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dy唐

30、初恋

　　“爸爸！”
　　嘉萱从噩梦惊醒，满身冷汗沿着后背往下滑。梦里的父亲被卷入了一个深洞，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她紧喘了两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夜色正深，角落有一团阴影，是左阳蜷缩在躺椅上的影子。他脸上的伤口由于没有得到悉心的医治，变得异常恐怖。嘉萱很少正眼看他，左阳对她而言已经死了，美丽的面具正在慢慢脱落，什么时候露出本来面目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她不关心。
　　听他发出轻微的鼾声，她腹部用力，挺身慢慢起来。一边盯着角落的动静，一边悄悄去拔鞋子。伸出手去才发现床底下是一双高跟的皮鞋，她只能放弃，光脚踩在地板上。平日里看来很牢靠的木地板此时发出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吱呀声，活活惊出她一身汗来。
　　角落里的男人没有动。他很多天没有合眼，今晚想必是睡死了。即使如此，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可门把手根本转不动。门从里面锁上了。出去就得拿到他口袋里的钥匙。她屏住呼吸，壮着胆子靠近角落的阴影。
　　夜色使得房中的一切混沌不清。左阳迷迷糊糊看见十七岁的安妍向他走来，一转脸，另半张面孔却是嘉萱的样子。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互相拉扯，扭曲成恐怖的形状。他在梦魇中手脚促动。嘉萱一惊，当下也来不及细想，举起烟灰缸就砸了过去。
　　左阳捂着头，翻倒在地。嘉萱迅速夺过钥匙，拔腿往门外跑。刚拉开门，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左阳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向她的后背。嘉萱一心急，手里更是不听使唤，只得闪身，从门边避到一旁。左阳虽扑了个空，大门在他的撞击下却砰的一声重新关死了。
　　他转过来，背抵着大门说道，“听我说，我把你带到这儿来,不是想害你。”嘉萱挨着窗户，紧紧握住手心的钥匙，咬着牙回答，“你骗不了我！你不必白费口舌，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深沉的夜色中只能看见一团迷雾。左阳继续问，“你不是一直想弄明白十年前是怎么回事吗？”嘉萱的目光毫无目的地落在斜向下45°的角度，就连听到这句话似乎也没有兴趣。左阳退回角落坐下，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光了。他塌着肩膀，胳膊从两腿间垂落，脑门上的血从裂开的口子里往下滴，滴到白色的衬衣上，分外刺眼。月亮从树梢慢慢西落，玻璃瓶中的玫瑰在乳白色的矮柜上落下颀长的花影，淡淡的，如同挥之不去的情思。
　　他揉了揉疲惫的脸庞。不管她想不想听，他都要把藏在心底多年的往事说出来。“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从一开始就是。”他一边说，一边发出一连串苦笑，想起她躲在吴信朗身后的样子，喉咙口逐渐发紧。这种痛苦她不会懂，也不会相信。“我真蠢……”他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语。
　　嘉萱缓缓地抬起脖子。从心底来讲，她还是想知道真相的。左阳从钱包的里层掏出一张开始褪色的照片。“我一直把它藏在这里……”他把照片转向她，嘉萱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想走过去把那张相片看清楚，但突然又放弃了，只是呆呆地跌坐回床边。“怎么会有这样一张照片？”
　　看到她完全想不起来的样子，左阳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他克制着，接着往下说，“没错，我们见过面，很久以前就见过。我们三个，还拍了这张合影。只是，你不记得了，你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他呼着气，苍白的脸泛起不同寻常的绯红。
　　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安妍而起的。
　　他和安妍的家住在同一条街上，从初中到高中，他们一直是同班同学。后来安妍的妈妈再婚，才从那里搬走。
　　十六岁那年的暑假前，他同往常一样，在外面游荡到十二点回家。在街口，他撞见已经搬走一年的安妍。她穿着一条素色的长裙，正对着以前住的那间屋出神。以前安妍的妈妈喜欢在阳台种满花花草草，如今那间屋子租给了两个外地人，冷清的阳台看起来寥落得多了。月光在安妍的脸上留下一层细腻的光晕，他情不自禁走近了两步，却发现她在流眼泪。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于是一低头，假装没看见，打算从她的身后走过去。
　　“赵小富！”
　　他听到那声叫唤，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他们虽然从小认识，可碰面从来不打招呼。“陪我坐会儿好吗？”安妍的嘴角微微地抽搐，她果然在哭。“我有点怕。”她提出一个让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请求。
　　虽然她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能感觉到她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才跑回老家来的。想起自己也很小就失去至亲，他顿时燃起些同病相怜的感触。鬼使神差的，他走了回去。
　　在花坛边坐了一会儿之后，安妍求他送自己回家。“我得在天亮前回去，要是让妈妈发现我过得不开心，她心里会难受的。”安妍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同平日光彩照人的她判若两人。他点点头同意了。
　　到了她住的小区，她指给他看自己住的那一层。他惊讶地发现那里还有一间屋子的灯是亮着的
　　“那是老头子的拖油瓶。她在南阳念书，跟她爸一样是个书呆子。”
　　他茫然地点点头。
　　“早上你在这儿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他露出惊异的表情，她咯咯笑起来，“你不是经常旷课么，不能多陪我这一次？！”
　　他点点头，觉得像是在做梦。
　　安妍转身上楼，纤细的背影很美。
　　他目送着她消失在楼道口，然后抬头眺望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这时，一轮剪影映在窗帘上，那是一个女孩，有着迷人的侧脸。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再次望过去的时候，那扇窗户的灯已经灭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抓起一个冷馒头就往安妍的住处跑，生怕误了约定。远远的，一个女孩从那栋楼的楼道里走出来。五官娇俏，眉眼间透着一股子聪慧之气。她急急忙忙，连书包都没有拉好。他从地上捡起从她包里落下的初中化学课本，看得出被翻过很多遍，但依然很整洁。
　　他默不作声地把书本递过去，女孩接过书，冲他微微一笑道了谢，如同清晨的阳光一般干净灿烂。他的心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推了一下，那种感觉微妙得令他不由得惶恐。内向的他立即涨红了脸，密布在鼻尖的一粒粒雀斑愈发明显了。他低下头，咬住自己的嘴唇，然后逃也似地溜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嘉萱，以赵小富的身份。
　　左阳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他望着失神的嘉萱，心底无比凄凉，“我以为……要是长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就不会对我视而不见……”嘉萱柔弱的身体微一颤。她极力保持着镇静。可是记忆的墙已经在身体里头裂开一道陈旧的伤口。左阳摇摇晃晃走到柜子前面，往嘴里灌进去一大口酒。他神经质地大笑，“你好好看看我的脸，你就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么多模特里头偏偏选中了我！”他不顾一切地咆哮着，口中的酒液飞溅。
　　嘉萱仔仔细细地盯住了他。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那额头，眼睛，还有嘴唇¬¬——
　　猛的，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竟失声叫出来。
　　“吴信朗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最后同意我做公司的形象代言人？”他说着，又狠狠灌进去一大口酒。“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样子！因为这张脸上有他的影子！！”
　　酒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玻璃片在月色中闪着星星点点无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