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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少年不识愁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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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多事之秋。草原那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深宅里的女人不知道,却只知道自己的丈夫开始有行动了。
太子被废,行事多有叙述,妇孺却是很难知道,李氏是从那拉氏的闲聊中得知的,而红芳也是从李氏说故事一般的讲给下人听得知的。反正大家都知道要出大事,有人要遭殃了。
遭殃的是不是四贝勒,而是他同母的弟弟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被打,会不会连累到咱们?”李氏依旧不改多嘴多舌的习惯,那拉氏瞥了她一眼,道,“十四弟被打了有一个多月了,你屋子里是多了老鼠呢,还是少了奴才?竟这般怕事?”
李氏连忙封住了嘴巴不再说话,心里头却是一阵不舒服。
“但是十四弟这回也伤得重,打的人也都是群不识好歹的家伙,似乎是太子那边的人,四爷叫我前去看看,毕竟血浓于水,俩兄弟不久前闹了很大的别扭。”那拉氏又长舒了口气,“我又听四爷说,十四弟被关在畅春园里,却不在原来的住所,怕是过得不好,加上他前年休了侧福晋,康熙爷气得如今关他独处,他与静溪妹妹似乎也难得见上一面,康熙爷昨日才开恩,准静溪妹妹带上弘明和刚满周岁的弘暄前去探望,既然这样,不若也让我把弘时带上一起去玩玩吧。”
李氏听了,顿然觉得高兴起来,现在四贝勒唯一的儿子就是弘时了,李氏一直找着机会想让弘时出风头。
此时弘时还只有五岁(虚龄),才学会蹒跚走路。
红芳被打扮得象个四十多岁的早已出阁的妇人,她红润的面庞在京城的秋风下瑟瑟发抖,还不得不露出一双玉手,痴傻地抱着五岁的孩童。但是这个孩子体重很轻,而且还不住地咳嗽,他还会说许多话了,但大都没有经过思考。
“静溪妹妹还是先坐下来吧。”那拉氏发挥大家闺秀的作风,十四福晋也发挥了大家闺秀的作风,轻轻一盼步,就坐了下去,眉目间有一股子的秀气,这也是一个和那拉氏差不多的女人,许是被关了许久,脸上一点也不饱满,颧骨有些奇异地突出。让人觉得很不好看,尤其是涂抹得较难看的唇红。
“静溪近来身子一直不好,多亏了四福晋送那几帖偏方,只盼着能与十四爷多处一段时间,爷他虽身子骨好得很,但心头却经不住那么多啊。”十四福晋讲起话来很甜,尤其是这番话,叫那拉氏听了面上有些发寒。
那拉氏轻咳了一声,便把红芳给叫了上来,红芳把弘时也一齐抱了上来,勉强地拘身行了一礼,十四福晋略微地点了点头,似有似无地予以她一瞥,算是知道了。
红芳低下头等待那拉氏的发话。
“你带着弘时跟着尤麽麽走,到后院去让弘时与弘明玩。”那拉氏带着一丝笑意看了看十四福晋,十四福晋会意地点了点头,“谢谢四福晋了,弘明一直都吵嚷着没个好弟弟好哥哥同他戏耍,整日在院子里被闷着,如今十四爷也拿他没办法。”
“十四弟好象不太喜欢孩子,怎的该叫他与弘明弘春他们多亲近亲近不是?”那拉氏目送了红芳出去了,又将目光放回了跟前。
十四福晋叹声气道,“四福晋许是不知,弘春自打他额娘离了府,就一直叫些个下人看管,只是我身子又弱,哪有功夫去管顾他?这孩子如今也懂一点事儿了,爷该是给他请个师傅看管着,只是爷一直没过问。只怕这孩子年岁大了要积怨哪。”
那拉氏装作不太了解其中的原由,只轻问道,“弘春亲娘如今在哪?”
“一直待在娘家,估摸着日子也不好过了。”十四福晋轻答道,她面上露出了微微的寒气。“四福晋怕是没有见过她。”
那拉氏点了点头。
“白起......”尤麽麽轻声唤了起来,一个身着枣红色马甲的小孩在众奴仆的搀扶下蹒跚着走到跟前,“妈妈......”两个字温暖地从小孩嘴里蹦了出来。
弘时被红芳轻轻地放到了地上,脚刚一着地,弘时便一把抱住了红芳瘦弱的小腿,哭闹道,“抱着玩儿。”
“宝宝你看,小阿哥来找你玩儿呢,快看看。”红芳接过迎面而来的弘明的小胖手,弘时腼腆地瞄了那小孩子一眼,侧过了脸去,“多大点孩子就知道害羞了?”
尤麽麽笑着哄了哄弘时,弘时才侧过面来与弘明握了握手,然后又坐到了红芳腿上,吵嚷着要到屋子里去玩。
“弘时阿哥屋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尤麽麽打趣地问道。弘时欢呼道,“屋子里可以写字儿。”
“写字。”弘明嘟哝着学了一句,而后舔了舔流下来的口水,尤麽麽咯咯直笑,将弘明抱在了怀里围着老树转了好几圈,“麽麽喜欢小阿哥喜欢得紧。”
“可不是?”其他几个丫鬟小声议论了起来,一个小丫鬟羞涩地蹲在了红芳跟前,低头道,“能不能把小阿哥给奴婢抱一抱?”
红芳被问得不知所措,突然笑了出来,“你抱一抱吧,好不好,宝宝?”弘时慷慨地敞开了小小的怀抱,那小丫鬟噙着笑小心地将小阿哥抱在了怀里,也学着尤麽麽的围着小花圃打转。
红芳突然听到了有门打开的声音,于是回了头去看,却见一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含着笑问道,“这满院子的丫鬟奴才都是在干什么?”
红芳四周看了看,尤麽麽和那小丫鬟连忙战战兢兢地抱着小阿哥跪了下来,红芳见满院子的奴才都跪了下来,也连忙屈膝跪下,将头埋得低低的。
“听说四福晋来了?”那男子瞥了一眼身边的管家,管家道,“是,四福晋正叫奴才给十四爷禀告一声。”
“这是谁?”那男子又指了指红芳和那丫鬟怀里的孩子。
“这个是四贝勒府上的奴才,那便是弘时阿哥。”管家恭恭敬敬地答道。红芳听这一问一答,便已经知道了面前的男子是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跺了跺双脚,径直走向了那小丫鬟,将弘时揽了过来,弘时一点也不认生地箍住了他的脖子。
“你小时候我可抱过你的。”十四阿哥笑呵呵道,没抱一会儿,就把他交到了红芳手上,红芳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张与十四福晋一样苍白的面孔,只是多了几分少有的英气,还有高挺的鼻梁,他与他的同母哥哥似乎一点也不一样,他的肤色却是比四贝勒白了许多,脸上还有一股没有消的锐气,眉间总有一种不散去的怨怒。
“你们到偏房里去玩,这天儿凉得很,两位小阿哥不能凉了。”他语气很坚毅地吩咐了一句,而后抬步便出了院子,步伐很轻盈。
弘时从这时开始结识了弘明,是在畅春园的某个院落,还有许多丫鬟为证,当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弘明很有皇室风范,而那位侧福晋的孩子却显得很是瘦小,他的名字叫弘春,小名白敦。
弘春长得也没那么讨人喜庆,尤其因为生母缘故,与十四阿哥很是疏远,而十四阿哥也坚持不给他请老师教习,而是让他整日在后院里戏耍,并不让他与弘明呆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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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一切似乎风平浪静,太子复立,太子一党“似乎”死灰复燃,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一既可二,二便可三。
由于太子与皇帝之间关系缓和了许多,皇帝高兴,就大封其子,先从几个早就封了贝勒的开始,于是四贝勒成了雍亲王,移居雍和宫。
雍和宫一带较为清净,尤其是象四王爷这样“修身养性”的人来说,在乔迁之喜过后,王府上还迎进了几个新媳妇。
红芳依旧在李氏身边伺候着,然而天生冰雪聪明的她,是终究忍受不了李氏那一些愚蠢至极的行为,但她喜欢过这样清净的日子,王爷基本不来光顾这个寂寥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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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年,弘时八岁,早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但是他没有好好读书,连师傅也没有,也没有人来过问,他成了和弘春一样的孩子,虽然生母没有过错,而且自己还占了那么好的优势,四王爷膝下无子。
“恭喜恭喜,恭喜王爷喜得四阿哥。”老妇人咯咯直笑的声音在烛光乱跳的屋子里显得很是惊心,至少弘时是这样认为,他牵着红芳的手站在离屋子很远的角落,双眼有些迷离地望了望红芳,“是个小弟弟吗?”
“哎,宝宝啊,你早该多念些书了,你看看人家弘明阿哥。”红芳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虽然此时此刻绝对不会有人偷听,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忙着去接生了,不过大多数都蹲在门外守侯着,产妇是钮钴禄氏。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弘时很吞吐地将这句诗念了出来,然后苦涩地笑了笑,“我们等下一起去看看小弟弟吧。”
“刚出生的孩子不能摸的。”红芳轻轻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奴婢带您去看看侧福晋吧。”
弘时点了点头。李氏的屋子离这里还好远,他们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那闪着昏黄的烛光的屋子前,只有一个老奴在门口蹲着,见弘时来了,连忙躬身道,“奴才请三阿哥安。”
“起来吧。”弘时轻道一声,问道,“额娘醒了吗?”
“侧福晋晌午时不舒服,现下好了许多。”老奴连忙将门半开,红芳跟着弘时走了进去。他走在前面,步子有些不太稳健,因为前几天练剑有点把腿给扭伤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痊愈。也正是这样,红芳在突然发现,这个自己曾经抱在怀里哄来哄去的小阿哥,已经快及自己的眉际了。
“宝宝......”红芳轻声唤了一句,本以为他不会听见,没想到弘时还是回了头,眉头有些轻皱地看向她,“红芳?有事儿?”
“没......”红芳连忙低下了头,指了指李氏的香炉道,“奴婢把这香炉给带去,想是侧福晋忘了拿,现下说不定正懊悔着。”
弘时没有理会她,继续往里走,红芳顿时觉得他已经懂得思考一些.......一些本不用他去想的事情了,红芳原来以为自己是个局外人,现在一想,自己仿佛不能置身事外了。
“宝宝。”红芳大着胆子再次挑战这个脾气看来不太好的小主子,弘时却是依旧淡淡地回过了头,问道,“到底有何事?”
“奴婢敢问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红芳轻声问道,上跟前抓住他冰凉的手,抚摩了一下他的额头,“奴婢知道您现在心里想些什么在,是不是哪些小不要脸的东西在您耳边留了什么话?”
弘时摇了摇头,嘴唇却有些微动,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弘时看过李氏后便被老麽麽接了回去,红芳侧坐在她的榻下,听她均匀的呼吸声,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但是这在弘时身上是浓郁的,只要他靠近红芳,红芳就能闻到,有时还带着一点桂花的味道,但冬天是没有的。
“是不是我平日里有些做得不得当?”李氏终于说话了,一口开便带着潮水一般的埋怨,红芳象听熟悉的戏曲一样,闭了闭眼睛,继续揉捏她的腿。
“侧福晋自己过自己的,又没有碍着她们的事儿。”红芳叹道。李氏抹了一把眼泪,轻声啜泣道,“只怪我这做娘的命不好.......先是盼儿去了.......再是昀儿去了,如今三儿也是个病根子,今天又听见他咳了好几次,都怪我这做娘的,没别的女人那般命好。”
红芳轻轻弯了弯嘴角,她一听就知道这女人又在吃酸醋,“侧福晋怎就不想想?王爷虽然对三阿哥没有什么格外的恩宠,却决计不会置三阿哥于不厚。三阿哥如今是府上的长子,幼年又是在嫡福晋膝下长大,天资聪明,相貌出众,王爷没给三阿哥请师傅,兴许也是一时疏忽,现下王爷公务繁忙,您也需要多多体谅啊。”
李氏微微挺了挺身子,笑道,“你说话越发灵巧了。”然后沉思了片刻,象是明白了似地,又径直躺了下去,微微叹气道,“也不知道三阿哥如今是怎的在想。”
“三阿哥都知道得很清楚了。”红芳幽幽道,轻轻拍了拍李氏的小腿,“三阿哥有这样想,奴婢看得出来,只是三阿哥现在还不太明白该怎么做。”
“我与他相处的机会怕是会越来越少了,王爷如今纳妾多,把我们这些老的都搁置到了一边。”李氏的眼角还在生生地落泪。
“侧福晋您多想了。”红芳无奈地用手抚过了她湿润的眼角,“您总算得挺过去,若是这一点就挺不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李氏这回没有发小孩子脾气,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在檀香袅袅中睡了过去,红芳为她披上了一层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