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
-
长达三年的战争结束了。
莱纳回家了。
十七岁的他曾经想过，在回到家乡的时候，他会是多么的兴奋。
他曾经想要杀光岛上的恶魔，拯救世界。
现在他却是在和那些中东人在作战，屠杀着些完全不相干的家伙。
到头来，巨人的力量不是什么解救艾尔迪亚人的力量…这只是，被马莱人使用的工具罢了。
他只是一个，被人尽情地使用的杀人机器而已。
＂你有什么企图啊，法尔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偷瞄我，看了就让人觉得烦。＂
＂你…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啊？是谁害的啊…＂
＂……＂
＂当然是你害的啊，贾碧。＂莱纳弯了弯唇角。
＂哈哈哈贾碧…你成了罪孽深重的女人了～＂
＂我哪里罪孽深重了你们在说什么啊！＂
大家都在笑。
看着贾碧和法尔科两小无猜的样子，莱纳不笑了。
……
他好难过。
·
去往雷贝里欧收容区的路上，贾碧很兴奋。莱纳看着他的这个满怀热忱的表妹，内心里的绝望愈演愈烈。
贾碧没有注意到，沿途的马萊人对他们的嘲讽和白眼。看着那些戴着黄色或红色袖章的家伙，就像看着猴子一般的，冰冷的审视的眼神。
圈养着家畜的巨大的铁栅栏门打开了。
＂哦哦，看到了！大家都回来了！＂
＂吉克…你的任务都好好地完成了啊。＂
＂啊是吉克战士长！＂
＂布朗副长着次立的战功也很大啊！不愧是我们的英雄！＂
…他是英雄。
＂爸爸，妈妈！＂
＂贾碧…我们都听说你的事情了哦，你的勇气拯救了艾尔迪亚的士兵，真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女儿…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的。＂
＂那当然！就像莱纳一样的优秀！＂
人群中带着头巾的金发女人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有慈祥的沟壑，笑着的时候，眼里全是温情。
＂莱纳。＂
＂妈妈。＂
莱纳看向了那双和他的一样的，金棕色的眼睛。
＂这次的任务也做得很好呢，莱纳…你一定也累了吧。回来之后就好好休息吧。＂
＂嗯。好。＂
……
他好想死。
*
*
＂偶尔放松一下不也挺好的吗。你一直都很累吧，莱纳。＂
是谁…谁在说话？
莱纳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雪地里，手里攥着的是一团废弃的铁线。
愣神地回过头来，他看到了那个，在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的时候，日日朝思暮想的人。
她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玛格！＂他丢下手里的东西，上前用力地抱紧了她。＂你在这里…＂
＂不然我还能在哪里啊…＂少女咯咯地笑了。＂怎么突然哭了啊，莱纳。不应该高兴才是吗。我们马上就可以毕业了，说好了一起去宪兵团的，不许反悔啊。＂
＂嗯，不反悔…＂莱纳哭得更厉害了。
身后打雪仗的萨沙和柯尼团起了一只巨大的雪球扔向了他。
为了躲那团雪，他抱着她滚下了雪坡。
少女的脸在接触到他的胸膛的时候倏地变红了。
＂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流鼻血而已。＂
她捂着鼻子，血液在指缝间缓缓地流淌。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她洁白的训练服上晕染开来，
红得如此的刺眼。
莱纳慌忙地伸出手去，想要擦掉那些让他不安的红色。
＂为什么…为什么擦不掉…＂
莱纳急得又要哭了。
＂不用擦了，莱纳。＂
＂不行，不擦掉的话…＂
＂算了吧。快别装了。＂
莱纳猛地停住了动作。然后慢慢地把目光移到了少女的脸上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
＂别装了，莱纳。我早就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了。＂
雪山的梦境在此刻戛然而止，莱纳被吓醒了。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他赶忙摸了摸眼睛下面。
干的，他并没有哭。刚才只是梦里在哭而已。
＂……＂
搞什么啊…好久之前的时候，天天盼着能梦到，现在不想去想了，反而梦到了…真是的。
无语地抬手挠了挠头发，莱纳沉默了几秒，坐起来掀开毯子看了一眼，然后又默默地把毯子盖了回去。
那里面散发出来的气味让他恶心。
他自己让他感到恶心。
把沾了让人羞耻的粘液的毯子和床单都清理掉，莱纳到盥洗室草草地洗了一把脸。
待会贾碧和贾碧的父母都要来，他不能就这样子出去见人。
莱纳抬头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暗淡无光的干枯的头发，颓废的眼神，因为消瘦而变得棱角突出的颧骨和下颌，邋遢的胡渣，干裂的唇，和满脸的刚刚释放过的羞耻的神情。
好恶心。
快些死掉吧。
＂……＂
莱纳用力地把睡乱了的头发梳理平整。
他把袖章取了下来，穿上了衣柜里的一件还看的过去的衬衫。
和他不同的，母亲很喜欢那个红袖章。今晚在客人面前她大概也会戴的吧。那个代表战士家属的袖章。
*
晚上的时候，大家来家里聚餐了。
莱纳没什么胃口，只是坐着神游着。
贾碧又在吹牛了。
莱纳想拆穿小表妹故事里不符合实际的地方，让她出丑，然后好好地嘲笑她一番。
不过最后他还是变得难过了起来。
贾碧从一开始也没有把敌人当成人类看待，所以她不在乎他们的痛苦和死活。她喜欢当英雄，但是她不知道，做这样的英雄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对了…莱纳，我听说就连你都在逃离岛上的恶魔的时候花了好大的功夫…那是真的吗？那些恶魔到底是什么样的？＂
被这样问了，莱纳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是一双温柔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翘了翘唇角。
＂这个啊…我潜伏在那座岛上的军队里，岛上的那些人，又无情又残暴，全都是恶魔…＂莱纳眼睛盯着桌子，声线轻柔而平稳。
＂就在入伍仪式上，有人突然地啃起了马铃薯，教官纠正她，她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这样还不够…她让出了一半的马铃薯想笼络教官，可是交出去的连一半都不到。这都是因为他们根本就缺乏互相礼让的道德。＂
莱纳在说这种滑稽的故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是非常的严肃的，这让在场的客人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氛围。
＂真是的，一群无药可救的家伙…＂莱纳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刚上厕所出来却忘了是大号还是小号的笨蛋，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自私的家伙，只想着报仇的家伙，无论如何都要跟着热血笨蛋的家伙，不然就是，只会替别人着想的过于老实的、在解散仪式上求着男人和她去内地的不知矜持的家伙……＂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地狱。只是他一直没有发觉到而已。
那里是地狱。
这里也是地狱。
＂待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
莱纳闭上了嘴，沉默着不说话了。
＂他们…都是坏人对吧？＂贾碧被莱纳的发言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卡丽娜马上回应：＂对的，他们都是恶魔…他们是企图将这个世界变成人间地狱的恶魔！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善良的艾尔迪亚人，直到我们消灭掉岛上的那些人，世界才会认同我们是好人这个事实啊。＂
好累。
莱纳才刚刚睡起来，他就又感到累了。
母亲说的话，和他在很久以前在试卷上写的东西相差无几。
他答了相似的问题多达上百次，早已经厌烦透顶了。
他现在就想去睡觉。
＂我不要回家啊！就一会…就一会会～？＂
贾碧还吵着闹着要去他的房间折腾，一点都不想回家。
莱纳看着他的这个马上就要打滚撒泼的表妹，心一软就答应了她。
毕竟他现在也没有什么活头了。现在的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照顾好年轻的下一代战士而已。
贾碧翻出了他深埋了很久的东西。
他不喜欢这样。他宁愿把它埋葬起来，永远地都不要想起。只是想一下，都会让他痛好久。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碰柜子里的东西的吗？！＂
*
莱纳一时间有些惶恐。
…他厉声地吼了贾碧。
那些愤怒的情绪在声音里释放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贾碧快被吓哭了。
他马上就蹲下身向她道了歉，顺便还许诺她明天带她去吃大餐以示诚意。
还好贾碧没有怪他。她只是觉得，是他在岛上的时候受到了恶魔们的折磨，精神受到什么创伤了。
…的确是有创伤，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创伤啊…笨蛋贾碧。
想到了以前那个精神分裂的自己，莱纳自嘲地笑了笑。
＂那我们就走啦！拜拜莱纳！＂
莱纳告别贾碧一家人，然后返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卸下了伪装的他疲惫非常，似乎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弓着腰身坐在椅子上，任由煤灯慢慢地昏暗下去。
他的手里无力地拿着那本从贾碧手中拿回来的训练手册。
不知道坐了多久，煤灯仅剩下了一星半点，他才动了一下身子。活动的时候，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脊椎发出了咔的响声，这让他一阵的不适。
＂莱纳。＂
莱纳顿住了。在没有第二个人的房间里，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又要疯掉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莱纳。＂
穿着训练兵团军服的少女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是十六岁的玛格。她的眼睛还和以前的一样温柔可人，两只胳膊完好地搭在身体的两侧。
……
还好，他还没精神分裂。这只是幻觉而已。
＂没有。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只是想念的时候，会非常的痛苦罢了。
拍了下脑袋，幻觉还是没有消失，莱纳索性不管了。
这样的情况在以前也发生过几次。顺其自然就好。
＂玛格…你还会原谅我吗。＂
莱纳在空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
是的。我会原谅你。
＂你还爱着我吗。＂
是的。我会永远爱你。
莱纳知道这是假的，可是他还是相信了那么几分钟。
真可悲啊。
莱纳起身冲进了浴室里，拿起一块剃刀用力地划开了胳膊上的动脉。
*
*
莱纳的第一次自杀没有成功。他是竖着划开的动脉，所以血当场就飞溅了满满一镜子。他没有使用巨人之力，想要就这样让血液流干。他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胳膊上的伤已经没有了。
身体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使用了巨人之力修复。…他是不知道他还有求生欲这样的东西就是了。
第二天的时候，莱纳得知贝尔托特的父亲去世了。没有等到儿子归来，就那样，独自一人死在了病榻上。
在马萊高层的会议之后，莱纳拒绝了想邀请他一起吃饭的皮克和贾里亚德，在看过贾碧和她的三个小伙伴的训练之后，他从训练场拿了一杆枪。
那个时候，他和贝尔托特说，下次见到亚妮的时候，就去表白吧。
结果是，他把贝尔托特也弄丢了。
亲爱的玛格丽特，希望你还能相信我。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奢求你的原谅，但是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我保证。
想要传递的，最后写在纸上的，也只有这些话而已。
他伤害了她那么久，最后离别的时候，居然也还是那样一副不堪的样子。
十七岁的他是那么的傲慢和自负。把她从岛上弄到马莱，又能如何呢？他自己都险些自身难保，她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来自恶魔之岛的艾尔迪亚人，他们会直接把她杀掉的啊。
…其实，他有段时间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岛上的人。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肩负的东西太多，不做那种事就活不下去吧。
不去爱的话，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去爱了。
他曾经鼓励过艾伦，是你的话，一定会把巨人全部驱逐的。曾经向尤弥尔保证过，一定会把克里斯塔救出来。曾经承诺过玛格丽特，一定会和她结婚。
归根到底，所有的保证，所有的承诺，都只是无望的梦而已。
.
莱纳把枪管塞进了嘴里。
十六岁的少女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前，眼里满是悲伤。
真的要这样做吗，莱纳。
她问。
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莱纳把手指放在了板机上。
…只不过，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在那个时候好好地说再见。
在按下一半的板机的时候，房间外面的一声闷响把莱纳打回了现实。那是法尔科的声音。
＂啊…＂莱纳把枪管从口里拿了出来。
贾碧和法尔科他们还需要他…他还有更多的没有给予。…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我还有他们…＂
*
＂喂，安娜快看啊，是布朗副长耶～＂看到了从训练场的某个休息室里出来的莱纳，从收容区外面进货回来的咖啡店员工捅了捅同行的伙伴：＂…可是怎么看上去一副颓废的样子啊……真是帅死了！＂
＂颓废么。＂被叫作安娜的身着咖啡店女仆装束的年轻女性看了一眼远处白色军装的金发男人。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栗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柔顺地动了动。
＂大概是阳/痿了吧。＂
作者有话说第55章 第 5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