我也会觉得痛……绑紧一点——你昨晚真的没有受伤吗？”
　　亚肖卡把他的脚在床柱上绑紧：“如果这种程度就可以让我受伤的话，我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是啊……呵呵呵……连天火都杀不死的女人……”
　　“你情报收集得很完备嘛。”亚肖卡拉紧绳子，忽然捏住连的双颊，盯着他浊红色的眼睛，“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魔物低低的吼了一声，但没挣开绳子。
　　“连绳子都准备好了，可见他们知道这招有用，而且常常这样对你。”
　　“……愚蠢的人类。”
　　“今天说话好像比昨天要流畅些嘛——你有背地里偷偷练习吗？”亚肖卡讥讽的笑着。
　　“我……一定会杀了你……”魔物咬牙切齿的说。
　　亚肖卡夸张的大笑起来：“是吗？那么我期待着——你也知道，”她脸色一沉，“我可是连天火也杀不死的女人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今天想去塔尼拉远近闻名的集市上参观一下。”早饭上，亚肖卡一边温柔的将金黄色的煎蛋切成小块喂到连口中一边说。连的右臂挂在绷带里，露出间杂着无奈的复杂表情。
　　“你也真是太不小心呢，竟然会在摔倒时碰到桌角，不过还好这种骨折好得很快，医生说，不用十天就能痊愈呢。”亚肖卡的声音软中带嗔，很有些关心情人的味道。
　　连苦笑了一下。阿捷娜吃吃的笑出声来：“真羡慕你们感情这么好。亚肖卡小姐如果想去参观集市的话我立刻安排人做向导……”
　　“不，不必麻烦了。我自己骑马随便走走就好。”亚肖卡说着，回头又对连笑了一下，“你受了伤，就在堡中好好休息吧，不必陪我了。”
　　连点点头，配合地说：“不要玩太久，早点回来。”难怪帕西一直炫耀自己的儿子能干，和一个不需要多说就能默契合作的同伴共事的确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亚肖卡策马在大路上缓行着。她看着手心中刚用五枚铜币买来的陶笛，松开缰绳让马信步自行，低头轻轻的吹起来。塔尼拉的集市非常热闹，各处来的人汇集在这里交换着货物，伐纳克人和斯兰人混在一起，几乎分不出是两个种族，而只能让人觉得他们是作为“商人”这一种生物而存在着。斯兰和伐纳克虽然离得很近，人种似乎没什么差别，但事实上斯兰人的瞳孔颜色要淡一些。作为参加了七年前战争曾经杀死过无数斯兰人的亚肖卡当然一眼就可以辨识得出来。然而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是完全没有分别的，没有人因为种族的不同而被仇恨被杀死，伐纳克本土的战争也完全没有影响到这里，人们不对外界承担任何责任的，幸福的活着。
　　而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却是将他们卷入战争，将他们中一些人的父亲和丈夫带离他们，送到充斥着仇恨和凶器的战场上。也许有些人就再也不会回来。这样子做的自己，难道不是在犯罪吗？
　　“我要保护这个国家。”这是一句似乎用崇高和正义砌成的话。然而要使它成为现实，却要筑起一座尸骨的祭坛，将无数也许本可以活下去，本可以幸福的人卷入战争的风暴中，撕碎他们的生命和幸福。
　　这个世界并不是用正义就可以衡量一切的。斯兰人有权利选择在战争中袖手旁观的活下去。为了多数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牺牲少数人的幸福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每个人都有守住自己幸福的权利。权利是不能单纯用加和来比较的。塔尼拉集市上吆喝着的商人没有理由为伐纳克正面战场上死去的士兵负责，然而自己却以这个理由而要将他们带离故乡去战斗。
　　我……是不是做错了呢？亚肖卡问着自己。我真的可以对那些将要死在战场上的生命负责吗？我真的可以说他们的生命为之牺牲的东西对他们本身有着足够的意义吗？
　　笛声戛然而止，亚肖卡木然望着手中被捏成碎片的陶笛。人究竟为什么要打仗呢？她叹一口气，垂下手，任碎片滑落地上，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知不觉走入了普洛斯男爵的领地。
　　两家离得还真近。亚肖卡勒了勒缰绳。比起塔尼拉，这边显然要荒凉了一些，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少，不像塔尼拉的大路上永远是车水马龙，载着大量货物的马车来去匆匆。
　　她抬头看了看，男爵死气沉沉的城堡就在不远处的山丘崖边。既然来了，不妨就去参观看看，顺便拜访一下普洛斯的主人。亚肖卡拢了拢思绪，振作精神，快马向城堡走去。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座建筑还真不是一般的阴森。向北的设计使阳光几乎都照不到它的正面，青石的墙面上密密的覆着一层枯藤。铁制的大门上锈迹斑斑，隐约还看得出它曾经也镂有精美的花纹。
　　“真是破破落落呢，好像童话中的鬼屋一样。”亚肖卡嘀嘀咕咕的跳下马。如果伊萨克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惊讶得鼓起眼睛来：“你这个被当作凶器养大的女人也会知道‘童话’这个词的吗？”亚肖卡的确是没有过什么童年，不过在艾连及村的这些年来她倒是有过很多次帮人带孩子的经历，在给小孩子读画册的过程中，她似乎也感到补回了不少缺失的童年的遗憾。“我觉得这些书比你的那些英雄传说要有趣多了。”她常常这样对阿迦说，虽然阿迦总是不以为然地立刻捂住耳朵跑开。
　　拉拉马的缰绳，亚肖卡不客气地上前敲了敲城堡大门。过了半分钟，门在刺耳的磨擦声中被慢慢打开。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瘦肖男人不欢迎的看着亚肖卡：“请问有何贵干？”
　　亚肖卡给他一个无比友好的笑容：“请向普洛斯男爵通报一声，说鹰前来探望故友。”

　　亚肖卡坐在空旷的会客厅柔软的座椅上，用汤匙轻轻搅拌着面前的红茶。普洛斯男爵脸色灰沉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亚肖卡放下汤匙，轻抿了一口红茶：“再加一些糖味道会更好——好久不见，不说些什么吗？”
　　男爵苦涩的哼了一声：“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再见到你……你竟然还活着。”
　　“我也觉得很遗憾，但现在我还有不能死的理由。”亚肖卡盯着红茶说。
　　“因为战争吗？”
　　“虽然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但责任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不感兴趣就可以逃避的呢。”亚肖卡浅浅的笑着说。
　　男爵凝视了她一会：“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看起来就像是一柄人形的凶器。”
　　“多谢夸奖。”亚肖卡淡淡地说，“你又何尝不是。据我所知，七年前的普洛斯男爵是一个充满锐气和决断力的男人，而且对于生活品质极其挑剔——你的那扇大门，该不会七年没擦过了吧？”
　　男爵的眼光投向窗外楼下：“卡兰不在，这些东西都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了。”
　　亚肖卡看向大厅正中墙上所挂的巨大画像，画中的灰发女子用她浅绿色的眼睛温暖的向所有看向她的人微笑着：“七年前你为了她不惜被万人唾骂的不进行任何抵抗投降伐纳克，现在依然是为了她而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吗？”
　　男爵深深的看着画像：“现在活着对于我来说，就只是在慢慢的等待着与她重聚的那一天的到来罢了。”
　　亚肖卡眼神迷离的看着他。普洛斯男爵曾经是斯兰最杰出的谋士之一，甚至凯也承认他是一个好对手，每次谈起他时，都会露出有点兴奋的笑容。而这个人在得知自己在行军中走散了的妻子落入了伐纳克军手中时，立刻毫不犹豫的宣布了无条件投降，毫无抵抗的将自己和领地交给了敌人，只为了怕妻子受到一点伤害。将他的妻子交还给他一事是由亚肖卡负责的。她冷冷的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做了降军，同时被同胞和敌人都看不起的男人激动的拥抱自己的妻子，脸上高兴的表情好像他成为了战争最大的赢家一样。那一刹那亚肖卡第一次领悟到，战争这种东西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于自己一样那么有意义的。那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是可悲的。
　　“慢慢的等待与她重聚的那一天”么？亚肖卡叹了口气。这个人……和我是一样的呢……
　　不过，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亚肖卡摇摇头，将多余的思绪抛开。她大口喝了一口红茶：“听说普洛斯与塔尼拉在边境上常起摩擦。”
　　男爵竟忽而愤慨了起来：“昆拉那只浑水中的老鳗鱼，一心只想吞并我普洛斯的领地！哼！他以为一切让他女儿出面我就会卖他面子了吗？绝对不会！我决不会让他得逞的！”
　　“这与他女儿有什么关系吗？”亚肖卡淡淡地问。
　　男爵却一下子哽住一般静了下来，许久，才摇摇头：“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太激动了口不择言而已。没有什么关系。”
　　贵族总是有一大堆子见不得光的事情。亚肖卡在心中不以为然地笑着，忽然正色说：“我要借二千兵。”
　　“从侧面打击瓦西西第军吗？”男爵颓然说。
　　“不愧是斯兰的名军师，一下子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你打算和所有斯兰的领主这样交涉一遍吗？”男爵问。
　　亚肖卡苦笑：“必要的话就不得不这样了。”
　　“我拒绝。”男爵忽然说，“卡兰已经死了，我没有继续为伐纳克效力的义务。黑尔尤里也好，安达克莱顿也好，谁做国王对我都无关紧要。”
　　亚肖卡微微的眯起眼睛：“真的无关紧要的话不拒绝我也是可以的吧？还是，有什么其它令你在意的东西呢？”
　　“我想你是有所误会了。”男爵冷淡的说。
　　碰了钉子啊。亚肖卡看着男爵。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能操之过急呢。
　　亚肖卡浅浅一笑，起身说：“看来今天向要说服你是不行了。我也该离开了，还有好男人在屋子里面等着我呢。谢谢你的红茶。”她转身要走，又顿了一顿，回头笑着说，“我还会再来的。”
　　男爵垂下眼睛：“随时恭候大驾。”

　　亚肖卡回到塔尼拉城堡时天已渐傍晚。连竟斜倚在大门口等她。亚肖卡将凯瑟琳交给马夫，跳起眉毛笑看向迎向她的连：“怎么有心情在这里等我？伤员不好好的呆在屋里休息可是不好呢。”
　　“没办法，因为我是个对迟迟未归的未婚妻担心不已的可怜男人。”连毫无笑意的讲着笑话。
　　“哎呀哎呀，人家好感动呢。”亚肖卡媚态十足地偎在他身边用手指在他胸前划着小圈圈。
　　连竟身子僵了一僵，脸上一红。许久，才无奈的说：“你常常对男人这样亲昵的吗？演戏不要太过火。”
　　亚肖卡笑着放下手，若无其事地说：“也不是呢，但是有观众的时候我会特别投入一下。三楼左边数第五个窗户。”
　　连依言不动声色的看过去，低头勾住亚肖卡的下巴：“是昆拉•塔尼拉伯爵。”
　　亚肖卡咯咯笑着打开他的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我们先进去吧。”
　　晚餐时，阿捷娜却不在。管家解释说：“小姐去东边检查布料的运输，顺便将定做的衣服拿回来。”说完旁边竟有些侍女笑了出来。管家瞪了她们一眼，开始安排连和亚肖卡的进餐。
　　“她们究竟为什么要笑起来呢？”当两人回到房间独处时，亚肖卡问。
　　连点点头：“似乎是为了阿捷娜小姐定做的裙子的事情。”
　　“那裙子有什么与众不同吗？”
　　“听说卡斯特罗•加纳先生曾无意中说了一句‘那种款式蛮不错。’”连淡淡说。
　　“……然后呢？”
　　“据见过该款裙子的侍女说，她奶奶都不会穿这么难看的裙子。”
　　亚肖卡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为连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我今天去了普洛斯男爵哪里。”
　　“有什么收获吗？”连问。
　　“很难说。男爵似乎与阿捷娜小姐有什么微妙的关系，但现在很难下断言。”亚肖卡抿一口红茶：泡的时间太久了，有点过涩的味道。
　　连皱起眉：“塔尼拉家和普洛斯家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好。很难想象普洛斯家家长会与塔尼拉的第二代有什么关系。”
　　“手头情报还不够，得再观察看看。”看连已喝完了红茶，亚肖卡拿出绳子开始将他一圈圈的绑起来：“手臂还很痛吗？”
　　“说不痛是骗人的。”连苦笑，“跟你在一起旅行让我有种父亲想借你的手杀死我的错觉。”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想杀死你绝对有很多可以让你非常干净的从世界上蒸发的方式，用不着只是轻轻的拗断你一只胳膊。”亚肖卡认真地说。
　　“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说是错觉。”连说，“但我再次非常诚挚的希望你不要这样时常拷打我身体里的那只怪物。虽然距你说拷打它时它也会有剧烈痛感，但至少在白天的这一半时间里痛的是我。”
　　亚肖卡无趣的“嘁”了一声：“至少我的拷打是有成效的，昨晚我逼问出了它的名字，它叫维。”
　　“这个……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吗？”连有些无力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只是为了知道魔物的名字就若无其事的将自己的手臂扭断，但白天是有时又会露出很小女人的笑容……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必要的时候会很有用。对于魔物来说，名字有时就是一种咒语了。”亚肖卡高深莫测的笑着，“不要这样哀怨的看着我啊，我已经尽量的顾及到你了。十天就可以好的骨折，不是我这样的专业人士可是拿捏不了这样准确的啊。”而且拷问得知的远不只是魔物的名字而已。亚肖卡在心中叹了口气。
　　连挑起眉：“专业人士？”
　　亚肖卡笑起来：“知道什么人对人体的构造了解得最清楚吗？一种当然是医生，另一种就是像我这样靠杀人吃饭的战士。顺及一提，我自认在解剖的知识上比大部分医生都了解的要多。”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连不自觉地用有些怜悯的眼光看向亚肖卡。
　　“是的。”亚肖卡瞪他一眼。
　　连竟被亚肖卡瞬间发散的杀气慑住了。他不禁全身一冷，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矩。收敛了一下心神，他恢复往常的平淡语气：“忘了提起，阿捷娜小姐的未婚夫卡斯特罗先生明天会来看她。”
　　“难怪把客人放在一边也要去取裙子。”亚肖卡似乎忘了刚才的尴尬，露出平日的笑容，“你怎么知道的？”
　　“侍女们告诉我的。据说每月的５７日都会来。”连试着挣了挣绳子，“绑的真紧，你以前常干这个吗？”
　　“专门学习过。”亚肖卡回答。
　　“那你还真是用心啊。”
　　“当然，帮得最松的那个人会被老师杀掉。”亚肖卡笑着说。连几乎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说起来，真看不出来你竟然还会想到从塔尼拉家的侍女们口中套情报呢。”
　　“因为她们不管对谁都会说个不停，我就是为了躲避那群吵闹的女人才到门外等你的。”连有点困扰地说。
　　亚肖卡揶揄的笑了笑：“他为什么要专拣５７日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似乎是因为他第一次来见未婚妻的时间是５７日。”连回答说。
　　“……真是毫无情趣的人呐。”亚肖卡直率的说出自己的感想。
　　连点点头：“这似乎是全堡上下对他的一致评价。”
　　“他与阿捷娜小姐关系不好吗？一个月才来一次，一年岂不是只能见五次面？”
　　“不，似乎两人相处得出乎意料的融洽。而且阿捷娜小姐常常亲自去加纳家找他。”连回答。
　　用“出乎意料”这个词来形容啊，难道两人非常不搭配吗？“让女人比自己还主动的男人不是好到极品就是差劲顶透——他属哪种？”亚肖卡感兴趣地问。
　　连有些困惑的想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好男人和坏男人指的是哪种，但我想他应该不属于任何一边。据黛形容，他是一个对书籍痴迷到缺乏生活常识的人，似乎对阿捷娜小姐的确报有比别人要多的好感，但这种比较是建筑在他对大部分人完全无视的基础上的。”
　　“黛是谁？”
　　“阿捷娜小姐的贴身侍女。”连回答。
　　亚肖卡“哧”的一笑：“你真有办法。”
　　“多谢夸奖。”连修养极好的面无表情说。
　　“阿捷娜小姐似乎对这个婚约单方面的相当积极呢。”亚肖卡捻着下巴。
　　“各有所好吧。书呆子也是有其市场的。”连皱眉说。
　　“你真的这样认为？”
　　“……说说而已。”
　　亚肖卡轻快的笑起来：“你很袒护她呢。我是说阿捷娜小姐。似乎每当我对她使用比较负面的词时你都会有些辩解的话说出来。虽然我这样问很失礼，你也完全可以选择拒绝回答或者撒谎——你与她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吗？”
　　“并不是那样的。”连略有些尴尬的回答，“帕西家和塔尼拉家在战前就已交好，夏克小时候甚至还曾在他家寄养过一段时间。所以我与阿捷娜也算是接触过不少，据我所知，她是一名坚强正直的女性，阴谋或是私通之类不在阳光下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沾上一点的。”
　　“非常高的评价呢。”亚肖卡笑起来，“你都这么大力赞扬了我就姑且相信一下你的判断。说起来，”她黑色的眼睛狡黠的一转，“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继而不以为然地说：“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的眼力准不准而已。”亚肖卡打好最后一个绳结，将剩下的红茶喝掉。
　　“结果呢？”连问。
　　亚肖卡赠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超越我期待的准确呢。我还以为我掩藏得很好，结果一眼就给你看出了我的不知所谓。真是无比佩服。”
　　连正要回以她笑容，忽然身子一僵，急促的喘息了起来。
　　“晚上好啊。又见面了呢。”等他眼睛完全变成红色，亚肖卡好整以暇的打招呼说。
　　魔物阴沉着没有答话。亚肖卡将手抚上它的脸颊时，它猛地畏缩了一下。
　　“你也在怕我么？”亚肖卡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没有到达眼睛。
　　魔物沉默了两秒，说：“你是和我同样的生物。”
　　亚肖卡笑起来：“要我父母给你开张血统证明书吗？”
　　“魔物也是由人生出来的。”血红色眼睛的生物忽然说。
　　亚肖卡挑起眉毛看着它。
　　“是混血。人类，妖精，翼人，矮人，这四族可以相互结合。而这个‘可以’之因为适用于大部分人而使人们忽视了少数失败的例子。我是矮人和人类的混血。克里斯大神在每一个孩子诞生前都会为他打造一个要伴随他一辈子的身体通过祝福放入母亲的子宫里。这个身体会继承父亲和母亲的优点。但混血有时会使神也不知所措。于是产生了失败品。神的错误就是魔物。克里斯大神忘记了给我人类的身体，也忘记了给我矮人的身体，于是我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魔物平静的说。
　　亚肖卡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不在意的神情：“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昨天，你毫不在乎的就赤手折断了这个身体的胳膊。残害同类是一种罪行。神给予人的身体罪恶感。在他试图伤害别人时这种罪恶感会阻止他，让他感到难过。然而你完全没有这种东西。大部分魔物也是没有罪恶感的，因为他们得到的是不完整的身体。你也许曾经是个人类，但现在的你和我们一样。我们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正常的活下去，你是被这个世界变得不正常。没有什么不同。”
　　“住口！”亚肖卡大喝着打断它。然后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一般克制的低下头去。“呵呵，呵呵，”许久，低低的笑声从她覆在脸上的指缝间泄出来，“呵呵呵呵呵呵……”她抬起头，长吐出一口气，“险些就上了你的当。利用语言让人的心灵产生空隙再寄生上去正是你们魔物的拿手好戏呢。如果在这里被你控制了，大概很多人都会有麻烦。”
　　魔物卡卡的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它被绑住的全身都在颤抖：“可悲的人类啊，你的心里塞满了太多的责任和束缚，以至于你像行尸走肉般只是为了完成责任而活着，再无法注意到其他美好的东西。我不会寄宿到你身上。被我寄宿而放弃神志的你会比现在要幸福得多。卡卡卡卡，你就永远这样痛苦下去吧，卡卡卡卡卡！”
　　亚肖卡一把捏住它的下颚让它无法发出声音：“你的笑声很难听。”
　　魔物看着她，火红色的眼睛里溢满了嘲讽。亚肖卡用力的放开手：“不要激怒我。不要忘记，我知道你的名字。哼，从没见过你这样没用的魔物，只是稍微让你受了点疼痛，就把真名说了出来。你不怕我以后用这个控制你吗？”
　　魔物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今天，那个帕西家的小鬼用怜悯的眼神看你，让你觉得很动摇吧。”
　　亚肖卡眼神一冷：“为什么说起这个？”
　　“四年前，那个小鬼遇上了他一帆风顺的生活中从未有过的巨大挫折，以至于被我趁虚而入寄宿到了他的体内。”魔物说。
　　“然后你就在每个地月快结束而贝恩的力量越来越强时控制他的身体一半为了兴趣一半为了报仇的大肆杀人。这些我在昨天你痛得晕过去之前已经听说过了。”亚肖卡双手抱肩讥讽地说。
　　“你没有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他那时所受挫折的始终。”叫做维的魔物眯起眼睛说。
　　“你希望我告诉他吗？”亚肖卡看着它，不以为然的抖抖肩膀。
　　“为什么不告诉他？”维险恶的笑着。
　　“没有必要。”亚肖卡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抱歉我耐性没有那么好，菲尼尔家的‘前’守护神大人。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竟然会请一个魔物作守护者，菲尼尔家还真是一个诡异的家族。”
　　维的眼中闪过一阵怒气，随即隐去：“你不告诉他，有一部份原因是因为你根本无法理解他所受到的挫折为什么会给他如此巨大的打击——就像他怜悯的看着你的时候也无法想象到你早已对你的生活麻木到了丝毫不觉得痛苦的地步。”
　　“你在对我说教吗？”亚肖卡冷冷的说。
　　“其实你在妒嫉着他的幸福和无知，妒嫉他这样完全不弄脏自己双手就可以活下去的幸福人生，所以你无法忍受他对你的怜悯，你无法忍受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与你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对你廉价的怜悯。”维卡卡的笑出声，“他用可怜你的眼神看你的那一刹那你起了杀机对吧？”
　　“是又怎么样？”亚肖卡面无表情地说。
　　“这就是你妒嫉他的证明。你妒嫉到想要杀了他啊卡卡卡卡！不得不在这种状况下和他一起旅行，不但要像保姆一样照顾他，还要装出一副与他友好的假象，你也真是辛苦啊。”维恶毒的笑着。
　　“彼此彼此。”亚肖卡不痛不痒的看着他，“你又何尝不是妒嫉他拥有正常的身体到附身在他身上想要毁掉他的人生？”
　　“这样说起来我们还真是相似呢。”维不怀好意的眯起眼睛。
　　“不，完全不相似。”亚肖卡不客气地打断他，“最重要的不同就是我比你强大，只会附身在别人身上搞搞小把戏的魔物先生。不要忘了，我知道你的名字和弱点，并且很清楚如何利用它们。啊，顺及一提，奉你为守护神的那家人，有大部分人，是被我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