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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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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二年腊月,李氏身子不适,雍亲王将弘时交与嫡福晋抚养,嫡福晋煞是欢喜。弘时功课不紧,未潜心于学,雍亲王大怒,下令不准侧福晋李氏与三阿哥相见,弘时被禁锢于匀礼院。
康熙五十三年,春节伊始。
年经月轻放下绿玉做成的小茶杯,故意显摆,将杯底磨出好一阵声响,一双丹凤眼四处一扫,红芳扶着李氏略有抱恙的身子,慢步挑帘进了大堂。
正坐中央的是一身深蓝旗装,头戴琉璃旗头的那拉氏,她面无表情,时不时与一旁站着的年氏笑侃几句,笑得也不太真切,都说那拉氏近些日子身子也有不适,找来好几个大夫来诊病,她自己以为是有喜了,但每回都是独自一人在院子里乱转,身后跟着几个寡言的老妇人,所以府里女人的事她管得少了。
年氏本就风光,今天又到过节,更是盛装打扮,想要夺人眼球。
李卷舒(李氏闺名)一脸病态,那拉氏在她欠身请安之前便叫丫鬟上前扶了她一把,她便由红芳带到圈椅上坐了下去,年经月便一脸不经意地泛过一丝挑衅的意味,一声问候也没有,便兀自坐到了李卷舒身旁,李卷舒轻咳了一声,年经月便大叫起来,“姐姐病得好生厉害!怕是这几日姐姐身子有些受凉了吧。爷前些时日从外头进了好一批棉衣棉袄的,赏了好些下人。”
李卷舒听了却暗自惊奇,这事儿自己怎么不知道?
年经月再大胆也不敢在嫡福晋面前打诳语,李卷舒便一脸阴郁地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红芳,“怎么没见你穿上?”
红芳才回过神来,连忙冲年氏福了福身道,“奴婢倒是没收到,不知......”
“可能是你们那院子里的忘记发了吧。”年经月还没待红芳说完,便一口打断,摸了摸身上崭新的红缎子,“姐姐这几月都待在院子里,不出去透个气儿,爷都差点忘记了。”
李卷舒是个受不得大气的人,正待反驳,只觉得肩头被人用蛮劲给摁住,稍微将头一抬,便对上了红芳一双炯炯有神的眼。
年经月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外头闹哄哄地一阵子,便要下头的丫鬟出去打听打听。
“是三阿哥。”几个小丫鬟从外头嬉笑着赶了进来,慌乱地冲几位福晋行了行礼。
那拉氏和李氏都不约而同地起了身,朝门外走去,年氏却一把拉住了李氏的手,“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
“......你怎么......”李氏不知这女人又要干什么。
年经月眯起眼睛笑道,“姐姐是真病还是假病?一听三阿哥来了便精神百倍。”
红芳在一旁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嘴巴向上微微翘起,仿佛要啐她一口。
年经月又回头瞄了瞄门口,依旧是闹哄哄地一团,那拉氏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有许久没有见到三阿哥了......”李卷舒为自己辩解道,“爷不让我见三阿哥,应该是场面上的话,他们男人说的,咱们女人私底下也要这样不通融?”
年经月听了嫣然一笑,“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妹妹连三阿哥一面都没见到过,怎么会不通融?只是这会子三阿哥怕是已经去了嫡福晋那儿。”
李卷舒听了却是猛地咳了起来,脸色煞白,突兀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却发现手又被一人给拉住。
“三儿......”
“额娘......”
深宅里也能上演这戏剧里的一幕也着实不容易啊,弘时正两眼奔泪地往李卷舒的怀里钻。
李卷舒也沙哑着喉咙不住地喊叫着弘时的乳名。
年经月迟疑地看着面前一对哭得惊天动地的母子,不知所措。
“三阿哥,奴婢......”红芳正想上前劝阻,却见年氏移着步子绕到了三阿哥跟前,这就是爱新觉罗弘时?
三阿哥刚停止了啜泣,便一脸云雨地朦胧着泪眼,看见一十六七岁的少妇正惊讶地打量着自己。弘时轻蔑地瞧了她一眼,方才一甩衣襟下摆,将雪白的手套送到红芳手上,“额娘手好凉,你快扶着她到里屋去,这是狐皮,很暖。”
红芳见气氛怪冷,便一句也不多说,在李卷舒耳边吩咐了些什么,便连扶带拉地将她弄进了里间屋子。
“弘时给姨娘请安。”弘时刚目送李卷舒等人进了屋子,便立刻轻躬身子向年经月请了声安,声音里明显有些沙哑,还带着一点不情愿。
年经月却只见一张初谙世事的粉嫩的娃娃脸正毫不避嫌地正对着自己。鲜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这是年经月在那群满洲贵族中少有发现的,只是这张脸还没有完全脱去年少的稚气,以及少时的叛逆神情,尤其是他微微翘起的眼角,更象是在向人宣战一般。瞳仁似带光芒,一双英眉勃发,薄唇靛红,轻张仿佛看见了一排细小的贝齿。他不象是雍亲王的骨肉,容貌不似,神形更是有天壤之别,唯一与相象的一点便是,年经月只觉得他寒气逼人,眼角尤带一丝阴郁不散,象是要向自己讨回什么,有些闪光的眼也眨也不眨似有似无地瞪着自己。
年经月只兀自舒了口气,还以为三阿哥多大了,原来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
“三阿哥想必是想念李姐姐吧,如今看到人了,心里也就安下了?”年经月居然能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弘时心里却暗自嘲笑这深府里的女人,如此无知,如此愚昧。但他愿意陪她演这场戏,于是也就轻笑着回了一句,“姨娘说的是。只是侧福晋身子一直不好,还望姨娘多加照顾。”
年经月笑着甩了甩随手的雪帕,“三阿哥说的这是哪里话?难道我还故意为难姐姐不成?”
说完还不忘看一看弘时那张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却是看见弘时脸颊上轻泛起一片病态的红晕。
弘时心下是鄙夷得很,只觉得这女人与其他那些阿谀奉承的嘴脸无异,但她又得宠,行为言语上却也无丝毫破绽,只轻轻点点头,“姨娘多得阿玛宠信,弘时心里也为姨娘高兴。”
年经月却不知说些什么,脸上好一阵子不自在,却听见外面已经“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弘时知道是雍亲王回府了,便瞧了瞧一脸欣喜的年经月,兀自先进了院子。年经月的目光却跟随了好久好久,直到他年少还很矮小的身子消失在一片红色之中。
李卷舒还是借口身子不舒服先回了院子里休息,红芳却被几个小丫头给拥簇着出了院子,远远便已经听见了铺天盖地而来的鞭炮声和贺喜声。
不止是雍和宫的欢腾,连外面的小胡同和一整条街都站满了人,大大小小的马车和轿子陆续经过,时不时还有几个骑马的飞奔过去,身上穿得全部都是红艳艳的,足够喜庆。
红芳身上穿的还是旧棉袄,虽然跟着弘时过,弘时时常赏给她碎银子,她也足够给自己置办一些好东西,但红芳心眼总是比别的人要多,许是年纪大的缘故,她怕太招摇。
年岁真是转瞬即逝,红芳才发现,自己已经二十一了,这个年纪,早都要当娘了,却还未婚嫁,先是她自己不愿意出嫁,二来也是弘时身体差,离不开她的贴心照顾。
红芳和几个好姐妹寒暄了几句,便推说要进院子去,刚踏住前脚,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红芳听见了雍亲王久违的声音。
“十四弟今日竟来了,实在是我这个做哥哥想不到的。”雍亲王将大麾交给了一旁的高无庸,高无庸识趣地关门离开,几个老嬷嬷正忙不跌地上酒菜。
十四阿哥笑着将几个下人挥退,笑蹙眉头替哥哥斟酒,雍亲王面目欢喜地将酒杯举起,二人酣饮了起来。
“王爷,奴才给王爷请安,给贝子爷请安。”高无庸恭敬地敲门进了来,对二人请了安后又对雍亲王耳语道,“王爷,三阿哥来了。”
高无庸说得极小,愣怪那十四阿哥的耳朵太好使,全盘让他给听了去,十四阿哥英眉一弄大叫道,“快让弘时进来。”
雍亲王平日里见惯了他大大咧咧的性子,便冲高无庸点点头,弘时便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身上着一件黑底的棉绒旗袄,外头套一件宝蓝对襟小雪袄,头上戴着一顶御寒的紫貂帽,双颊冻得红扑扑的,鼻头仿佛都冒着寒气,但走路还走得稳当,两手也袒露在外面,身量笔直。
“弘时请阿玛金安,阿玛吉祥。弘时请十四叔金安,十四叔吉祥。”弘时弯身下去行了礼。胤祯却是盯着他那双泛绿光的眸子看了许久。
弘时被瞄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十四叔为何看着我?”
雍亲王与胤祯皆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弘时却又是忍不住咳了起来,扯得胸口一阵闷疼,雍亲王指着弘时道,“这小子打小身子便不好,过冬时也是个怕冷的命。”
“可有习剑?”胤祯问道,“白起爱舞剑,只是我更喜他练大刀。”
弘时只轻声应了一下表示会,胤祯便笑着点头道,“身子骨要硬朗啊。”说着说着,胤祯又说起了自己的几个小儿,惟独没有弘春,弘时只与弘春有过一面之交,弘时心眼里是可怜那孩子的,但嘴上却什么也不说,只顶着红扑扑的脸颊听十四阿哥在一旁唠叨。
知道二位大人有事,于是弘时识趣地拣了个好时机告退,关门时便听见胤祯小声对雍亲王道,“这孩子生得多俊。倒是不象哥哥你,也不象小李嫂子。”
雍亲王知道他生来爱开玩笑,而自己与他合不来多半是自己不爱与人打趣,这回却是改了性子微微弯起嘴角回道,“难不成象你?”
弘时心里不知又想到什么,纠结着,离开了。身后跟着几个步履轻盈的小太监,手里提着刚做好的几盏没蜡烛的灯笼。几个小丫鬟头上都插上了花,红芳在几个姐妹的拥簇下,戴上了一朵,刚抬美目的一刹那,便与弘时微微有些朦胧意的瞳孔碰上了......
胤祯顶着笑颜一路坐着暖轿回了院子里,等待他的是好几个“老婆”,大老婆正着一件嫡福晋的大红礼服,端庄地立在正屋前,低头对着自己。
胤祯先是笑着看了看前来拥簇着自己的儿女,却不经意间闪过弘春失落的眼某,他心神微微一颤,竟是鬼使神差般地对他开了口道,“还不快去给福晋拜年?”
静溪笑靥一变,将弘春揽在了左肩胛,“白敦方才已经拜过年了,还在屋子里说了好一阵贴己话,以为谁都象十四爷一样?”
胤祯假意地怒瞪了她一眼,专心逗弘暄去了。
胤祯好不容易折腾完,才弓着脊梁进了书房,埋头看那已经发黄的纸卷,实则是在发呆。
毕竟胤祯与胤禛是宫里血浓于水的嫡亲兄弟,虽然自小没有在一起,起码的感情是有的,胤祯只是不爱把心里的事挂在面上说的人,而胤禛似乎与他一样,但他终究被称作是“冷面王爷”,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严肃在里面,加之主观意念比较强,性情时好时坏,总少不得有人在边上提点,胤祯却少担当此角色,反倒是与胤祯同师的胤祥与这冷面王更合得来。而胤祥到现在仍旧被皇帝禁锢着,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再说弘春,弘时只初见弘春时,觉得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比起弘明和他同母的弟弟弘暄来,确实要难搭理一些。只是弘明一看就是个性情简单透明,思想不怎么缜密的人,也有年少的原因,但只比弘时小一岁的他,却要幼稚许多。相比之下,弘春却是个早熟的少年,比弘时来得还要强烈,也许是小时候就少了母亲的支撑,一直在完颜氏忽寒忽暖的照料下长成初谙世事的少年,过得不容易,承受得更加艰难。再加之弘春幼年时舒舒觉罗氏因为样貌出众,在当时很得十四阿哥宠,十四阿哥那时还年少,血气方刚之时,倒还不懂得真情与真爱,只把舒舒觉罗氏宠到天上去了,舒舒觉罗氏的飞扬跋扈有一半是来源于这个施宠者。于是乎舒舒觉罗氏好不快哉地生活在皇子阿哥身边,膝下有四个儿女,只可惜,只有弘春一个儿子,其余的全是女儿,而比起嫡福晋来,她生育再多,也比不过那两位皇阿哥的分量,心里只想着“立嫡不立长”的祖训,日后完颜氏若是狠起来了,自己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于是想尽办法整院里的女人,最后整到了一个小丫鬟头上,那个小丫鬟却是谁也动不得的,舒舒觉罗氏被安上“七出”的罪名,赶出了畅春园。
郑雨双便是那个小丫鬟,背地里与十四爷相通,那时她才十三四岁,后来冬珂发现了事情不对劲,就转念开始对付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那时的郑雨双懂得什么?只知道十四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子,跟着他准不会错。冬珂心狠手辣,想着毁她的容,却被她躲了过去,最后冬珂被休回家,郑雨双还指望能混个小妾当,却被十四阿哥给赶了出去,郑雨双当时只恨没有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否则自己日后也不会那般潦倒。郑雨双便是在那之后被骗去做了醉云阁的一枝花,京城里富贵的人都闻风而来,都不管那八大胡同里沉醉的温柔乡,只想看看“清风倩影”。只一回,郑雨双重逢十四阿哥,只觉得自己心里埋藏的思念早已经根深蒂固,此生此情唯有给他一人,几番纠缠下,郑雨双被赎了身,十四阿哥做了一番手脚,人人都以为郑雨双嫁个了在朝做官的汉人。
郑雨双到了十四阿哥身边,没有享到几年福,只因为自己的肚子实在不争气,十四阿哥也不敢为她争什么名分,而皇子身边养几个通房丫鬟是很正常的现象,郑雨双又在鄙夷之中度过了好几年,康熙五十二年,她终于又被赶了出来,只因为与弘春不合。当然这是个借口,谁都知道十四阿哥最不疼的就是长子,她得罪了长子,也不至于闹到这番地步,可十四阿哥让她滚的话一说出口,郑雨双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后来被几个侍卫抓了回来,拷打了一番,十四阿哥的冷眼与薄情,让郑雨双潸然泪下,几年的苦楚已经说不尽道不清了,索性被十四阿哥叫人给抬出了皇家园林。
郑雨双想不清的是,自己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有青楼前科,究竟是什么让堂堂十四皇子着迷?也许是自己一相情愿,但每每想起他对着自己耳畔细说的情话,便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也许自己真的被骗了,但她现在在清茶淡饭中不停地思念。
十四阿哥每每想起以往与她的种种,却只是轻轻撇了撇嘴角,也不看静溪的脸色,便叫人上水洗了把脸,去睡午觉。
苏幕潮自从得了田黄因那丫头之后,便对柳寒灯置之不理,一是觉得那丫头场面实在不大,长相实在难入目,跟着自己只怕她自尊心受伤,于是总用现代人的口吻教育她道,“你还是多多给自己打扮打扮,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虽穷,可你姐姐我不穷。”
说完便从袖子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打开柳寒灯攥紧的干枯的小手,将碎银子塞了进去,哄道,“你也别怪我冷落了你,我只道你不谙世事,比什么都好。”
柳寒灯其实打心眼里看不惯那田黄因的作风,总暗地里和自己比,嘀咕道,“我与她自然不是同类人,她是天生的一股狐臊味。”
苏幕潮打笑着点了点她枯黄的额头,“你饭多吃些吧,尽说些不在谱的话。”心里却不是如是想,而是细细回味那田黄因的举止,只觉得那丫头确不是个简单人。
所以苏幕潮打心眼里是把柳寒灯当作知己,有什么话,晚上都把她叫到窗前与她细说,柳寒灯只叹声气道,“好姐姐啊,你若是出阁了,我都要替你可惜。”
苏幕潮怪嗔道,“姐姐我可不需要你这小丫头片子担心,你日后消好好伺候我,我呢,就找个机会帮你找个好人家。”
柳寒灯听了眸子霍然亮了起来,笑着拍手道,“好姐姐!”
“傻丫头!”
康熙五十三年大年喜庆地过去了,栋鄂家先是派人从杭州送来了几段上好的雪缎子,给了雍亲王府里的几个侧福晋,然后随着来的还有栋鄂家的支柱齐格,还有其妹梨悠。梨悠这回来是寄住在了白苏氏的府邸上,是栋鄂家内部联姻氏族。而齐格明显不准备多留,行装也没多带,只带上了年迈的老管家和几个老妈子。
雍亲王接待了他,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发现此人无心跟随自己,但心里却怕他投靠别的党派,当下各党派已经分得很清楚,若是再不把同党划清界限,只怕要出乱子。
“王爷自然不用担心卑职,卑职这次是奉命当江南做活,是朝廷的命令,卑职实在是不敢不从,卑职也无心跟丛谁,再者家父素来与王爷交好,卑职自小也愿为王爷效命,只是卑职不才不力,实在没有颜面再呆在京里......”齐格虽是一口气将话说完,却是含着好些不坚定。
雍亲王是捏了捏指上的羊脂玉,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他清亮的脑门儿,半晌都没有说话,而是等齐格的下文。
齐格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双唇紧闭却不住地打颤,“家父临死时曾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忠心耿耿地跟着王爷,直至王爷完成千秋大业......”
“千秋大业?”雍亲王似乎对下跪求情这一套看得比较多,只轻挑了一下眉头,盯着他朝向自己的脑门,齐格始终不敢抬头,仍旧是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卑职自知能力不足,一是性情本就胆小怕事,怕辱没了家父一世的名声,二来王爷心宽气大,身边贤才众多,卑职实在没有脸面伺候王爷......”
雍亲王听完这话后,却只是爽朗地笑了起来,指了指对面的圈椅道,“你坐下。”
齐格如同魔怔了一般,听话地站起了身子,双脚颤抖着坐了下来,面色惨白地瞄了一下自己。雍亲王心里早就会晤,这人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想开脱。
齐格的确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尤其是听说太子一党一个个被暗杀的消息后,心下便打定主意,情愿咬着几根稻草过穷官过的日子,也不要被挫骨扬灰,死得不明不白!
可雍亲王是什么人?齐格只是想赌一赌,他突然停止了抖动,只是安静地等着王爷的问话。
“梨悠格格年纪尚幼,跟着你去了江南,只怕日子过得会不好。”雍亲王却象以往一样和善地与他说话。齐格暗自流起了冷汗,谈起梨悠,他心里比什么都急,谁都心知肚明,原本席尔达在时就说要把梨悠嫁给弘昀,只是弘昀在十几岁时便去了,席尔达还是抱着那想法安然离世的,齐格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儿子,本来也是打定主意要将妹妹嫁到雍亲王府,算是拉好关系,但是弘昀去了,当时唯一的考虑便是弘时。
齐格现在已经不愿意将妹妹嫁到这危险人物身边了。
加之又听说三阿哥体弱多病,他又心疼妹妹,是不愿意她受半点苦头的。
雍亲王只不动声色地品茶,两眼时不时瞥向正在冥想中的齐格。
弘时早就听外面的老嬷嬷说起梨悠的事,面上却是不露一点声色,因为知道自己的阿玛不会喜欢自己这个样子。
梨悠却一直没有来过雍亲王府,好象是被齐格禁足了,不久齐格也被迫滞留在了京城,家中老小都在余杭白吃那边府吏的东西,齐格终于被逼得没有办法。
齐格终于许诺雍亲王,绝无二心,并愿将亲妹妹嫁过王府。但徒生变故的是,那狡猾的雍亲王不愿意家中长子三阿哥娶梨悠,而是准备让四阿哥担任新郎官的角色。
齐格被弄得头有两个大,自己妹妹是个什么东西?容得你们这样传来传去?谁不知道我家妹子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弘时阿哥,你却让她嫁给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子?当然,弘历现在的确只是个还在吃奶的小子,齐格心里气愤如斯,嘴上却是唯唯诺诺地应允了。
齐格回了白苏氏府邸,对妹妹说起了这件事。
梨悠也还年幼,虽不懂得情爱,却了解这其中的内涵,说什么也不愿意与弘历有婚约,当下就将哥哥赶出了屋子。
雍亲王打定了主意,齐格虽然害怕,却也因为王爷非要自己亲妹子嫁给四阿哥的决定而摸不着头脑,齐格本是认定了弘时这个贤婿,也知道王爷其实很疼这个最长的儿子,若是自己的妹子嫁过去,二人本来就情投意合,他早都看在眼里,几次让妹子到雍和宫去,但后来政见上的分歧,以及人越老心也就越害怕,朝廷各党派斗争激烈,齐格是个宁愿做缩头乌龟也不愿意牺牲家庭的人,他想到江南找个避风港。
可席尔达原先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可惜他死得有些早,把乱摊子一下子就丢下了,雍亲王与他很是交好,席尔达是打定主意跟他一世,不论天堂还是地狱。于是栋鄂氏许多把柄都落在了冷面王爷手上,冷面王爷手上有,背后还有藏着的,可以说栋鄂氏这个总是“高枕无忧”的家族,也要遭受一次重创了。
梨悠年纪小,本就没有自裁婚姻的权利,于是齐格便大揽此“义务”,向雍亲王许诺,此女非四阿哥不嫁。
那拉氏依旧象往常一样给丈夫捏肩,只是手上有些迟钝了,天气冷得很,又不住在暖和的园子里,于是就只能窝在屋子里一整天也不出去,任由那年经月“胡闹”。
她心里有的是谱,酝酿了好久方才问道,“为何王爷不将六格格(梨悠在栋鄂府中的齿序,她在姐妹中排行第六)许给三阿哥?三阿哥文武双全,年轻便深谙世事,算得上是个好孩子了,王爷这样,岂不是让三阿哥难堪?”
“让他难堪?本王几时说过要把梨悠格格许给他的?多大点孩子?懂得些什么?本王是为三阿哥着想,你们这些妇孺,头发长,见识短,一日到头只知道在屋子里说三道四。”雍亲王憋足了火气,声音却不是很大,那拉氏只觉得他宽大的肩膀在震动。
那拉氏安静了好久,只微微颔首道,“王爷您说得对,妾身的确见识浅陋,只是三阿哥最近几日行为有些反常。”
雍亲王这几日不在府上,而是忙着修缮扩建康熙爷赏的园子(既圆明园),他听说弘时行为反常,便觉得火气又上来了,皱紧了眉头望着一脸黯然的妻。
“王爷息怒,妾身只是怕三阿哥出什么事儿,三阿哥自幼体弱多病,最近又染了风寒,都呆在屋子里行止不得,那何先生也好些天没来了。”
“何清?”他似乎对弘时生病的事毫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露出了一点焦虑的神色,然后便细细沉思起来。
那拉氏又轻声细语道,“那何先生底子还很劳的,妾身还以为他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没想到他那夫人家世却是了得。”
王爷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望了望对面的一幅山水画问道,“这是哪里得的?”
“何先生给的。”
雍亲王换了一身常服,静静地坐在书房内放置的夏日竹塌上,那竹塌上垫了好些锦做的被子和毛毯,是用来小憩的。
红芳正急着盯着床上不安地扭动着身躯的弘时,他又病倒了,而且几度陷入昏迷,实在是因为体力不支,白日里也提不起精神来。
“刚想着您就要到宫里陪着小阿哥们念书了,您这一病,又要过多少日才好得了啊。”红芳在一旁呢喃道,弘时双唇却没有病中的那般干涩,而是红得异常,微张,玉一样洁白的贝齿整齐地排列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便不去......”
“不去不去不去......”红芳担心地将温暖的双手抚向他炙热的脸颊。
“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只见一小丫头不分时宜地闯了进来,嘴里拼命地喊着,红芳适才放下弘时的手,捶了捶小腿肚子,便踏着小鞋出门去迎接。
“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屋子里所有的奴才都跪了下来,雍亲王面带疑色地四处望了望,嗅到了内屋里浓重的草药味。
红芳等到他进了内屋,才敢抬头,发现跟着雍亲王来的居然还有年氏。
“......阿玛。”弘时早就听到门外的声响了,在床上挣扎了好久,又没人来搀扶,只有自己撑着身子艰难地将腰板挺直,他最不想阿玛看见自己病的样子。
雍亲王看着终究还是心疼了,仿佛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自己,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后代不是早殇夭折,便是一身的病,今天好了明天又倒了。见弘时竟想站起来,雍亲王连忙吩咐下人过去将他摁下,给他盖上了被子。
年经月只躲在文竹架子的后面,痴痴地打量着床上的病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由于忘记了,雍亲王也没有介绍年经月,弘时一瞥眼,便看见了那个装弱小的女人,心下又鄙夷了一通,又将头艰难地扭动着,想找到一丝温暖的地方,因为他后脑勺出了好多冷汗。
“你要好好休息,不能总这样。”雍亲王与他耳语了好久,年经月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却只是尴尬地立在那里。
雍亲王指了指弘时道,“月儿,你不是想看看三阿哥吗?”
来得很突兀,此行之前,年经月准备的词一下子全忘了,只呆呆地挪着碎步走上前去,朝雍亲王和床上的弘时行了一礼,轻声道,“经月早闻三阿哥,只是一直没得机会见。”
上回过年不是还见你欺负我额娘么?当我是痴呆?
弘时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看她,她清秀的脸上露出一点微薄的裂痕,仿佛很失望的样子,手里的毛绒被攥得发热,全然不知。
三人就这样静默了好长时间,弘时才感觉到对面有一股一样的气息在徘徊,年经月微怒的小脸,双唇抿得正紧,双目流云一般乱转,额前的刘海没被高高卷起,而是自然的搭下,弘时才发现原来她才十七岁,自己却是忘了,只觉得她是与他额娘一般的人。
“阿玛......”弘时好象是突然想到了梨悠,那个可爱的女孩曾经对自己青涩的许诺,如今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给消灭了。
雍亲王见他两颊泛起了微薄的红晕,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下去吧。”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让年氏退下,年氏恍然惊醒了过来,抹了抹脖子便告退出去了。
“六格格身份不高,配不上你。”雍亲王双目坚决地凝视着他,仿佛不想他再说下去一样,但弘时却还是艰难地摇头,表示自己想娶她。
雍亲王兀自冷笑一声,“你年纪轻轻,整日与女童戏耍,荒废了学业,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叫阿玛如何放心得下?”
弘时说不出话来,嗓子难受得很,一时急,便咳出了痰来,雍亲王没伺候过人,只知道学着自己老婆对待自己的样子轻捶着他瘦弱的脊背。
“阿玛......今日您能来看弘时......咳咳......弘时心里......呃......觉得很......高兴。“弘时嗓子清干净了一些,便沙哑着喉咙捂着心口艰难地开口。“弘时一些地方做得不好......惹阿玛生气了,弘时日后一定改......”
雍亲王的神色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手仍旧不住地拍打着,仿佛忘了一样。
回屋子后,发现年氏正“大胆”地坐在自己的竹榻上,胤禛先是准备发火,却马上敛住脾气,一把上前用虎力将那女人打横抱了起来,那女人小声呢喃了几句。
“王爷,奴婢也不明白您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把那六格格许给四阿哥?”年经月有意无意地谈到了这,双目却不肯离开自己写字的手,胤禛不耐烦地轻咳了一声,“六格格身份不高。”
“四阿哥身份就低了?”年经月不高兴地努了努嘴。
“你!”胤禛还是会忍不住对她发脾气,年经月却暧昧地冲他甜甜地一笑,赶紧绕过桌子,扑进他的怀里娇哼了一声,“爷!”
胤禛心里正乐开了花,一边揽着美人的腰,一边在她耳边吹气。
“奴婢谢爷赐了一孩儿。”年经月檀口轻诉,胤禛听了先是欣喜,而后更是将她揽紧,不肯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