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今夕故年

3、第三章

　　7.
　　明澄的剑法已小有所成，沈长亭没有另外教他别的，只指点了他一些实战的技巧和经验。

　　师徒俩经常聊着聊着便对起招来，在古道小路上打得尘土飞扬，惊得过路人战战兢兢，飞也似的远离，生怕一不小心被殃及池鱼。

　　沈长亭在旁的事情上——譬如惹事，依旧乐此不疲地不着调。
　　但身为人师，他却近乎做到了极致。

　　他仿佛全无防备，倾囊相授，毫不忌讳地将自己的弱点摆在明澄面前，甚至悉心指导着少年该怎么去巧妙破解。

　　明澄本就聪慧，又刻苦勤学，短短数日，可谓是进步神速。

　　师徒俩边打边走，边走边打，看似漫无目的，却又悄无声息的，顺着冥冥之中命运的轨迹，一步步地往前走。

　　沈长亭从没问过明澄的出身来历，他好像不怎么在意。

　　只某天夜里，师徒俩刚痛快淋漓地打过一场，打得气血翻腾，一时半会难以入眠，干脆都跳上屋顶吹风。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霎时将满身滚烫吹凉。

　　沈长亭支起一条腿，手里拎着一壶酒，坐姿散漫，目光渺渺地望着夜幕，忽然问：“明澄，你好端端的离开家做什么？”

　　明澄比他师父坐得端正多了，闻言老实道：“江湖子弟，到了年纪，总不能窝在家里碌碌无为。”

　　他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继续说：“我离家时，曾听父亲提过一句，说西域小边山的魔头潜进了中原，想来以后中原武林不会太平。我便想着出来历练一番，万一……也不至于太狼狈。”

　　沈长亭摩挲着壶柄的手指略有迟缓，随即不置可否道：“你倒是个根正苗红的。”

　　“那师父呢？”明澄偏头看来，轻声问：“师父又是什么人？”

　　沈长亭仰头喝了口酒，碧色的酒壶衬得他指尖分外的白皙——酒仍旧是碧壶春，沈长亭对之情有独钟，一路上不知喝了多少。

　　他懒懒散散地笑道：“我么，不是好人。”

　　8.
　　沈长亭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明澄他爹探得的消息也准确无误。

　　西域小边山——这是中原人惯用的叫法，实则在西域那边，它有另外的名字，叫作塔尔乌山。

　　塔尔乌山上盘踞着伽陵神教。
　　而伽陵，是恶魔的意思。

　　这是个极其神秘诡谲的组织，谈不上究竟是什么性质，倘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无疑是：无恶不作。

　　沈长亭凑巧刚好……正是其中之一。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这双手沾过多少鲜血，在那种地方，杀戮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是最贴切的形容。

　　说出来怕是要吓坏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徒弟。
　　沈长亭往后一仰，单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想。

　　沈长亭没有细说之意，明澄也懂事地没有继续问，他想了想，换了话题：“那师父这一路是想去哪里？”

　　许久等不到回答，明澄偏头望去，才发现沈长亭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手里酒壶空空如也。

　　……是喝醉了？

　　明澄迟疑片刻，伸手搭住男人肩头，正想将人扶下去休息，沈长亭却又突然睁开了眼。

　　“江南。”
　　沈长亭低声道：“我想回江南。”

　　月色泠泠，落在他眼底，像落了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他真切的情绪。

　　沈长亭：“从我离开的地方，到江南苏扬，共有八百座长亭，我已走过一百七十四座，如今还剩六百有余。”

　　明澄愣了愣，脱口而出：“这么远……”
　　沈长亭：“远吗？”
　　明澄点头。

　　沈长亭轻笑一声，眼底恢复清明，随手将空荡荡的酒壶丢到明澄怀里，翻身轻飘飘地跃下屋顶。

　　夜色沉沉里，只听他漫不经心道：“远也无妨，余生漫漫，总有一天能走到的。”

　　9.
　　眨眼间凛冬将至，寒风萧瑟。

　　从西域小边山潜来的大魔头还未来得及掀起腥风血雨，中原武林自个儿先开始了一番新折腾——

　　武林盟主决意举办论武会，而问剑山庄献出名剑沉霜，以赠英雄。

　　消息传出去，登时引得五湖四海诸君纷纷意动。

　　不过这论武会也是有门槛的，武林盟主偕同几方势力，共同设下了重重试炼，只有通过试炼取得指定令牌的人，才能参与最后的比试。

　　明澄对此兴趣不大，反倒是沈长亭意兴盎然，连连催着他报名。

　　明澄迟疑：“论武会群英荟萃，不乏前辈，我初出茅庐……”
　　沈长亭：“怕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沈长亭算是摸透了小徒弟的性子，吃苦耐劳，心思澄净，最重要的是，吃软不吃硬。

　　沈长亭熟练地哄：“师父跟着呢，真有不长眼的敢欺负你，我给你撑腰——走，凑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