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君子钟情六朝曲 一袭春衣残花雨 ...
-
暖暖的烟气扑在人脸上,温温细细的,屋里炖着药,咕嘟咕嘟地翻着,沉沉的药香从釜中漫出来,只让人觉得安然,厚实地紫色帷幕通天铺地地垂下,系着正红的流苏一起漫到地上,地上却是铺了一层白色的天鹅绒的地毯。
碧影坐在药炉边看着药,转头望向帷内,守元面无表情地望着床上芙蓉色的帐子,上面绣着牧童戏蝶的图案,黄色蝴蝶好似真的翩翩飞舞,叫人眼睛生了虚。床两边系着宝蓝色的如意香囊,静静地悬着却没有丝毫的颤动。守元的头发软软地散在塞满菊花叶和决明子的枕上,好像一把把浮在水中的海藻,紧紧地贴着她的下巴,脖颈像是溺水的人,绝望而苍白。
碧影唤了声公主。
守元无动于衷,依旧一动不动,似是疲惫到了极点。
碧影从未见到守元这副模样,不由地惴惴然。手里拨弄着熬药的小蒲扇,炉火一跃一跃的,药香味苦而绵长,扑到鼻中,只让碧影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犹记得很久之前,在南朝时候,自己不过是个品味低的小宫女,病了,嬷嬷就领着一个小苏拉给自己熬药。那个时候,虽然已是个没了爹娘的孩子,可是总算有人肯费心去照顾自己,怎样也是有一份看顾。嬷嬷是积年的老人,弓着身子帮自己盖上厚厚的被子,身上一阵发虚,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都仿佛浮在上,身不由己。那个小苏拉,安安静静地在炉边扇着扇子,炉子中的火也是像这样微微地跃动……
药在小小的瓦釜中滚了起来,碧影拿了细纱,将药渣子一一滤掉,褐色的药水滴滴答答地从细细的缝隙中流进碗里。碗是官窑烧得上好的白瓷碗,上面描着六合同春的吉祥花样,瓷碗并不烫手,只是温温凉凉的,在手上很舒适。
她将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淡淡的烟气升起来了。她仿佛见到守元眼中浮了一层水雾。彼时,门吱呀……地开了。碧影转过身,却见豫亲王撩起了帷幕,正望着床上的守元。碧影愣了愣,却不知道该怎么,心里微微有些骇然,“王爷,公主已经醒了……”
豫亲王点点头,声音很轻,“你先出去……”
碧影下意识地摇摇头:“公主还未服药……”
豫亲王皱了皱眉头,走到床边,道:“你去赵求安那儿吧,听他的安排。”说完,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在床沿边坐下。
守元垂着眼睛,却避开豫亲王的目光,碧影还迟疑着。
豫亲王回过头来,冷冷地说:“还不快下去。还怕我会会将你主子吃了吗?”
碧影终是行了礼,悄然退下去。
豫亲王叹了口气,这才仔细瞧着床上锦绣堆上的人,床单是鹅黄色的,被子亦是淡绿色的绣着春鸳戏水的图案,极是艳俗的图样,却衬得她楚楚可怜。她正病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深深现在锦被绣襦之中,脸上却越发苍白。
“……韫如……”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守元的肩膀微微一颤,不甚孱弱,却依旧避着他的目光。豫亲王心里十分难过,仿佛丢掉了什么珍惜的东西,他自是上过沙场,阅尽生死的人,可是面对着她,面对着这样的沉默,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胆怯地如同一个孩子。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守元的面颊。指尖却是一片冰冷,原来是守元流下的泪水,挂在脸颊上,尚未干去。他用指腹轻轻地拭去,可是却觉得那种冰冷从指尖传到心里,仿佛无形的索越锁越紧,让他呼吸不过来。
“韫如,喝药好么?”他伏在她耳边说着,清楚地看到她耳陲有小小的耳孔,细细的珍珠耳坠随着鬓发散乱地垂在肩上,让人觉得很可怜。
守元微微点了点头,小时候,她最害怕喝药。每当生病时,宫里总是如临大敌,一早就备下许多蜜饯果子,皇帝总会亲自看顾着她,甚至把她从自己寝宫移到皇帝的寝宫,帝后两人一起看顾着。她不爱喝药,皇帝总是吩咐宫人们煮两碗,自己喝一口,她喝一口……药香扑面而来,当年的一幕幕就如同烟气般化开了……
她伸出手,挣扎着自己起来。豫亲王揽过她,扳起她的肩,自己坐到她那一边,靠着床板,却让她靠着自己。守元身子僵僵的,微微地想挣开,却被豫亲王按住了。守元毫无力气,伸出手想要扳开豫亲王扣在肩上的胳膊,只是刚一触到,又被豫亲王紧紧地握住了。
“……咳咳……咳咳……放开……放开……”守元叫道,声音却全是哑的,喊不出来。豫亲王手上施了力,道:“你乖乖的……就这样躺着……”她整个人却被箍在他的怀中,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只入笼的白兔。守元眼中早已经蓄了泪,这时候,“吧嗒吧嗒”地淌着,豫亲王手上一阵冰凉,却将她整个儿笼在自己怀中,再也不愿松开了,她流着泪,因为咳嗽,胸口剧烈地欺负起来,不时地抽噎着,开始只是小声地如同猫儿啼般的哭泣,慢慢地声音却大了,如同孩子般撒着气,不管不顾地哭着。
守元哭得毫无仪态,长长的发丝和泪水一起黏在脸上,豫亲王的手,胸口的衣服却也湿了,却拥的她更紧了,如同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她要他放手,他却固执地要将她塞进自己怀中。她身子很轻,轻得叫人拿捏不住。
豫亲王缓缓地抚摸着守元的脊背,只觉得嶙峋异常。豫亲王心里泛起一阵钝痛,如同上了锈的刀子一刀一刻的划过皮肤。她抽噎着,身子一阵阵痉挛,像个小虾米,弓着脊背,又不停地咳嗽,撕心裂肺的,豫亲王再也听不下去,将她整个人扳过来,抱住她。守元痛的熬不住,紧紧地攥着豫亲王的衣襟,仿佛要将什么扯出来是的,眼泪如泉水般的流出来,双腿也不自禁地抽搐起来,守元疼得呻吟起来,豫亲王不由地急了,沉沉地唤她的小字:“韫如……”他知她的小字,因她曾告诉他。少年女儿偎在上林苑的桃花树下,低低地笑着,她的耳语就像那时甜软的风,揉捏着他的耳垂。
守元他怀中瑟缩着,咛嘤着:“我难受……父皇,别走……皇兄……我疼……我疼……”泪水簌簌而下,豫亲王再也仍不住,眼圈也红了,道“是我,韫如。”守元伸出手,死死攥住豫亲王地袖子:“萧逊……”似是一只濒死的小兽,她紧紧地贴着他,好像要找最后温暖的温度。她脸上写满了惶恐和哀伤,豫亲王将她抱在怀中,安抚着她,温言道:“韫如,相信我。”仿佛依稀少年时,那样的逆风策马,在宫禁之中,一点不知顾忌,就连父皇也说他有一种孤勇,不过那时候,父皇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淡,淡淡的……叫他仿佛记不起他曾有个父亲。可是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很舒服,就如同温暖和煦的风,她总是那样明媚的。他发誓他要得到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有这种念头。这时候,她软弱,一点不是当年的模样,她就如同个普通的女子,可是他还是那样强烈地想要她,想得到她,想一直叫她早身边,旁的人一直传说,他不过是个风流王爷罢了。他不过一笑置之,这对他说并不算什么。唯有此时,他觉得真正地心痛,后悔自己少年轻狂,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找到她……
守元渐渐在他怀中安静下来,她慢慢地松开手,似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竟然在他的怀中睡着了,豫亲王含笑注视着怀中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替她掖好被子。她的小扇子似的睫毛上依然挂着泪水,仿佛露珠一般。
他伸手触了触药碗,不由地苦笑起来:“每次这样闹下去,药都凉了……”
那人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无知无识,也没有烦恼,像个婴儿。
赵求安方从值房出来,身边跟着徒弟小顺子,便看到碧影捧着炭袅袅娜娜地往排箫馆走。不由地皱了皱眉:“碧姑姑……”碧影回过头来,面色沉沉的,却见是豫亲王府中得力的总管赵求安,不由地收敛了自己神色,福了福:“赵总管。”
赵求安只是笑笑:“姑娘这会子往排箫馆去,恐怕有些不妥。”
碧影有些疑惑:“公主刚刚服了药,精神好了些,屋里炭续不上了,打发我去取些炭。难道这也……”
“豫亲王,在排箫馆。”赵求安望着碧影,突然发现碧影有些恍惚,不由地问道:“碧姑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碧影敷衍地笑笑:“这会子,两位跟前没人伺候着,恐怕会不方便的。”
赵求安笑了几声,身后的徒弟小顺子快嘴到:“这会子,要是到二位跟前,豫亲王晚上怕是又要一顿罚了。以前在军中,亲王打起人来可是用鞭子……”
碧影怔了怔,赵求安道:“小顺子不懂事,碧姑姑不要往心里去……前个儿,宫里赐了一匹好缎子,姑姑去挑些,过完年,做些春衣?”小顺子听赵求安这样说,也是极有眼色之人,帮碧影拿过炭篓,引着碧影便往府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