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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淡荷粉藕枝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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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林芬绕小路走,好半天,才发觉一块有人烟的地方,那里还停泊着一些小船,好象已经挨近了护城河。
“姑娘,这里是奴婢大哥留的房子,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林芬有些尴尬地朝前迈步,前面果然是一间茅屋,后头还有三四间,看起来破破烂烂,出没的人都是些破旧烂衫的,脸上也全是黑碳。
“既然是老房子,自然是有人住了。”红芳嘀咕道,心想若是有人住了,看能不能借住一下。
林芬小心地敲了敲门,居然还细心地听起里面的动静来,只听见有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木门便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一副渔民的打扮,头上还有一顶草帽,还有扑鼻而来的鱼腥味,只是那女人脸部轮廓分明,是张典型的瓜子脸,棱角清晰,双眼格外有神,还有那刻意突起的红唇,总向是抹过口红一般,鲜艳动人,不象是乡下女人的模样。
红芳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鹅蛋脸,轻抚上自己秀美的红唇,沾染了一点红唇印子,便急忙将手放了下来,有些突兀地将身子侧了过去。
“你们是......”那女人是正宗的京音,不象是外地来的。
“这房子不是我们的吗?”林芬的声音显得很奇怪,而且出奇的大,那女人连忙将林芬给拦在了门外,“我们在这里住了好些年头,怎么说是你家的?”
红芳将林芬拉向了一边,先行了行礼,那女人皱起眉头望着自己,“姑娘您误会了,这丫头是我的丫头,不懂事儿,她说这房子原先是她哥哥的,如今她回来寻她哥哥......”
“你哥哥是不是叫林东汉?”那渔女看也不看红芳一眼,便冲林芬叫道。林芬连忙点头。
“那就没错了,你哥哥四年前就把这房子卖给我们家了。”
说着,屋里便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走吧。”红芳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就要转身离开,便被那渔女给拦住了。
“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如先在这里住下?”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象是担心什么,却又并不那么仓促,红芳出于礼貌,回过头去,欠了欠身表示推辞。
林芬一脸傲气地将脚伸进了破烂的门槛,“刘姑娘快些进来吧。”那渔女倒不在意,见林芬进去了,便连忙冲里头吆喝道,“老张,来了两位客人。”
老张是个显得乡气十足的胖男人,裤腿高高卷起,上面沾满了干瘪的黄泥,脚踝居然都露在外头,依稀还能看见冬日里留下的冻疮,饶是吓人。那渔女则自称姓郑,只叫红芳称呼她小双,而后便与她说起话来,愈谈愈有味,把手下的活儿都给忘了。
“你们就靠捕鱼吗?”红芳知道什刹海是有鱼捕的,而且还能卖个好价钱,他们若是干这一行的,也应该不至于这样落魄。
他们好象不太愿意说起这些活计事,便显得有些吱吱唔唔,而后干脆绝口不提。
吃过午饭,郑雨双便带着林芬进了后头的一间草房,幸亏天气不是很凉,倒还可以在这好天气低下凑合几天,下雨便住不得了,郑雨双笑着给她们铺好了床铺,里面的棉絮都飞了出来。
夜里歇下了,几声马蹄声,一匹高大的棕毛马,便停在了渔家。郑雨双披着一件和这房子不搭调的貂绒披风,打着哈欠拉开了木门,吱呀一声。
“你把她们俩都安顿好了?”何清捏了捏袖袍,而后踩着泥泞走了进去。
“要不要把林芬叫来?我看那丫头不怎么可靠,她好象和我有些合不来。”郑雨双清了清嗓子,将披风拉拢,把门栓上。
何清差点就被木桌上的黑影给吓了一跳,原来是老张正坐在凳子上参瞌睡。
听见脚步声,老张便醒了,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一脸讨好地给何清让了坐。
“那丫头性情本就如此,你何必与她一般计较?你是什么人?”何清故意望了她一眼,她脸上泛起了一丝芙蓉雨。其实他隐含的话是“你是青楼女人,谁会有你厉害”。
“至于刘姑娘,我倒觉得她比较适合去干我这行。”郑雨双有些妖娆地伸展了一下双肩,那披风从她单薄的双肩划落下去。“她相貌比咱们阁里的丫头都要好,是难得的倾国倾城。”
何清心里表示赞同,他一直是这样想,不然就算刘红芳站在自己面前脱光衣服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他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只看着她。
郑雨双依旧习惯性地将披风拉拢,而后有些睡意地望了望四周。
“你暂且还要应付她们几日,到时候我会叫人把她们接走。”何清用吩咐的口吻道,而后便准备起身离开。
“不过何大人,您得注意一些。”郑雨双带着笑意,将他拉住,“这丫头伶俐得很,您不怕哪天我把她给拐走了?”
“你若是把她拐走了,我自然有方法对付你。”何清仿佛在嘲笑她,两眼盯着她突起的胸脯。郑雨双有些仓皇地低下了头。
“行了,你和老张好好把戏给演好,别让她怀疑就行了,至于林芬,你们可以好好管教管教,不过她毕竟跟了我很长时间,你们得适度一些。接下来的事就由我去办就够了。”吩咐过后,何清便迫不及待地跨出了门槛。
郑清风整理好了衣衫,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就到外头转了一圈回来。
第二日一早,林芬便起床到柴房里帮老张生火,这些事郑清风早都与他们说好了不干的,她正在屋子里一心一意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红芳好些日子没做丫鬟了,起得也有些晚。好不容易才从坚硬的板床上爬起来,腰又觉得扭住了一样,僵疼得厉害,怕是连路都走不得了。
唤林芬,林芬压根就听不见,她把柴火弄进灶里后,便呼着新鲜空气奔向了郑清风那里。
“郑姑娘,咱们究竟要把刘姑娘怎么样?”林芬连忙帮她端过茶水,她高傲地瞥了她一眼,闭上眼,“很简单,不过是你家大人想要她而已。”
“何大人想强占刘姑娘?”林芬早就想到过,但从何清的表情与行为上,实在看不出他会有这等打算,始终不相信,“既然何大人想强占刘姑娘,与她家里人知会一声不就行了?”
“这就说明这刘姑娘个性强硬,不喜欢受控于人。”说完,郑清风又轻蔑地瞪了她一眼,“难道你以为谁都象你一样,说句好话,来点硬的,就能心愿臣服?”
林芬尴尬地将茶水“砰”地一声搁在了木桌上,一声不吭地开门走了。
何清的马停在了江月楼,这是一家小有名气的酒馆,多是达观贵人来这里喝酒品茶,有时楼底下还有说书的,围满了人。这条小街也比其他地方热闹许多,两边摆满了摊位,红红绿绿一大片,一眼是望不穿的。
一进贵宾席,就见一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和颜坐在正中央,着一件绛紫色的滚金薄袍,衣领处精心剪裁,别具风致,一条蜿蜒于胸前的碎龙花若隐若现,无不昭示着主人傲人的贵气。
“微臣扣见十四阿哥。十四阿哥万福。”何清一改以往的风流模样,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十四阿哥朗声笑了起来,站起身来将他迎到了身侧的位置上。
这位阿哥近来很是闲趣,很少进宫听政,有时间便到戏院茶楼里逛逛,算是过得不错了。
“微臣今日斗胆,先请十四爷喝下三杯。”何清面色严峻地举起一杯酒,胤祯先是愣了愣,复又心里想起了什么,连忙笑着接过酒杯,“应邀!”
胤祯三杯下肚,便冲身旁的小童道了句满语“下去”。那小童怯懦地答了一声,便撒丫子跑了出去。而后二人才将天窗打开。
“我有些不明白,何大人你一直与雍亲王交好,不知为何今日会邀我出来。”胤祯素来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很重视人才,尤其是象何清这种头脑聪敏的人。只是他一直品行不端,在官场上多处于孤立局面,受人排挤。
何清象是意料到他会这样问,“十四爷说笑了,卑职不过受到过雍亲王的提拔,哪里算得上是交好!”
“可我能帮你什么?”胤祯的疑惑所在,正于此。
“十四爷误会了,微臣只是想做十四爷的幕僚。”何清丝毫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言语上有任何唐突。胤祯不禁佩服起他的胆识来,聚精会神地转起了琉璃杯。
“做我的幕僚......”胤祯左思右想,却还是决定先拒绝他,“何大人不妨先回去吧。我身边,要下人就够了。”
“不过,我可以把你引荐给八贝勒。”他突然又叫住了他。
何清回过头行了一礼,“微臣不过有些法子,却只能给十四爷献策。”
刚要开门离开,胤祯便又将他叫住,打笑道,“我却还不知道自己有这般能耐。”
“十四爷有的能耐,别人没有。”何清奉承起他来,可他似乎很吃这一套,将他拉到了座位上,俩人细谈起来。
十四阿哥的贴身奴才海成小心地跟在后头寻轿子,好不容易看见一顶蓝盖的轿子朝这里抬来,正要上前吆喝一声,便被十四爷给叫唤了过去,吓得一身冷汗。
“究竟怎么回事,若不是你暗中做了些什么,这何清哪里知道那些事儿?”十四阿哥背在后头的手,不自觉地攥得紧紧的,一只手又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看着面色有些尴尬的海成。
何清与他谈话时,海成早就被遣了出去,本不应知道“那些事儿”,可他一下子就扑倒在了地上,“奴才只与何大人说起了郑姑娘,只以为他刚来京城办差,想献点儿殷勤,日后好升官发财,是奴才没用脑子!奴才不知道他的用意他......”
“行了,你何必吓成这样?”十四阿哥本无怪罪他的意思,踢了他一脚便冲他道,“这件事你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就算是八贝勒也不行,还有郑姑娘,她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人了,到现在还惦记着她?”
他语气中带有一丝质问的口吻,海成连忙磕了磕头,“奴才哪敢惦记着郑姑娘,郑姑娘心里装的都是爷......”他声音小得有些可怜,时不时还张望着四周的动静。
“现在赶紧去钱庄一趟。”十四阿哥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腰带,有些匆忙地甩开了海成扶过来的手,一个箭步便登上了迎过来的轿子。“你在后头跟紧点儿。”
海成连忙唯唯诺诺地跟了上去,还不时东张西望,待到轿子驶到了人烟稀疏一些的地方,便在轿子后头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摸出一袋碎银子,掂量掂量,便又笑呵呵地藏了起来。
轿子在钱庄门口停了下来,那钱庄附近都是一些客栈,装饰得豪华有余,明显是富贵人家进出的地方。这钱庄门口居然还停满了轿子,几个擦汗的轿夫都坐在石头阶上闲聊。
十四阿哥一下轿,几个仆人便笑着迎上了前去,“十四爷,九爷正在里头呢。”
十四阿哥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好家伙,怎么今儿不想碰到,就这么巧给碰到了!有些踌躇地迈了进去,便听见刷刷拉拉的算盘声,还有好几个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坐在春凳上谈天。
“爷您里边请。”里头走出来一个骠骑大汉,明显是日日练武之人,皮肤晒得黝黑,眼睛白的太多,更是吓人,鼻孔微张,怒目睁得大大的,象是人人都得罪了他似的。
十四阿哥本打算走到钱庄老板内室里头交代一些事情,便显得有些仓促地应允了一声,回头冲海成道,“你就在外头等着,我和九爷得一柱香的时间。”
海成连声答应,便乖乖地在其视线之内蹲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钱庄门口人进进出出,轿子也越来越多,还有几个认识的大老爷,讨好般地冲海成打招呼。
海成闲不住了,便站到门外去,围着一土圈子打转。
正是闲闷之时,海成想取些乐子,逗逗那后头的一只驴,没想到那驴将身子一转,差点儿就将海成这矮子给撞翻了,正待发怒,便听见那后头坐着的大汉冲他吼道,“你欺负一头驴子做甚!”那大汉乡音十足。
海成汉语说得极不标准,一时找不出骂词来,便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憋得通红,那几个闲来无聊的大汉都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蓦然止住,原来是三位姑娘正朝这边走过来。
风姿绰约,海成喜滋滋地瞄了过去,那三个女子除了中间一个丑了些,两边的却是少见的美人坯,尤其是那个子矮一些的,腰杆挺得笔直,青色的衣裙更衬得她身姿苗条,皮肤玉白,红唇诱人,还有那含情脉脉的双眼,如欲滴水一般,直叫人看了鼻子发酸。
海成睁大眼睛要细瞧那姑娘,却被一记异样地眼神给弄得呆在了原地。
“......郑姑娘。”他口齿有些不清晰。
郑清风穿的还是破衣烂衫,并不招摇,此刻才露出倾城的微笑,露出细白的牙齿。
“哟?这不是海成吗?”她笑得极其柔媚,倒叫一边的红芳弄得懵懵懂懂。林芬见了不禁嗤之以鼻,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她向他走了过去,并回头冲红芳道,“二位先行吧,我遇到一位老相识,现下想对他说些话。”
红芳本打算劝她些什么,却见她一脸的谈笑风声,那海成也是一脸的奴才相,便叹了口气拉着林芬先走了。海成竟一个眸子跟着她好久。
郑清风眯起了双眼,猛地将他的肩拍了一下,“你这小兔崽子,前些天写信与你,你怎的不偷偷回一个?叫我苦等!”
“我哪敢啊!你是爷手心里的宝啊。”海成一个劲儿地赔不是,“你穿成这样干啥?”
“我穿成这样,是为了演场戏。”她一字一顿,生怕他听不懂。
海成猛地一惊,“这......啥戏?”
“把那姑娘献给你家爷。”郑清风有些不屑地瞥了一下红芳瘦小的背影。青色的衣衫若隐若现起来。
“不对啊,何大人可不是这么交代的!”海成小声吼道,一边还将她拉到了后边没人的地方,一个劲儿询问。
郑清风冷笑道,“你看她姿色如何?”
“自然......自然是上乘了。”他居然还不望打量她蒙有一层云雾的脸色。
“那与你家爷可般配?”她将凤眼一挑,连问起来。
海成挠了挠脑袋,“般配极了!”
“那不就够了?”她背过身子,声音不禁暗了下去,“你家爷日后定然会宠她,她姿色比八大胡同里哪个花魁都要强,性情乖巧,八面玲珑,蕙质兰心。”
“可是......怕是十四爷不会同意的。”海成连忙凑了过来,“到时爷若是怪罪起来,我担待不起啊!”
“这么好的姑娘,你家爷不会不要的。”郑清风开口道,“再说何大人已经跟他提了,看样子他也答应了嘛,你只需要在他耳边稍许吹吹风,再来给我报个信儿,我就把那丫头送过去。”
海成急得跺了跺脚,脑袋已经乱成了一片麻,“可何大人与我不是这样说的!爷住的是畅春园,人要送进去难于上青天,那时候你也是知道的......不好办啊!”
郑清风一眼便瞧出来他是怕事,便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海成两眼恨不得突了出去。
“最近听何大人说你挺缺银子的,不如给你花花,够你用一个多月了吧。”她笑了笑,额前的碎发轻轻散落了下来,海成迟疑地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