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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20 苦涩浊酒借浇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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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念清初到漠北时过了一段很是艰难的岁月,左凝的漠视,众将的敌视,天气的恶劣,此番种种,不胜枚举。内外交加之下,她很快就病倒了,这一倒下,便断断续续地缠绵病榻好几个月,病愈之后,整个人瘦到形销骨立,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无一丝血色。起初的孱弱却被一抹坚毅取代。恍惚间,有什么东西,随着病痛死去,又有什么,如涅槃凤凰,浴火重生。
在盛京,被爹爹用清苑保护得滴水不漏,她从不曾了解,世人对身残之人有着怎样歧视的眼光,所以在最初的最初,听到士兵背后的议论言辞会那样难过,见到刑涧居高临下的傲气表情会觉得那样刺目,她仿若坠入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噩梦。
在漠北的土地上,没有千般纵容万般宠她的爹爹,没有陪她嬉笑玩乐的傲寒,没有温柔照顾她的姆妈,因为她,风花雪月四婢也无端遭受了诸多冷漠白眼,她们自小随她在相府长大,又何曾受过这样的责难,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的腿,她无法站立的腿……
最难过的时候,潜意识地想要去依赖那个人,那个她名义上最亲近的,良人。可是,她得到的是什么,永远是士兵面无表情的回复“将军正在处理军务,还请郡主回营休息。”
她明明听到,帐营内传来刑涧娇俏的声音“左凝哥哥,昨个儿的射箭你又拔了头筹,那柄弯刀好生漂亮,送给阿涧好不好……”
左凝回了什么,她听得不甚真切,想来又是笑笑着答应吧,一如她所见的那样,对刑涧,那个人总是有无尽的宠溺与耐心。这便是处理军务么,容念清摇头苦笑,摆手示意恼恨的残雪推她回去,既然他那么厌恶她,那么,她便如他所愿好了。
只是,心里为何会这样难过,抬头仰望着天,将即将流下的泪硬生生逼回去,心里一片荒芜。她从来不知道,抛却郡主的尊贵身份,她容念清,竟然什么也不是。甚至于,离开风花雪月的照顾,她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不能够。
后来,后来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呢,记忆渐渐有些模糊,容念清拍了拍因酒醉而昏昏沉沉的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左凝,神色一阵恍惚,为何又想起了那时候的难过来了呢,一定是这个人突如其来的温柔太不真切,抑或是酒气上涌,竟让她迷迷蒙蒙地做起梦来了……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想法似的,容念清抬起手指,缓慢而细致地触摸着左凝的眉眼,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你是左凝吗?”
左凝任由她动作,知道她是醉了,才会有这般肆意大胆的举动,心下觉得她此刻的醉态竟比平日的清冷常态更见可爱之处,闭上眼轻声答道:“嗯。”
容念清却语带疑惑,似乎陷入梦魇般嘤嘤啜泣道“你怎么会是左凝呢,左凝他,从来不会对我笑的,他从来都看不到我的啊——”
哽咽着,脑袋愈加沉重了,左凝忙伸手将她捞至怀里,双臂牢牢地环着她,下颌抵着容念清的发,低喃道:“念清,对不起,我竟然你这么难过……”
我不知道,你竟然那么在意我和阿涧的亲昵,不知道你竟是把难过掩藏得这样深,不知道,我们竟然错过了那么久,现在,还来得及吗……
夜,很深很深了,怀中人睡得正酣,左凝静静地抱着她,只觉得一颗心从未像此刻般宁静。这一刻,他终于逃无可逃,他明白,对于怀中的女子,他再也无法放手。
有了这个认知,他不再抗拒,不再恐惧,只觉得欢喜。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了那么久,他终是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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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的暗影处,斯律一直笑看着那两人,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他们静静亲吻,看着他们静静相拥,看着她窝在他怀里睡得恬静,胸口早已麻木,只是机械地喝着酒,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只是眼里苍茫一片。
“先生,回去吧。”沉稳而温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侧头,是落花。
斯律笑了,眼底的迷茫更甚“你来了——”
落花不答,却是俯身拿过他手中的酒,正欲转身招呼竹影过来帮忙,却被斯律抱了个满怀,落花愣住,素来平静的脸上泛起朵朵红云,嘴角却是微不可见地向上勾起,闻着斯律身上淡淡的酒香,一时间,仿佛连自己也醉了。
斯律将他的头埋在落花脖颈间,低低地唤了一声:“念清。”似有无尽的缠绵与眷恋。
落花的脸色登时大变,瞬间惨白如纸,片刻后又恢复惯有的面无表情,只是垂下的指尖一直微微发着抖,语气也透出一份微弱的苦涩来:“先生,你醉了。”
斯律恍若未闻,抱着落花的手臂不觉又紧了紧“念清,念清。”语气里的祈求听得落花一阵难过,却是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此刻的错认。
“念清。”
落花低低应道:“我在。”闭上眼,心底的苦涩终于化作泪水滚落下来。
斯律却安下心来,露出满足的笑容来:“念清,我喜欢你。”
念清,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明明知道你是别人的,可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清醒地看着自己,步步沉沦。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
或许是从小在山林间长大的缘故,自来的性子便是无喜无悲,寡淡如水。即便后来因缘巧合成了左凝的军师,也总是与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虽是温文待人,心却是远离人群的。
这样的心如止水,终在那样的月夜被打破,那个月夜,他看见了她笑中带泪的绝美容颜,那个瞬间,他碰触到了她身上流露的,和他一样的清冷。像是着了魔,他走近了她,于是在她的世界里兜兜转转,再也走不出来。
看不到她会想念,看到了又心生挣扎,听见她生病会焦急,却又隐隐透着一份暗喜,这是他唯一可以光明正大接近她的缘由。那些一起掌灯夜读的医书,成了他爱不释手的书卷;那件经由她缝制的战袍,成了他箱中最厚重的宝贝;那些记忆中的欢声笑语,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最美的眷恋,他,彻彻底底地疯了。
“念清,我喜欢你。”落花点头,语气哽咽:“我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每次他隐忍而爱恋的视线落在小姐身上时,随侍身后的她看得何其真切,每次察觉他和小姐在一起时散发的愉悦感,她总是默默将空间留给不自知的两人,总想着,他恋得这样苦,能有片刻的幸福也是好的。
但渐渐地,她亦失了心。看到他皱眉会忧心,看到他挣扎会难过,看到他的甜蜜,心尖会微微颤抖,更甚至,会对毫不知情的小姐心生怨怼,这样陌生的情绪让她害怕,她逃不开,躲不了,于是只能近乎自虐地守候着,守候着那两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幸福。真的会有那样一天么,她不知道,真的虔心祈盼那样的一天么,扪心自问,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