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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是在中央时针快要180度拉平的时候碰到他的。

      往常这个时间我早就准备收拾收拾拍拍屁股及时下班了。

      在美好充实的一天后,能与阿弥力嘉、芙德或者随便哪个油滑的老家伙去老地方聚一聚喝杯小酒;或忽略掉一路的繁华风景直接回家去和我那年迈老母亲——尽管上了年纪后她总是会因为一点小事唠叨,不过没有大碍——来个充满归属感的拥抱,然后坐在露台那把儿小时候我父亲总会待在上面小酌杜松子酒的老旧藤椅上边吃我最爱的“家”牌肉桂派边浏览昨天剩下的报纸……

      在我日复一复平静且相同的人生里,没什么比这些更惬意的事了。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在我开始放空神游策划着如何享受下班后的生活时候,门口却不合时宜得出现了个纤细的人影。

      我暗道不妙,这意味着我美好放松时间可能会延迟。让我牵肠挂肚的美味肉桂派、自制炖汤和卷烟要等一阵了。

      伴随着一阵什么棍状东西敲击地面的有节奏停顿的“哒”声,我最先瞧见了那个年轻人的拐杖,深棕色的短发。只有一只可以行动自如的腿。

      如果你足够了解这里的规则,就不会挑这个时间过来办理事务。我暗想到。

      等他费力地靠进柜台时,我才看清楚了他的身形是多么的消瘦。他身着时下学生中最普通的马甲套装,裤管里支撑着的大腿甚至还没我一只胳膊粗。好似风一吹他就倒了。

      他抬起头,那双和发色相差无几的棕褐色眼睛镶嵌在凹陷的眼眶里,边缘还泛着缺少足够睡眠和休息的紫黑沉淀。他的脸颊上有不规则的两颗小痣,神情倦怠、嘴唇紧抿地望着我。

      ——多么可怜,多么弱不禁风。

      “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先生。”

      我顺着柜台沿向下瞧着他,按照惯例讲出平时已经重复过成千上万次的那句话。多么可笑啊,一时竟忘了自己被耽误下班的不耐。

      “我……咳咳……”他的声音有的嘶哑,像是好久没喝水一样,然后剧烈咳了几下,“我想申请一下学生在籍证明。”

      不属于皮尔特沃夫的浓重口音暴露了他的来历。

      噢,我明白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是一个来自阴沟的家伙。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对这个可怜人泛起的同情顷刻烟消云散,那诚挚又天真的眼神在一瞬间让我感觉变得非常廉价。

      “不好意思先生,现在马上要下班了。”我指指中央时针的方向,想要接着努力为我工作日画上完美句号的苗头一下已经彻底熄灭了。

      “我明白。但……求你,听着,我、我知道我现在来的不是时候,但我有些事情,真得很急……”

      他眉头紧蹙,苍白的脸颊因为着急浮出一层薄红。在落日的余晖中颧骨显示出清晰的折角,下方没有充足脂肪填充的脸颊和眼眶一样向里深切的凹陷着,本来脆弱的外壳显得更加瘦骨嶙峋。

      “我很抱歉。您可以在两日后的早上再来。”我又重新打理了下领带,整理好领口。甚至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我可不希望它在我下班时被什么东西带来的灰尘给弄脏了。

      “两日后?!”
      他愣了一下,显然不可置信。但随后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我……咳咳咳……不能等那么久。”

      “是的。”
      我把眼镜重新戴好,冷静异常地接着打量他。

      我得承认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虚弱的地沟人,下面窜上来的耗子向来块头都不小而且十分有攻击性,让人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靠吃变异的死人肉长大的……

      但是他——

      我皱皱眉,他怎么可能有资格进入这所学校学习?

      “因为明天是双休日。”

      “双休日……”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喃喃。他大概是已经明白了没有说服我接着工作的可能,失落地低了点下巴,单薄的身形在由整块夸伊萃石制成的地板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我满意地重新看着钟表,在心里数着要离最后离开岗位的时间。在我马上就要放松所有警惕迎接最后离岗时光时,一个声音却突然打断了我的白日梦。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另一个声音传过大厅,我俯身瞧见了一个熟悉但比常人稍微——只是稍微——矮小一点儿的毛茸茸的影子。

      我扶了扶眼镜,确认自己没看错。

      是议会长!

      我惊讶了一下,自从被引荐到这个岗位上后,我已经有大概三年多没有再亲眼见过他活生生的样子了。

      “怎么了孩子?”他走到那个年轻人的身边与之寒暄,他们关系看起来比其他师生要亲昵多了。

      年轻人一五一十跟他讲了大致的经过,语气柔和,谢天谢地他没有过多描述我的态度。虽然我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言辞,但在议会长兼学院资深教授面前却总是十分紧张。

      “真得?”皮城的创始人之一,掌握深奥秘密的长寿科学家——伟大的黑默丁格教授回头望着我,无需那个年轻人过多赘述,丰富的阅历早已经使他洞察一切。

      “皮森·科尔斯·埃文亚纳!你就是这么当差的吗?在工作时间拒绝寻求帮助之人的要求?”

      噢噢噢,他竟然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

      “当、当然不是。”这次轮到我结巴了,“是我疏忽了。我愿意马上为之办理。”

      因为手续不全,所以办理过程不算太顺利,离下班时间过了大概能完全冲泡五杯泡泡壶南艾欧尼亚丛林里产的眉乐尔咖啡的时间,那位病殃殃的学生才得到了他想要的文件。

      在此期间我听到黑默丁格教授大方提到计划要让那位年轻人成为自己的助手——那可是何等的光荣——在一旁打字的我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准备好的文件有顺序地从机器里出来,我正式且工整的在用新添的油墨清晰的印出几个按照顺序排列的字母尾角的名字处镀上了代表学院此部门权威的钢印。

      目送走他们离开后,我才终于能像其他同事那样正常下班。黑默丁格议会长说之后会在上层部门说一声补偿我的额外劳动。

      等我像往常一样回到我那温暖舒适的小家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老母亲做好的派和晚饭已经彻底凉了,她本来正在一台坏掉的播录机前昏昏欲睡,听到我的动静却机警地像野外的狐狸一样凑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揪着我的耳朵破口大骂。

      真是非常难忘的一天。

      后来我接着在那个岗位工作了很多年,关系好点的同事们升迁的升迁,调走的调走,我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我的小岗位坚存。

      等到再次听到当着前议会长的面在文件署名一行压印的那个名字时,它早已经变成流窜在上下两城所有光荣进化的使徒们嘴中常念的祷词最敬重的组成部分了。

      说来也奇怪,一眨眼多年过去,距离我第一次在那个傍晚见到独身站在空荡荡的大厅讲话没有丝毫底气、病弱瘸腿的青年好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一样——

      我一直无法忘掉他的名字。

      维克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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