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不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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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对于人族而言，足够一个人从呱呱落地到成家立业，而在无支祁这样的妖族眼里，也不过是漫长生命中一个瞬间而已。
听着下属报告各洞妖王近期训练成果，他有些不耐烦，却没显露出来，只是神思早已不在此处了。
自孙悟空招安受命至今，花果山的桃花开了又谢已有十七次了。
十七年里就他与通臂从未离开过，兢兢业业守着那一去不回的猴子的家业，其他四个或多或少都云游或闭关过，不过这与他过往五百年的时光无甚不同，便也耐得住。
只是偶尔，比如如今这样，花果山落了秋雨，在绵绵的冷雨里，他便会忆起前世来。那时才叫寂寞，被压在一座高山之下逃离不得，那些失去自由，看不到尽头的日子，想起来便觉得彻骨的冷。
下方的小猴子终于汇报完毕，通臂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挥挥手让小猴走了。
“你这几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无支祁摇摇头，“只是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通臂沉默了，许是因无支祁避死延生的天赋神通，他的直觉极其敏锐，在过往那许多年带自己避开了诸多麻烦。
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忽听得厅外一阵喧哗。
无支祁与孙悟空不同，多以冷面示人，而少螣及其他几个又鲜少插手花果山事物，若是无事，多是在水帘洞外新辟的洞府住着，是以这十几年来小妖们都知道五大王喜静，便从未有过这种吵闹的时候。
然而无支祁却没有丝毫不虞之色，反而和通臂对视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胸腔间那种熟稔悸动的来源此间世上不会再有第四个，那是他们自天地未开时便存在的默契。
他们跃下石案，还未打开门，那石门便被推开，随着厅外明亮天光扑面而来的，还有那十七年未曾听过的尖细嗓音：
“通臂！无支祁！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孙悟空便被两人扑了满怀，便也笑起来：
“怎么只有你们俩，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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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水帘洞大厅内便聚齐了当年的七位大王，最右方的位子空了十七年，今日终于等来了主人。
“……我走访拜见了三十三天各路神仙，也没打探出个什么来，天庭似乎真是单纯忌惮我才将我召去的，还让我做了个微末小官，有与没有也没多少区别，”孙悟空噙着一丝不屑的笑，“若只这也就罢了，那些个神仙一个个眼高于顶，明面上摆的尊重，暗地里却总是嫌俺老孙是个下界妖精。”
“我只装作没听见，却不想他们倒以为我是真傻，竟隔着御马监便聊起花果山来了，言谈间甚至对山中近况了如指掌，到那时我才知，原来我一人在这天上做傀儡还不够让他们放心。”
“花果山存在一日，便如眼中钉肉中刺，叫这些不食五谷的神仙寝食难安。”
他说得轻巧，略过了那些冷眼与排挤，寥寥数语便将天上这半月多的经历讲完了。
“所以我便寻了个由头闹起来，打回来了。”最后他平静道。
“是天庭欺人太甚！”大鹏最先一拍桌子，怒道，“悟空你做得对！既如此，又何须在那仰他人鼻息，我们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若真要硬碰硬，咱们也不虚他们！”
“三弟，天庭可不只是那十万天兵，”说话的是牛魔王，他眉头皱起，神情颇为严肃，“就比如那哪吒三太子，还有他父亲手里的黄金玲珑宝塔，都是难对付的角色，何况更有些不爱露面的仙君大帝。”
孙悟空闻言笑道：“二哥倒是对天庭了解颇深。”
“哪里哪里……只是略略知道一些罢了，悟空你出世也不过百年有余，不知道这些正常。”牛魔王挠挠头，嘿嘿笑道。
“管他什么仙君大帝，若敢来犯，便叫他有去无回。”
一道含霜的低哑女声响起，众人皆看向了主位上神色冰冷的少螣，她漆黑的眸子略微动了动，将众人反应纳入眼中。
“我也想看看，几万年过去，天庭那些人，现在混成了个什么模样。”
话语中的不屑与傲气给了其余六人极大自信，气氛顿时高涨起来。
也是，平日深居简出，叫大伙都忘了少螣与天庭的恩怨，若能得她出手，即使是天庭也得掂量几分。
待他们几个高涨的热情稍微平静下来后，孙悟空才笑了笑道：“打是一定要打一场的，只是即使前辈出马，若是对上执意要消灭花果山的天庭，我们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你去了天上一遭，怎么反倒变得畏首畏尾起来？”大鹏皱眉道。
孙悟空笑笑，正要说话，便被无支祁打断。
“悟空说的没错，我七人虽实力不弱，可即便有以一当百的能力，也扛不住资源丰厚，神仙无数的天庭，”无支祁冷静开口，“即便能全身而退，花果山剩余那无数小妖，又该如何？”
见大鹏神色郁郁，一直没说话的通臂突然唤了孙悟空一声：“你既已有了主意，便快快说来，瞧大鹏兄都急成什么样了！”
“好好，”见众人看过来，孙悟空忙举手投降，“我此次上天宫的目的，不过是拖延时间和打探敌情，所以我想，等天庭察觉我已不服管教离开后，必会出兵一战，以示天威。想来此次出兵，必是骄兵轻纵，我们便倒也不必认真去打，反而可趁此机会，叫我看看十七年来孩儿们操练得如何了。”
“拖延时间，以战养兵，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牛魔王笑了，“可这无异于刀口舔血，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孙悟空耸耸肩，反问道：“我们这些妖精的存在本就是违逆所谓天命，日日不都是在刀口舔血？只是俺老孙闹得大了些，拔的是弑天刀，舔的是神仙血。”
牛魔王便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见众人再无异议，孙悟空才状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玄璎？”
他从离开天宫的一瞬间便给她传信了，可他们都已在此喝了三巡酒，也没得个回音。
而众人均是脸色一僵，纷纷低头喝起酒来，孙悟空目光冷了下来，转向无支祁。
无支祁只平静回望他，道：“她在出关后听说你对她不管不顾地去了天庭，便直接离开了，待我们发现时已不见了她踪影。”
“对，玄璎妹子隐匿术修炼得极好，想来是故意不叫我们找到她，”见孙悟空脸色不对，牛魔王便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可若是你去找她，许就能带她回来。”
却听得孙悟空轻笑一声：“我找她做什么？她本就不是拘于一隅的性子，以往是我在她才肯留下，现在走了也没什么不对。”
“不必管她。”他道。
见孙悟空神色如常，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先前热闹景象。
***
“她离开前我曾在她身上留下一缕气息以便危险时赶去相救，然而至今未遇到那种情况。此为洞灵水镜，可借此窥得她目前所在，不被察觉，”少螣化出一面外表普通，镜面雾气迷蒙的水镜，“只是我从未看过。”
孙悟空道了声谢，依照少螣所教的方法拨开了镜中迷雾，便见到一片望不到头的茂密丛林，而盘根错节的虬枝间，有一翠衣女子手执雪色长鞭，纷乱繁杂的鞭影围绕了周身，将无数藤蔓碎片劈碎，身上未沾分毫。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她也神情淡淡，仿佛刚刚解决的不是沾之即死的嗜血藤，而是随意活动一下了手腕一般。
镜中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见她张了张口似是在呼唤什么，便见一只雪白灵狐从不知哪里的枝桠里飞跃而出，向她怀中扑来，而她也眯起眼，笑着将小狐狸稳稳接住。
“她过得很好。”少螣感叹道。
而孙悟空只静静看着与小狐狸亲昵说着话的玄璎，久久没开口。
她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看了过来，这个隔了千万里路程，借着洞灵水镜完成的对视里，孙悟空终于能清楚看到她的变化。
那双往昔明净澄澈的眼，竟不知何时升起烟波袅袅，即便只是警惕的扫视，也是似喜非喜、婉转含情的，可又有些东西没变，那些惑人心弦的水雾之后，是淡静清冷的一轮明月。
孙悟空不知道此时心中涌起的慌乱是为何，她是绝对看不到他的。
许是因为他藏了许久的璞玉今朝尘尽光生，在他不在的年月里不知由何人精心雕琢，已变得如此动人心魄，而这些都与他无关。
于是他关掉了水镜。
“她过得很好。”孙悟空低声道。
少螣一旁看得清楚，暗叹一声：“其实她当日走前，与无支祁单独谈过话，个中曲折我不了解，只是她的离开并非无支祁说的那样简单。”
孙悟空却只摇摇头道：“我知道，但她也是真的想离开。”
离开也好，花果山即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如果她不在这，反倒会让他更敢放手拼一把，在瞒着她去天宫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打算吗，他这么说服着自己。
可心中那点空虚与无措却久久萦绕不去。
“她既已有自保能力，便不必再分精力去关注，目前重点还是天庭，”他声音平稳，“花果山附近水域的布置，还得依赖您和无支祁了。”
少螣心领神会地离开，留孙悟空在玄璎屋内独处。
待身边归于寂静，孙悟空才缓缓推开那道通向山崖的小门，恰是雨后初晴，黛色山崖间有岚气沉浮，薄纱轻拢下，花果山更多了几分仙气。
桃花清浅香气与山间水汽融合沁入肺腑，叫他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只是此处不是方寸山，桃树下也只有他一人。
天庭数日的拜访往来本就叫孙悟空神经极度绷紧，加之回家后的接风宴，孙悟空早已疲累不堪，现下终于可以暂时卸下肩上重担，他索性如之前一般躺靠在桃树上，合上眼假寐一番。
可一闭上眼，便是玄璎潋滟含笑的眼，那眼里倒映着四洲斑斓壮阔，倒映着灵狐狡黠可爱，唯独没有自己。
直到这时他才无比深切地意识到于他而言的短暂分别，于人间已是匆匆十余载。
“你不会以为待她学成离山，看过天下繁华后，还会留在你身边吧？”
一句充满恶意的嘲弄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是那个他早已忘了叫什么的师兄挑衅时说的。
他苦笑，抬手捂住眼，将心中压抑了半月有余的思念化作口中溢出的一声轻叹——
“翠翠。”
***
南瞻部洲一处丛林里。
玄璎收回了探查的目光，这些年带着皎皎行走天下，觊觎它的人和妖均不在少数，她早已练就了极为敏锐的直觉，刚刚明明确实有被窥探的感觉，抬眼看去却是一无所获。
好在那束目光并无恶意，许是过路的大妖吧，于是她收起逐影鞭，不再纠结此事。
皎皎攀上她肩膀，试图将她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玄璎无奈地伸手按住了它摇摇晃晃的尾巴。
“姐姐的修为越发高了，幻魅妙法已快和爹爹一般了。”小狐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下巴道。
“若非你爹爹临终将凝集了毕生妖力的妖丹借与我，我也难以领悟你们的天赋神通，”玄璎摇摇头，点了下皎皎额头，“我既得了万岁狐王的传承，便更须要时刻保护你直到成年化形，可你也太能给我惹祸了。”
皎皎这才将藏在爪子里的朱红果子拿出来，讨好似的捧到玄璎眼前：“嗜血藤果可治疗受损的经脉，姐姐上次救我时受的伤还未好全，我想着自己身子小又灵巧，才想着摘来送给姐姐的。”
它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十分可怜的样子，仿佛玄璎再说什么重话便要哭出来一般，玄璎笑叹，纵使皎皎身体虚弱未到化形不可修行法术，如此天生幻魅也预示着它的未来可期。
相比之下自己如今修为也不过如此，何况待皎皎安然成年，万岁狐王的无数传承——包括手中的逐影鞭，都要还给它，否则体内被强行灌注的万年妖丹自爆，她恐怕连灰都不剩。
不过这些年数次遇险逃脱、临境突破也仰赖这番际遇了。
于是她接过皎皎递来的灵果一口吞下：“也罢，我俩如今性命相系，还能拿你怎么办呢，走吧。”
皎皎愣了愣，抓着玄璎衣领的爪子却更用力了：“我不会再调皮了，姐姐。”
没听到玄璎的回应，小白狐眼中光彩瞬间黯淡下去，若非当年父亲临终给姐姐强注妖丹，以此威胁她一直保护自己，自己根本没有和姐姐相处这么久的机会。
在姐姐心里，只怕后悔当初救下自己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不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