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女》斛珠

2、花厅

　　府园很大，建筑风格不同于祁国的庄重肃穆，一派雍容华丽，却不失天然情趣。此时正值暮春，绿意当浓，花事渐息，府中遍植的西府海棠却正当季，一树一树的花朵密密匝匝，未开之花，娇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盛放之花，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微风拂过，鼻里嗅着袭人的香气，眼中映着摇曳的树影，重叠的花枝交错成景，或遮天蔽日，或一枝横斜，风姿妖娆，如同坠入了一个既香且艳的梦境，刚才那一点尴尬早已抛诸脑后，只盼这条路再长些长些，好让我痛痛快快的迷醉一场。

　　不知行了多久，只觉手中一轻，回过神来，已身处花厅，厅内陈设雅致，轻纱遮窗，丝丝缕缕流泻出柔和的天光，衬得壁画益发清丽，显然花了主人不少心思，只是四周空无一人，颦眉亦消失无踪。

　　孤身一人立在这安静的花厅中，偶有几声清脆鸟鸣传来，开始倒还自在，颇有兴味地观赏壁画，只是时间愈久，就愈发烦闷，不知这五殿下打得是什么主意，既然邀我前来，却又把我晾在一边，晾在一边也就罢了，连个伺候的人也不留。

　　我性子闲散，以往在宫中有个皇后虎视眈眈，总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倒也难犯什么大错，不过挨过几下教养嬷嬷的戒尺，如今到了闵国，质子府冷清，无人搭理，我也乐得自在，益发懒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了床还要在贵妃榻上赖上半天，早膳一向是与午膳同用，怎料今日被五殿下请到府中，来时不过在车上用了块点心，如今日已过午，腹中早已唱起了空城计，紫檀木桌上的那盏百桃香露是如此诱人，可是不问自取是为窃，我好歹是祁国公主……算了，我还是喝了它吧。

　　所幸我在宫中一向被宫规压着，胃口不比小鸟大多少，饮过香露，已得六七分饱，满足了口腹之欲，便觉一阵困意袭来，又见花厅东侧那张栗色躺椅雕着与我府中的贵妃榻一般的美人春睡图，十分可亲，不由懒懒地倚了上去。

　　若是容嬷嬷还在，必然会怜爱地给我盖上薄毯，戳着我的额头笑骂一句懒丫头，可惜她所剩时间不多，护不了我太久，只能让父王把我选作质女，送出明净宫，还记得我离宫时她那复杂的眼神，有痛惜，有隐忍，有担忧，更多是决断，始终透着慈爱温暖，想来是希望我到了闵国能够逃开宫里那些贵人们的算计，如同我的封号一般，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

　　可是，我的好嬷嬷，丹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闵国的宫廷不比祁国的干净呢，看看如今的情形，连我这般低调度日都要被人算计，今后的日子……费力地弯了弯嘴角，给自己一个苦笑，迅速沉入无梦的安眠中。

　　一觉醒来，日已偏西，窗边的薄纱不知何时被拢起，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进屋中，照得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适，这一觉真是睡得少有的酣畅。

　　空气中混合着一股干爽的焦香，闻着让人神清气爽，眯了双眼细细感觉身体的状况，并无异样，难道是我久居宫廷，一心把人往坏里想，也许这五殿下不过是性子古怪，又或者被什么事绊住了，其实并无恶意，可今日这事始终透着古怪，如同掩着一层迷雾，让人摸不着头脑。

　　唉，筹谋算计什么的，最讨厌了，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虽然生在皇家，顶了个公主名号，说是尊荣，却更像是催命符，仁善软弱的父王奈何不了皇后，幸好有容嬷嬷能护我，否则在那吃人的地方，凭我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早成皇陵里的一坯土了，所以我一向只打算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年纪到了，就老老实实地嫁给父王指的人，从此以夫为天，做个贤惠的妻子，种种花养养草跟容嬷嬷撒撒娇给相公纳纳妾，平平静静过了这辈子也就值了，可惜我想得轻巧，却忽略多年来嬷嬷与皇后辛苦周旋，为我操碎了心，已经油尽灯枯，再难护我，只能低头求父王把我当成质女，送到了闵国。如今嬷嬷不再在我身边，万事只能靠自己，质女之身，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最难堪不过是一顿羞辱，明镜宫里受得还算少么，况且如今情况未明，何必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不如放松心情，好好享受这难得的自在。

　　这么想着，因念起嬷嬷而低落的心情渐渐平和起来，随意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看着窗外红日西沉，好似烤的正好的梅饼，晚霞漫天，犹如蘸满蜜汁的云糕，熬了半晌，终于伸手抚了抚唱得正欢的胃，叹了口气，决定不告而别。

　　慢吞吞地扶着躺椅的把手立起身子，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理正了稍显凌乱的衣裳，顺便把腰间的束带收紧一些，狠狠吐了口气，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五殿下不会是为了把我饿趴下才请我的吧。恨恨拔下朱雀衔羽簪叼在嘴里，打散了早已变形的单髻，以手代梳，开始整理头发，却听“砰”的一声，虚掩的厅门被撞开，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定睛一看，却见一名雌雄莫辨的红衣美人，身材颀长结实，几乎要比我高出一头，面容绮丽，既有女子的秀美，又有男子的潇洒，手执酒壶，慵懒地倚在门上，一对狭长的凤目水光莹然，似多情又似无情，流出几分醉意，正颇有兴味地打量着我，目光中的掠夺让我一阵心惊，若不是她身着闵国女子服饰，明显是个女人，我几乎想要夺门而逃，如此容色，如此气势，醉意醺然还能在这府中横行无忌，不是那素有“混世魔王”之称的五殿下还能是谁。

　　想到自己嘴里叼着朱雀衔羽簪和一头乱发较劲的傻样被她看进眼内，忍不住一阵脸皮发烧，忙把簪子握入左手心拢到袖内，随手把头发拨到右边，侧身行了一礼：“平福见过五殿下。”

　　红衣美人不置可否，随手把酒壶扔了，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向我走来，白皙修长却又肌肉分明的大腿差点没把我的眼晃瞎，果然是性子疯魔，外袍之下居然没穿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