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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番外之惊鸿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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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煞星,应厄而生。
这是出生之日国师给我下的谶语,简单的八个字瞬间将我打入阿鼻地狱,柔弱的母后避我如蛇蝎,父皇则视我如洪水猛兽,寰宣元年的那场席卷大半王朝的瘟疫更是将罪源引向了深处禁宫的我,多么可笑,那样声势浩大的灾难,竟成了我背负的罪?
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浑浊的,所谓的道义,所谓的公平,所谓的美好,只是掌权者闲时用来取乐的玩具罢了,偏我那么傻,一直痴痴地幻想着本就不存在的虚无。
我以为,母后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因为夜半的时候,我曾听宫女太监不止一次偷偷议论过,说韵贵妃新诞的五皇弟极为玲珑可爱,一双眼睛比黑曜石还要纯粹,而我的眼珠却是透着怪异的淡紫色,虽则漂亮,却生生带着几分邪气,那种不详感,让人平生几分不喜。于是我总是竭力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来,可换来的却是母后一次比一次更厌弃的谩骂:“不许靠近我,什么都比不过那贱人生的孩子,没用的废物!”
我觉得很难过,不是说母后是人人称颂的贤良女子么,为什么她在没人的时候总会变的面目可憎起来,身上常常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敢伸张半点。我努力地把自己打理的很干净,尽可能地乖巧听话,却还是换不来我苦苦期盼的诸如一个温暖的笑意,或是韵贵妃看着五皇弟时满心欢喜的眼神,反而是母后渐趋疯狂的举动让我害怕不已,于是我渐渐不敢踏入坤宁宫,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偏殿里守候着不知何时会来的光明。
不知多久以后,身边服侍的人脸上都隐隐泛着喜色,脚步都比以往轻快了许多,我终是没忍住,问了随侍的太监常福:“出了何事?”
常福是被我无意间从大总管处救下的小太监,大概就是因了这救命的因缘,他倒成了宫里待我最实诚的人,身上的不可外道的伤痕倒是被他那不知从何处捣鼓来的药治愈了不少,所以,有事的时候,他就是我手边唯一可用的人。
“回殿下,奴才听说,娘娘怀了身孕,想来,殿下很快就有皇弟陪您玩了。”
常福面带喜色,我却有些恍惚,皇弟?是像五皇弟那般被人捧在手心疼宠的小娃娃么,母后也会像韵贵妃那样,对那未来的皇弟疼爱有加么?那他呢,要怎么办?
心下艰涩,却还是强带笑颜带着常福去坤宁宫道贺,到的时候很不凑巧,各殿宫妃都相约而至,偌大的坤宁宫一时间被莺莺燕燕们妆点得分外热闹。
若是知道那日踏入殿内会发生那样的难堪,我肯定会牢牢守在偏殿的一隅,寸步不离。可是,没有如果。
进殿的时候,鸦雀无声。我知道她们都在暗中打量我这比奴才还卑微的皇后嫡子,心里倒也没有太多抑郁之感,打小受了太多鄙夷视线,神经早已变得麻木。缓步走过众人,朝坐在主位的身着华服的母后行礼祝贺:“儿臣叩见母后,恭喜母后,愿母后万事随心,福泰安康。”
母后带着惯常的微笑,让周姑姑扶起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让人在她脚边安了个小锦凳,让我挨着她坐着,我简直要受宠若惊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她只是鼓励地冲我点点头,终是天性使然,我难掩喜色地坐下,五年来第一次离我的母后那么近,近到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喜色,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我知道这都是来自那素未谋面的皇弟,所以那时候我在心里暗暗立誓:为了此刻的幸福,我愿以毕生的精力守护那尚未出世的皇弟。
一行人说笑着,状似其乐融融,却是暗藏无数刀光剑影吧,我只是痴痴地看着母后,看着她在众人面前得体地发言,看着她完美无缺地扮演着国母的角色,看着她时不时地带着喜意地摸摸还未凸显的小腹……
“哈哈……都在皇后这凑热闹呢……”略微有些粗犷的声音闯了进来。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母后也是满脸娇羞地迎上去,想到父皇素日对我的不喜,我忙垂下头去,尽量淡化自己存在的气息,恨不得立时消隐不见才好,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惊呼道:“呀,好面生的哥哥。”
父皇的目光带着几丝压迫不远不近地传递过来,我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坐在父皇怀里,我那素来严肃的父皇看向他时,竟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的,那一刻,我嫉妒得发狂。
虽然心里无明业火烧得旺盛,明面上的礼节却是半点错不得的,父皇一见是我,登时冷了脸色:“不好生呆着,这会儿子又跑正殿来做什么?”
我忙俯首认错:“回禀父皇,儿臣听闻母后有喜,特来恭贺,以敬孝道。”
父皇闻言却是勃然变色道:“别忘了你命里带煞,小心折了你母后的福寿!”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母后的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起来,似乎想起了以往因我而受的冷落,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晦涩难明起来。其他宫妃更是乐得做壁上观,面上虽不大显,心里想来是在幸灾乐祸的。
知道辩解无用,我只是任命般跪下听训,父皇却极是厌恶地甩甩衣袖,把头扭向一边:“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偏殿半步。”
“儿臣领命。”躬身退出来之际,瞥见母后无动于衷的冷颜,听到那小孩天真地问道“那个就是凤凛哥哥么,好生漂亮啊……”父皇却宠溺地刮刮他的小鼻子:“他哪及得上晨儿半分,以后撞见,可要远着些……”
听到此处,忍耐许久的委屈终于化作滴滴泪珠,哗哗地掉了下来——
从来没有哪一刻,我觉得这般绝望,原来喜欢是不能勉强的,就如讨厌也毫无缘由一样。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乖巧懂事,我的母后就会喜欢我,可是她没有,偶尔她会有片刻的温柔,却在转身之际消失得毫无踪迹;我以为父皇天生严肃冷漠,却原来,他只是在讨厌的人面前神色难看罢了,面对五弟时,他竟是可以露出那样慈爱的神情的。
我一直期盼着,父皇或是母后有朝一日能看见我的好,哪怕一点点也好,现在看来,那一日过去不曾来过,未来也不会有了吧。
那天晚上,我趴在床上哭了一整夜,身边仅有的,也就一个同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常福罢了。
再后来,令人闻之色变的瘟疫悄无声息地侵入寰朝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都似踩在刀尖上过活,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下一个倒下去的就是自己。
民间不知何时开始流传着这样的童谣:“四皇子,皇子死,天煞星,煞天下”,当常福战战兢兢地将这话转给我听的时候,我知道。大概,我的征途就快完结了。
这样也好,反正从未被任何人期待过,即便去了,也没有任何人会伤心。只是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啊,为什么,我的人生要过得这般凄凉孤清呢,明明想好好活着的……
果不其然,几天后,父皇身边的传旨公公梁德海面带怜悯之色地踏入了这小小偏殿,旨意很短,我早有预料,因此平静无波地接了圣旨,倒是身边的常福,吓得变了脸色,嘴里不解地呢喃:“怎么会这样,殿下怎么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煞星了,怎么会这样……”
大概是我的神色太镇静了,梁德海破天荒地问了句:“四殿下,可有什么话需要老奴带给皇上,或是娘娘?”
我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两个人,对我从来不假辞色,这样的牺牲,想来竟是没有犹豫半分的。
反正生无何欢,他们既想拿他这颗毫无作用的棋子来平息众怒,便随了他们的心思又何妨?心里还存着一分傻傻的念想,这样,他们会不会有一丝丝地记得他……
目光扫过梁德海递过来的托盘,白绫,鸩酒,匕首,倒是一样不落。抬手取过那鸩酒,神色恍惚地摇晃了一下,多么不可思议,只消片刻,借助这瓶中之物,我十年来的孤清便终结了,一念及此,忽然觉得解脱,昂首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朝梁德海点头示意之后便反身回了我那张破旧的小床。最后的时刻,我想安安静静地死去,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慢慢地,腹中开始阵阵绞痛,喉咙也是烧焦般灼痛,神智渐趋模糊,却听一女子的声音讶异地想起:“呀,这么漂亮的娃,可不能让阎王给收了去,既然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不如随我去吧……”
我想睁眼,想开口,却只觉四肢沉重——蓦地,身子一腾空,似乎被那女子背起来了,伴随着细微的颠颠簸簸,有阵阵风声穿过耳际,想来,该是离了那深宫了……这样……也好……
皇四子寰凤凛……随着这鸩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