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坤旸

13、高昌

　　十冬腊月，风雪凄凄。
　　抵达高昌的国都高昌城时已十一月。地处西北的高昌早早入了冬，这个时节更是滴水成冰，寒气逼人。

　　陈长青一行人顶着风雪，终于在十一月十五这天傍晚来到高昌城脚下。

　　此刻他们坐在马车上，车内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前方就是城门，进城的人越来越多，马车也渐行渐缓，到了城门口时，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车夫敲敲车门，示意他的工作已完成，随即下车，不知所踪。旁边马车里的舍拉以及蒋应安、祝乐山纷纷下车，朝城门口几个守卫说了几句话，直接进了城，并未接受检查。

　　“来，下车。”袁源先下车，站在外面向陈长青伸出手去，抱他下来，之后两人就这么站在马车前，望着前头排队等着进城的队伍，一时间不知是跟着老百姓进城，还是原地等待。
　　正当他们茫然无措时，一名紫衣侍卫骑着马前来，翻身下马，看了看陈长青，又瞥一眼袁源，对着陈长青问道，“你就是中原太子？”
　　陈长青点头。
　　“随我来。”那名侍卫牵着马走在前，带着陈长青和袁源去了另一门。

　　另一门较之刚才那个明显小了不少，也没有寻常百姓出现。此时门口是全副武装的紫衣、黑衣侍卫。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在寒风中如同劲松，右手清一色地放在刀柄上，刀挂在腰间，身上盖了层白雪，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怎么紫衣武殿卫和黑衣护卫都来了？袁源看着眼前这架势，心中略有不安。
　　两人走到城门前，身着紫衣，腰间配着银色腰带的紫衣武殿卫队长抬手，拦着他们的去路，随后身后的紫衣黑衣人齐齐上前，两人分别按住陈长青和袁源，其余人去搜他们的行李。

　　陈长青、袁源：“……”

　　“例行公事，还请二位见谅。”武殿卫队长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地说道。
　　“理解。”陈长青道。

　　一刻钟后，侍卫们检查完他们的行李，冲那队长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可疑之物。
　　队长阴鸷的眼神扫过侍卫们，又看了看陈长青和袁源，道：
　　“待会儿进城后，你们先进宫去见太子，会有人领着你们。”说罢朝押着他们二人的两名护卫递了眼神。
　　两名护卫会意，放开了他们，让他们进城，但是却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两步远，随时监视。

　　他们进入城内，只见从这个门进去后城内也是人烟稀少。
　　或许这里地处城中偏僻之地？陈长青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正当心中疑惑，身穿白、红两色官服的侍卫出现在他的眼前。
　　跟前他们身后的两名侍卫向白、红官服的人抱拳行礼后，马上离开，只见一名红衣侍卫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有请，二位请随我来。”说着也不等他们同不同意，侍卫们便自发地从中间分开让开，前头留两个红衣卫给主仆俩带路，让两人通过，之后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同样两步远的距离。
　　陈长青看着面前这些宛如傀儡的人，心中不由得发毛。他扭过头瞅瞅袁源，只见他此刻神色严肃，薄唇紧抿，眼神犹如一只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袁源感受到了陈长青的目光，低下头看到他正害怕地看着自己，便拉紧了他的手，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示意无妨，之后与他继续一同往前走。

　　街上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灯火，没有路人，店铺全部关门，只有他们一行人走在大街上。
　　偶尔有耗子横街跑过，偶尔传来乌鸦的叫声，但不论是耗子还是乌鸦，均被这突如其来的、侍卫们手中亮堂堂的火光和脚步声吓走。

　　好不寻常，这里好不寻常。陈长青与袁源走在寂静无声的街上，心中一直这样寻思。
　　刚才他看到了很多百姓，就算此处是城中偏僻之处，也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吧，为什么这里的街上空空荡荡的，连灯火也没有？
　　他想扭过头看看身后这些人，却被感觉到他动作的袁源及时制止，如此一来，陈长青只好乖乖地跟着红衣卫走，很显然他此刻还未意识到什么，倒是袁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从刚一进城就有紫衣和黑衣卫搜行李，现在又是白衣红衣卫亲自来“押送”他们进宫，连街道都提前戒严，一切的一切都透露出不寻常来。
　　两人心事重重地走了不知多久，拐了一个弯后，恢弘的宫殿出现了。

　　这宫殿颇有中原的感觉。百余年前，中原是世上最强的国家，其制度和建筑纷纷为其他国家所效仿，所以这高昌宫殿与中原宫殿很像，连朝中制度官位也与中原如出一辙。

　　很快的，他们来到皇宫侧门，一名看起来地位较高的太监和个小太监等在宫门口。白衣红衣卫在他们二人踏进宫门时再次拦住他们，接着上来两名白衣卫搜他们的身。
　　袁源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他身上的梅花针、短剑、毒药等暗器被通通搜刮出来。
　　侍卫们看了袁源一眼，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托盘里，小太监接了托盘快步离去。
　　陈长青身上倒是什么也没有，自然搜不出个一二三来。

　　搜身过后，太监上前，躬着身，对陈长青道：
　　“请。”
　　陈长青跟在太监后面，身后依然是红衣侍卫，依然是两步远。袁源也要跟上去，结果却被剩下的一众白衣卫拦下，对他道：
　　“你到另一处等候，请随我来。”
　　袁源余光环顾四周，周围所有白衣卫都在看着他，手放在刀柄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刀，似乎很紧张。他看着他们的样子，心中似乎有了为何白衣卫如此忌惮他的答案。

　　陈长青跟着太监，身后是面无表情的红衣卫。他有些害怕，想拉袁源的手，但是袁源此时不在他身前，只好紧紧攥着衣服，额头手心冒着汗，忐忑不安地走在昏暗的宫中。
　　这条路越走越阴森，方才刚进宫时还能看到有来来回回的宫女太监和巡逻的侍卫，结果走了这么一阵子后竟然没看到什么人。路上除了他们再无他人。陈长青心中害怕的同时也在疑惑，为何从进城到进宫，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都无一例外的没有人呢？莫非是高昌人知道他们今天要来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陈长青心里正犯嘀咕，突然，一声凄惨的叫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那是个男子的叫声，可这叫声却不似寻常男子那样阳刚，相反的，这声音带了一丝阴柔，还有受刑时的痛苦。

　　陈长青听到这声音当即被吓得走不动路，他突然停下搞得后面的红衣卫差点撞在他身上。陈长青惊惧地扭过头，望着红衣卫，声音颤抖地说道：“什么声音？”
　　“与你无关，继续走你的。”领头的红衣卫冷冰冰地说。
　　“可是……”
　　“与、你、无、关。”红衣卫重复了一遍。
　　后面的红衣卫纷纷抬手，手握在刀柄上。陈长青看着他们，咽了咽口水，为防止他们对自己动粗只好乖乖地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那叫声就越大，甚至还能听到那人隐隐约约的求饶声。
　　不一会儿，叫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叫声主人癫狂的大笑声，接着又是哭声，笑声哭声叫声混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停歇。

　　看来那人已经疯了。

　　恐怖的声音持续好一会儿，就在陈长青忍不住举手捂耳朵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夜晚归于平静。

　　良久，太监在一个寒酸的宫前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陈长青说：
　　“到了，推开门进去吧，太子就在里头等着。”
　　太监说罢就离开了，红衣卫也列队，分成两行，一行一边站在宫门口把守。
　　陈长青深吸了口气，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怕，鼓起勇气推开门。

　　里面的光景没他想象的那么恐怖，但他还是有点小惊讶：这宫里与中原的宫殿差别不大，进门后也是个院子，院子里有条路直通屋内。院儿还里种了些花花草草，只是现在这个时节都死的差不多了。
　　院子很乱，不像是有人经常清理的，只不过看周遭的种种倒是让陈长青觉得这里是住着人的。
　　宫里住着人，但是却没人来清扫院子，说明住在这儿的人不被待见，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陈长青思来想去，想着哪些地方符合这些条件，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
　　难道这里是冷宫？
　　看这儿的环境和景物，越发的让他觉得这里就是冷宫。
　　陈长青想不通了：为什么要选个冷宫见他呢？他满脑子疑惑，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屋门口。
　　屋内火光忽明忽暗，确实有人在等着他。他推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又长又大的帘子，空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麝香味。他绕过帘子，没成想帘子后面还是帘子，帘子后面又是帘子……
　　重重叠叠，使陈长青在这个由帘子构成的迷宫里迷了路，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竟然在无头乱撞中绕了出来，看到了眼前这个人。
　　眼前这人身披一袭蓝黑色披风，领子处是狐毛，手指纤细，面色不仅不是高昌人多有的古铜色，反而是比中原人还白皙。
　　此人坐在桌前，桌上点了一盏灯，手里把玩着一把漂亮的匕首，时不时拿起来放在眼前看看，整个人儒雅至极，就是光线昏暗，只能看清他的肤色而看不清他的脸，可陈长青却能感觉到空气中除了麝香的味道，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中原太子，陈长青？”这人开口说道。
　　“是。”
　　“我乃高昌太子，想必你知道我叫什么。”
　　“嗯。”陈长青轻轻点头。
　　高昌太子名叫慕容恭，是高昌先皇后所出。
　　慕容恭起身，手背在背后，来到陈长青面前，围着他走了一圈，说道：
　　“怎的穿这么寒酸？来人，去挑几件衣裳给客人。”
　　“是。”一名红衣卫道。
　　“不必了，这样就好……”陈长青急忙摆手。
　　“不用客气，你拿了就是了。”慕容恭走回桌子，重新坐下。
　　他拿起手中的茶，刚要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身后的人说道：
　　“快去把尸体处理了，味儿这么大，熏得慌。”
　　尸体？什么尸体？陈长青正疑惑着，只见那几名训练有素的红衣卫便已经绕到后面的屏风，抬出一具刚刚死亡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