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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晨光熹微少年时(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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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到周雅鱼所在的云倾一中送盒饭。
那里食堂的大师傅偷懒,直接从我所在的那家外卖公司批发了盒饭,然后再加价卖给学生。
把盒饭送到以后,我通常会靠在食堂角落的阴影里抽烟,等着周雅鱼出现。
我还曾跟食堂的师傅打过招呼,让他往周雅鱼的盒饭里多放一条鸡腿,我说她是我妹妹,亲的。
不知道为什么,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我总是一眼就能找出周雅鱼。每次看见她以后,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一缩身体,藏进阴影里面,虽然我明白,就算我不动,她也绝对不会看见我。我想,要不是因为爸爸轻信那个南方商人的话,现在,我也许还是他们中的一员。
她的头发是齐耳的长度,漆黑发亮,笑起来的时候会将牙齿衬托得更加洁白,她就夹在一群学生中间,向着食堂走去。每每看到她以后,我都会像完成了任务一般,长长地叹口气,然后跳上停在一旁送外卖用的红色摩托车,轰起油门向着校外开去。
摩托车后座上的塑料箱上,用油漆刷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云飞记。
那是我打工的那家快餐店的名字,老板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叔。
然而,那一天,当我的车子刚刚开出校门不久,就被江小北那一伙人给拦住了。寂静的胡同里,墙头上开满的花朵之下,他将一只脚踩在蓝色垃圾筒的盖子上,做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动作,用一种轻蔑的口气对我说:"邵云朴,你还真够胆啊,追周雅鱼都追到我们学校里来了。”
说着话,他跨出一步,走上前来,一把打掉我脑袋上的工作帽,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对我说:"不是我说你啊邵云朴,像你这样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有什么权利追求周雅鱼,别说她不喜欢你,就算她喜欢你,你能给她什么呀?"
说到此,他顿一下,重新开口道:“难道你想让她也变得跟你妈妈一样,一辈了穷困潦倒,最后为了照顾你活活累死吗?"
我的脸猛地抽搐一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
住了,毕他说的不无道理。
微风吹来,几片蔷薇花的叶子飘摇而下,落在了我的鼻尖,又缓缓地扑到了地上。我把车子靠到一边,从他们几个人中间挤过去,蹲下身,想要捡起地上的帽子。然而,就在那一刻,江小北却上前一步,重重地踩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手背吃疼,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抬腿便踢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次,我踢断了江小北的两颗门牙,他们砸烂了我送货的摩托车。
后来,我推着那辆已经发动不起来的摩托车,沿着布满了红白两色花瓣的小巷子向前走去,快要走到路口的时候,周雅鱼却从背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在背后大声地叫我的名字,她说:“邵云朴,云朴,云朴!"
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学校里面遇到了江小北,她一定知道,整个云倾城只有我这个不要命的二愣子,敢在他头上动土。
可是,我却不政回头。
我的样子是多么狼狈啊,头发凌乱不堪,脸上五彩斑,白色衬衣的扣子被江小北扯掉了两颗,露出了消瘦的胸脯。
于是,我只能背对着她,扬起手来对她挥一挥,我说,“回去吧周雅鱼,我没事的!”
最后一个字从嗓子里面喊出来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于是猛地推起摩托车,在她即将赶上来的那一刻,拔足狂奔。
是的江小北,你这个痞子说得对,云倾城里有
个少年,根本没有权利爱。
(四)
我从来没有问过爸爸当年为什么会杀人,因为我一点儿都不关心。
江小北的爸爸江大北来我家要他赔偿儿子的那两颗大板牙之后,他戒掉了烟酒,又开始四处找零工做。
偶尔,当我站在窗台上看向铁路道口的时候,他也会试探着跟我开玩笑说:“儿子,你是不是喜欢雅鱼啊,喜欢她就勇敢说出来吧,要不然什么都晚了。”
他怎么会明白,怎么会了解,我之所以喜欢站在窗口向着远处眺望,并不仅仅是想要看见周雅鱼。比起周雅鱼来,我更向往自由。我不知道那些火车会开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它们所去的那座城市里会不会有人也像我一样伤心。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翻过了道口,爬上了某一辆货车,去向某一个新的城市,或者,仅仅是躺在铁轨上,任火车从胸膛上碾过。
我只是想要逃离,我不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为什么还固执地停留在这座早已经没有了爱的城市里。
我曾梦想着,在某一个冬天,牵着周雅鱼的手,沿着那么那么长的铁道一直走一直走,天空中飘满了白色的大雪,在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大雪就把我们埋葬了,等到大雪融化的时候,就到了春天,花就开了。
然而现在,这样一个连累了妈妈一辈子的男人,居然跟我谈起了爱,他懂得什么是爱呀。他哪里会知道,世界上最绝望的爱,就是两个人之间仿佛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你甚至能看见从她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氤氲出了云朵的形状,而当你想要靠近,玻璃碎裂,心爱的女孩在玻璃里面碎裂时,你才发现,自己的爱,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种镜像而已。
于是我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与他肩交错的瞬间,我听见他的胸膛里传来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是的,我猛然间发现他老了,老到早已没有人记得他那个曾经响彻整个云倾城的名字—邵泽海。现在,人们都喜欢叫他老邵,这样的称呼,跟其他人并无任何区别。
真的,真的。
我从没想过邵泽海会亲自找到周雅鱼,并目大言不惭地对她说:“我家云朴喜欢你。"
十月里,窗外的桂花已经落败,他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 T 恤,敲了周雅鱼家冷饮店的玻璃,将她叫到了路口,笑呵呵地对她说出了那句话。
站在窗口的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跟周雅鱼说话之前,还在自己的肚子上蹭了蹭手心,这是他的一个毛病,他一紧张手心就出汗。
他的声音那么大,甚至站在上的我都听见了。
话一出口,正在喝水的我呛了一大口,差点没从三的窗户上跌下去。于是我就恼了,连滚带爬地冲下去,拉起他的手,想要把这个“疯子"拉回家。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原本被他的鲁莽吓得愣在了原地的周雅鱼,在看到我们父子俩互相推搡的动作后,居然对着我笑了。
我还以为,她是被邵泽海给吓傻了呢。
被我拉回了房间内的邵泽海还在自顾自地碎碎念,他说:“云朴,你不懂,今天爸爸替你说出了口,无论结果怎么样,你的心中就没有遗憾了,要不,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把水杯蹾桌子上,压低声音对他巩,“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跟周雅鱼之间根本就没可能!”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看样子想要对我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口。窗台上的花猫,对我们俩的这种争吵早已司空见惯,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看,抖了抖耳朵,继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