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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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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赛后群访之后本来还有约好的各家专访,但殷驰因为家里的事不得不提前前往机场。
      程安颂跟他一起,两人上飞机的时候都有些惴惴。

      飞机在北京落地,打车直接到医院,刚走到门口,殷驰接了个电话,舅舅殷霖打来的。

      他抿着嘴唇,表情有些沉重:“……嗯。好。我知道。”

      程安颂隐约从漏出来的一点声音中,听见了那边在质问殷驰。程安颂有些不安,目光直直地看着殷驰。

      他好像隐约听见了“自杀”。

      殷驰很快挂了电话,牵住程安颂的手。
      程安颂却挣脱了,他后退一步:“你去医院,我还是先不要去了,阿姨如果没事的话你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

      殷驰看着程安颂。
      程安颂努力挤出笑容:“你上去吧。”他指了指医院旁边的便利店,“我进去那里面坐,有点饿我去买点吃的。”

      他转过身,下一秒却被殷驰突然抱住。

      程安颂头微微低下,柔顺的头发从后颈滑下。为了准备比赛,甚至连剪头发的时间都没有。微凉的头发滑过后颈,带来轻微瘙痒,就好像他此刻隐约的感觉。

      他挣脱了殷驰的怀抱:“你快去看。”

      -
      殷驰一推开病房门,看见的是殷楚苍白的睡颜。

      舅舅坐在沙发上,见到他进门,立刻站起来。

      殷驰声音很轻:“我妈她怎么样了?”

      舅舅一言不发把他扯出病房。
      两人站在医院走廊对峙。舅舅强忍着怒火,双眼全是红血丝:“在电话里我问了你一遍,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是认真的,你是同性恋?”

      殷驰怔住了。

      舅舅指着病房里的殷楚,拎紧殷驰的衣领:“你不知道你妈经历过什么?你忘记了你爸让你妈受的苦了?你怎么能……你知道她检查出来生病,怕影响你比赛一直瞒着你,你呢?你就这么回报她?”

      殷驰声音发干:“我妈她……”

      “你以为她是什么病?肝气郁结,肝病,你以为她走出来了?没有,她一直在痛苦!你呢?你还记得她为什么痛苦吗?”

      殷驰深呼吸。

      “你赶紧跟那个男生分手。”

      殷驰抬起头,咬紧牙关:“不。”

      “那你就不要回来看她,不要认你亲妈。你就去跟那个男生在一起,享受世界的祝福,殷驰,你太让我失望了。”

      殷驰张了张口,舅舅忽然一拳砸在了殷驰下巴上。重重一拳丝毫没有省力,殷驰顿时被砸得偏过头去,唇角渗血。

      病房里突然传出来微弱的动静。

      殷驰转过头。殷楚正挣扎着试图坐起来。他立刻推开病房门,两步走到床前,帮殷楚调整病床的高度。

      殷楚却没有看他,默默地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安颂……”

      在舅舅面前都敢承认,在妈妈面前,他却觉得每个字都重若千斤,很难出口。

      他喉结滚动,却不出声。
      舅舅拎走沙发上的大衣披上,冷冷看了他一眼,出了病房门。

      殷楚抬起头,轻声问:“舅舅打你了?”

      殷驰眼眶忽然一酸。

      殷楚想说什么,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殷驰立刻按铃叫了护士,护士进来立刻对殷楚做救护。
      而殷驰则被主治医生叫去了办公室。

      医生开门见山,直接告诉了他殷楚的病情。
      肝脏多发性肿瘤,几乎不可能手术切除,需要肝脏移植手术。
      现在已经开始排队寻找□□,但器官移植手术供体来源的等待时长谁也说不准,可能一年可能两年,也可能一直等不到。病情发展起来很快,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合适的□□,殷楚的生命可能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殷驰沉默几分钟,抬头:“我可以配型吗?”

      -
      程安颂坐在便利店里,买了一杯热饮,坐在窗边发呆。

      “自杀”。

      电话里泄露的一个音节,让他浑身发冷。

      殷驰的妈妈,因为他们的关系曝光而自杀?

      程安颂一直没问过殷驰家里什么态度。
      他一向觉得这些东西很淡,他自己的想法是,不管程心玉能接受不能接受,他都要和殷驰在一起。推己及人,殷驰家里是什么态度,其实他不在乎。
      但如果这段关系对殷驰严重到影响母亲的生命呢?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他心里一团乱麻,咬住吸管,吸上来一口热橙汁。暖暖的液体顺着食管涌进胃里,他却有一瞬间的痉挛。低头深呼吸按住胃部,再抬头时,一个人在他对面坐下。

      四十多岁,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

      对方开门见山:“我是殷驰的舅舅。”

      程安颂嘴唇动了动:“……您好。”

      “你好。”殷霖说,“开门见山了,我希望你能和殷驰分手。”

      “……为什么?”

      殷霖盯着他:“你们两个都是男的,还需要为什么吗?”

      “可是……”

      殷霖说:“我希望你们立刻分手。不管你这边是什么情况,他不能和同性在一起。”

      程安颂失去了一些言语能力,浑身突然发冷,只能怔怔重复问:“为什么?”

      殷霖一言不发地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点开文件递给他。

      程安颂看着看着,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殷霖说:“他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这些?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安颂不知道,他大脑突然有些空白,对文字语言理解不能。

      殷霖说:“殷驰和你在一起,心里很煎熬。”

      然而相互喜欢,爱情这件事,本来不该是煎熬的。

      殷霖站起来:“你好好想想。你不该跟他在一起的。”

      不该吗?
      程安颂一直觉得,相互喜欢的人是应该在一起。所以他从不理解殷驰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分手……
      分手吗?

      分手会好吗?

      程安颂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

      是那次陪殷驰去医院检查,在路上偶遇粉丝,粉丝送的刮刮乐彩票。
      程安颂低着头,用指甲一下一下蹭掉刮刮乐上的涂层。藏在底下的中奖号码慢慢显现,直到刮开最后一个数字,程安颂才陡然坐回原位。

      没有中奖,幸运没有眷顾他。
      彩票只给了他一个“谢谢惠顾”。
      他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他要怎么才能和殷驰继续下去?继续走,不回头,让殷驰在亲情和爱情之中煎熬,还视而不见。

      他当初就不该强求。
      故事的最开始,他就不该强求。

      程安颂把彩票收回口袋,咬着指尖,点开了订票软件。

      他想先离开北京。
      先冷静地思考一段时间。

      冷静地思考这段关系的未来。

      人已经到了高铁站,他才拨了殷驰的电话号码。

      沉默半分钟,电话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殷驰听见了那段有些嘈杂的播报声,忽然问:“你在哪里?你在高铁站?”

      程安颂没吭声,电波里只有他低低的呼吸声。

      “所以你是什么打算,意思是要分手?”

      程安颂低着头靠着卫生间的隔板,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滚出来了。

      殷驰在那边低声说:“说话。”

      程安颂说:“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看到你妈妈因为我们的事情痛苦。”

      “所以你就直接替我做了选择?”

      程安颂回过头,眼中含泪,扯开嘴角:“那怎么办?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你,不该强求你也回应我。是我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分开,你本来就不喜欢男人,大可以找一个很好的女孩子,阿姨也不会痛苦,这不好吗?”

      “那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同性恋了,我找女孩子干什么,骗婚吗?重复我妈的悲剧?”

      “你不是!”程安颂难受地说,“你不是,只是我把你变成这样子的,你本来就不是同性恋,都是我的错!”

      殷驰沉默许久,定定说:“我是。我就是。”

      程安颂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那你要我怎么办?我看着你在我和阿姨之间煎熬吗?你忍心看着阿姨她因为我们的事情痛苦吗?”

      “可是你什么努力都没有做,就擅自决定分开。”殷驰说,“当初是你主动,是你喜欢我,是你表白,又是你离开,你从国外回来,要我们在一起,怎么什么决定都是你在做?我呢?我只能接受你的安排吗,为了我好,所以你干脆决定分手,这样我也不用为难,是这么想的吗?”

      程安颂胡乱用手背擦掉已经流到下巴的泪水,强忍着哽咽,一字一句着说:“我们都先冷静一段时间吧。”

      “不行,我不同意。”殷驰问,“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懦弱?”

      程安颂胡乱擦着眼泪,一把挂掉了电话。

      殷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咬紧牙关,面临人生的抉择时刻。
      也许最关键的时刻,脑中一秒钟可以漫长得像一小时。他其实没想多久,霍然站起,狂奔下楼,离开了医院。

      出门的时候外面在下大暴雨。

      殷驰打了辆车,风驰电掣往高铁站赶。
      不知道程安颂买的是去哪里的票,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上。

      狂风暴雨,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冷到寒风刺骨。初冬不该有这么大的雨,天气真是过分反常。
      雨一直没停,坐在车里只能看见连绵不绝的车尾灯。车里放着交通广播,“广安门外大街行驶缓慢”,司机不停地鸣笛,但没什么用,路还是堵着。

      当你心里有一个迫切的目的地的时候,堵车就变得无法忍受了。殷驰越来越着急,然而堵车没有丝毫缓解。尤其是靠近高铁站时,一条长龙根本看不见尽头。殷驰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半,他心急如焚,忍不住了,果断让司机直接靠边把他放下。

      司机愣住了:“同志,小伙子,下大雨哪!”

      殷驰管不了这么多。

      司机啧啧叹气:“急着赶车?急着去见什么人?”

      殷驰打开车门冲进雨幕里。
      当然是去见不能错过不能分开的人。

      雨下得很大。殷驰在路边便利店买了一把伞,拔腿往高铁站狂奔。
      到一半,大风大雨就把他的伞掀翻了。他丢了伞,顶着暴雨冲进了高铁站。

      只能赌一把。
      只能赌程安颂是回家。

      赶在去往重庆的高铁检票前最后一刻冲进了安检口,殷驰在站台上疾步走着,在外面一节一节车厢地看,可是没有程安颂的影子。
      他不相信,上了高铁,顺着车厢一节一节地找。

      这时,旁边轨道一辆高铁鸣笛,准备出发。
      殷驰转过头定睛一看,很巧,那辆高铁是去上海的。

      乘务员小姐姐过来给他递了一条干毛巾,温柔地说:“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您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吗?”

      殷驰没应声,狠狠擦着头发,急匆匆地拨开人群往前走,跌跌撞撞。
      站在车厢接缝处他往旁边一看,那辆准备出发的高铁靠窗的位置,有一张熟悉的脸孔一闪而过。

      他试图看清楚。然而站在车厢接缝处的那个人低下了头。
      那个人戴着卫衣外套的大帽子,明明该看不清脸,但殷驰就是能通过姿态动作确定,那是程安颂!

      殷驰心神巨震。
      他挤过所有人直接冲下了车。

      他下车的位置靠北侧,刚刚坐的高铁停在轨道内,而程安颂在的那辆高铁在另一条轨道内,位置靠南侧。也就是说殷驰下了车,视线就完全被夹在中间的两辆高铁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心急如焚,连有手机能打电话都忘记了,冲那头大喊:“程安颂!你给我下车!”

      然而高铁的鸣笛声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

      程安颂在的那辆高铁广播响起,已经准备关车门启动。

      “程安颂!你下车!”

      视线受阻,声音也被压住,殷驰完全不知道程安颂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安颂在的那辆高铁发车,疾驶出去。
      他呆呆地站在站台上,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喘不过气一样撑着膝盖大口呼吸。

      程安颂坐的那辆高铁尾巴在眼前消失,殷驰直起腰。

      程安颂就站在对侧的站台,咬着嘴唇,眼眸含泪,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这一瞬间好像全世界的大雨落下。
      落在恋人的肩膀上。

      两个人遥遥看着彼此,殷驰终于缓过了呼吸,一瞬不瞬看着程安颂,面对面地,拨出了程安颂的电话。

      “出站口见。”殷驰说,“不准走。”

      -
      程安颂气喘吁吁地狂奔到出站口,环顾四周一圈,没见到殷驰的影子。他擦了把汗,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大口呼吸。肺火辣辣的疼,吸气时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面前出现了一双鞋。

      程安颂撑着膝盖抬头,擦了下唇角,和殷驰直直地对视,顿时愣住了,张了张口。

      “你……你怎么身上全是湿的?”

      殷驰根本不回答,把他扯起来紧紧抱住。

      程安颂的腰被人死死地箍住,太用力以至于无法呼吸。
      他好一会儿才从晕眩的空白中回神,下巴搁在殷驰肩膀上,抬起手,轻轻揽住殷驰的脊背。边抱着他,边抬手摸索他的头发:“头发怎么湿透了?衣服也湿了……”

      殷驰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松手。

      两个人面对面,脸贴脸。
      殷驰深呼吸,低声说:“程安颂,我说了,我不同意分手的事。我会解决我们的问题的,你应该相信我,而不是替我做决定。”

      “……那你要怎么解决?”

      殷驰顿了下,“我会跟我妈说清楚。”

      程安颂怔怔看着他。

      “我一直逃避去想出柜的事。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我妈,我想要两全其美,想要所有人都不被伤害,所以哪怕跟你在一起了,我不敢告诉我妈,也不敢告诉你我家里的情况。不,程安颂,正是这种态度伤害到了所有人。”

      殷驰稍稍顿了下,看向程安颂:“所以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程安颂眨了下眼睛。

      殷驰说:“还有一件事。”

      “……”

      “我妈生病了,我要和她做肝移植配型。如果配型合适,我要做肝移植手术。程安颂,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我不敢跟家里承认而跟我分手,但我也不想拖累你,如果手术……”

      “不!”程安颂眼中含泪,说,“你少看不起人。”

      殷驰顿了两秒,继续往下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我为我,和你错过的三年道歉。”殷驰说,“也为让你卷进我的生活道歉。但我不想放手。”

      程安颂仰起脸注视着他,含泪地微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路回了医院。

      殷驰紧紧攥着程安颂的手。
      然而一起走到病房前,程安颂却使劲挣脱开了殷驰的手掌。不是逃避和退缩,只是不想过度地刺激到殷楚。

      殷楚脸色苍白,坐在病床上看书。徐正源坐在旁边,给她削着水果。

      见到殷驰和程安颂两个人浑身湿透地进来,殷楚怔住了。

      程安颂转过脸看了殷驰一眼,深呼吸,跟殷楚打招呼:“阿姨。”

      殷楚张了张口:“你……”
      她看了徐正源一眼。徐正源很自然地放下水果刀,低声说:“我去趟洗手间。”他带上了病房门,撞出轻微的咔哒声响,这声音让病房里三个人都有些神魂动荡之感。

      殷驰静静注视着殷楚,好一会儿终于开口:“妈,对不起。”

      他轻声说:“对不起,让你通过其他人,通过媒体,知道我的性取向。”

      殷楚看着他,眼眶微微颤抖。

      “我喜欢程安颂,我们是情侣关系。我是一个和江来一样的同性恋。”他顿了下,看着殷楚的眼睛,缓缓说了下去,“作为你的儿子,我为你受过的痛苦而痛苦,我也尝试过离开,尝试过逃避这件事情。但作为殷驰,作为我自己,我想要勇敢地面对我自己,去爱自己真正爱的人。妈,我不想奢望你的理解,也能理解你抗拒不接受,我只是想坦诚地告诉你这件事,不想再瞒着你,不想要逃避。”

      殷楚缓慢地眨动着眼睛,表情虚弱:“你告诉我这个,你想让我……说什么?”

      殷驰低着头:“对不起。”

      “出去。”嘶哑的声音刚出口,殷楚忽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离得最近的程安颂抓过旁边的纸巾递给她,她用纸巾捂着嘴唇,咳得撕心裂肺。终于平息下来时,纸巾已经全然被鲜血染红。

      程安颂心惊肉跳,殷驰也看得心痛难抑。

      殷楚抬起脸:“殷驰,你出去,你们都出去,让我冷静一会儿。”

      殷驰抿住唇,叫了医生过来。
      程安颂转头看他,表情惶然。殷驰攥住他的手臂,目光依然坚定没有动摇。

      医生过来检查了殷楚一次,殷楚终于平复下来,闭着眼睛默默掉眼泪。
      医生以为她是为了病情担忧,劝解道:“殷女士,不用太担心病情,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做完移植手术,很快就能好起来。亲子之间的移植配型几率是很大的,你儿子做完配型很快就能出结果,如果合适我们马上就能安排手术。”

      殷楚倏然睁眼,看向殷驰。

      殷驰垂着头。

      殷楚问医生:“你是说,要他给我捐献器官?”

      医生很抱歉地看了殷驰一眼。
      亲人之间的器官捐献,伦理要求医生不该多做干涉,他没多说什么,安抚了殷楚一阵,离开了病房。

      殷楚看向殷驰:“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能要。”

      殷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绝对不行……”殷楚边咳嗽边说, “我绝对不会要。”

      殷驰说:“我已经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肝脏是可再生的,长好之后不会影响生活。而且……还没配型,配型也不一定合适。”

      殷楚摇头:“不配型。我不会要。你出去,你们都出去。不要在我面前。”她眼睛一闭,不再看殷驰。

      殷驰只好跟程安颂一起转身,两个人并肩坐在了病房外的长椅上。

      能听见病房里殷楚低低的啜泣声。

      程安颂转过头看进殷驰的眼睛,两个人都没说话。
      鼻端萦绕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四周灯光白亮,明明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场景,程安颂却觉得这一刻他和殷驰的关系,从没如此笃定过。

      殷驰次日就去做了配型。
      结果要等一周才能出来。

      程安颂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下,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再去医院看殷楚。他和殷驰一样知道,她可能不会理解他们的感情,所以也不奢求她的接受。
      只是,殷驰选择了勇敢,那他也不能放手。

      一周后殷驰告诉他,配型成功了。
      但殷楚怎么都不愿意接受。

      程安颂挑了殷驰出去办手续的时间,悄悄进了殷楚的病房。

      只隔了一周,殷楚脸色蜡黄,脸色格外虚弱。见到他,殷楚并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却还勉强撑着,叫他:“坐吧。”

      程安颂心情有些难受。

      殷楚直勾勾地看着他。

      程安颂轻轻吸气,双手交握,开口:“阿姨,是我的错,是我太固执,一定要殷驰和我在一起。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掰弯了他,所以我会对他负责任。但我不会因为心疼他在你我之间的煎熬,就单方面选择分手,我们彼此喜欢,也有信心一直一起走下去。我说的负责是,我尊重他所有的决定,他选择为你捐献肝脏,如果出了问题,我会一直陪着他,一直照顾他。”
      “阿姨,可能你觉得我年纪轻,说话没有重量,但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的。”

      他轻轻推过去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里是我打职业以来所有的积蓄。阿姨,我觉得我和他可以一起走,一直一起走下去。”

      殷楚看着他。

      沉默半晌,支撑不住地倒靠在病床枕头上,眼泪簌簌而落。
      程安颂难受地吸气,给她递了张纸巾。

      她伸手挡过,任由眼泪落完,才收拾好情绪,看向程安颂:“那要是,手术不成功,要是他因为手术出了事,你打算怎么办?”

      程安颂突然轻声说:“阿姨,我也和你配型了。”

      殷楚愣了。

      “如果有需要,我也愿意。”他偏过脸,眨掉眼眶里的泪水,“如果他出了问题,我也可以给你捐。”

      “我不是……我不是在说我自己,”殷楚很虚弱地坐起来,喃喃说,“我不是想要你们……我是不想要。”

      “那他爱你,你忍心留下他一个人吗?”程安颂双手拧在一起,“因为他爱你,所以我也想要爱你,因为他会痛苦,所以我也会感同身受。”

      殷楚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已经一片模糊的泪光。
      她捂着脸,嶙峋的手指挡住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安颂,你先出去吧,你先走。”

      程安颂站起来,朝她鞠了个躬。

      -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摇曳的阅读灯。
      殷楚仰面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虚弱至极。殷霖握着她的手掌:“医生说不能再拖了。等不起了,没时间再等别的□□了,姐,你答应吧。”

      殷楚没动静,眨了下眼睛,盯着天花板。

      “医生也说了,肝是可以再生的,捐一半出来,三个月就能恢复好。”

      殷楚依然不说话。

      “你在犟什么?你不想活了?”

      殷楚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我不想活了……”

      “为什么?因为小驰是个畜生,喜欢男的?我现在把他带来,给你跪下认错,让他和那个男生分手,让他找女朋友结婚,行不行?”

      “不!”殷楚情绪一激动,声音就嘶哑起来,说话只能大喘气,“不,他是……怎么能害别的女孩子?”她□□,好久才平复下来,眼泪簌簌而落,“我不是,不是因为他是同性恋,不想要他的肝。我是因为……我是他的妈妈,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太不称职了,我现在还要他给我捐肝脏捐器官……”

      殷霖撇过头,眼眶有些红肿。

      殷楚看着殷霖,喃喃一样断续说:“小时候……我对他那么不上心,我一直觉得是生了他,身材走样留疤了,江来才不跟我过夫妻关系的,我对他不好,但他一直,一直很乖,他一直很听话,他抱着我说我是他最漂亮最温柔最好的妈妈。他出去一个人工作了,我也没关心他,我给了他钱,就放他一个人出去。我也不喜欢他做的事情,从来没因为他的成绩感到骄傲,在外面都不好意思提起他。我知道江来的事情了,我竟然就为了这种人渣自杀了,我也没有考虑过他……他过得好不好,他肯定过得很煎熬……”

      殷霖努力眨眼,眨掉眼眶里的泪水,攥紧她的手指,低声说:“别说了……”

      “小霖,你还打他……”殷楚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多不容易,因为顾念我,又有多煎熬……”

      殷霖长长出了一口气:“姐,你别说了……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江来,不是你,也不是他……”

      “是……我没错,他也没做错。他心里不好过,我这么多年,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现在还要他搭上自己以后……”

      “你要是觉得,以前什么都没为他做,也不了解他,那就应该活下去,好好陪着他,还有很长的以后。姐,时间还长,路程还远,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手?”

      殷楚一怔:“陪着他……”

      “只要活下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了解,有的是机会相爱。”殷霖说,“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应该尊重小驰的愿望,他想要你活下去。你毕竟是唯一的妈妈。”

      殷楚脱力地仰靠着枕头,半晌说:“对,你说得对。”

      -
      肝移植手术时间长达八个小时。

      幸运的是手术非常成功。

      手术结束后殷驰先被推进了ICU,两个小时之后殷楚也被推回ICU。殷驰没多久就醒了,去殷楚的病房看过她,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两天过后,解除重症观察,两个人都被送回了普通监护病房。

      殷驰年纪轻,恢复得很快,十多天之后就出院了。

      殷楚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二十多天之后也出院了。

      出院那天,殷驰在医院陪她。办完所有出院手续,走到医院外面明媚的日光底下,殷楚转过头,看向殷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今天能不能请安颂来家里吃顿饭?”

      殷驰愣了下。

      殷楚拍拍他的手臂:“你们俩这段时间给我弄的汤,我是没说,真的挺难喝的。”

      殷驰:“……”

      他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
      殷驰因为手术的事情没有和SG续约,三周前就转成了自由人。彼时他还躺在医院起不来身。

      SG官宣殷驰自由人的消息一出,不仅是粉丝,大多数队伍都震动了。

      夺冠后他和程安颂突然的销声匿迹,大家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出柜,夺冠,然后突然的消失。
      所有人都在期待夺冠后队伍的宣传活动,结果队伍宣传,包括后面的LPL全明星、LOL全明星,双子星却没有任何声响。粉丝甚至开始了阴谋论,譬如是不是出柜出得太突然家里不同意,被送去戒同所了。

      程安颂忙着照顾病人,也没抽出空来回应粉丝,只在殷驰手术成功离开ICU一周后,腾出时间简单在自己的小号上回应了一声。

      @我风AWA秒了:没有被外星人绑架,在忙一些家里的事。

      【你老公为什么不续约?】
      【????你续约了吗?】
      【不会夺冠就退役吧!!】
      【不要啊妈——————】
      【还会继续打吗?】
      【你们这对死给到底在玩什么,还不赶紧续约,爷想看你们继续打[大哭][大哭]】

      程安颂和SG续约了新的一年。
      但一直没有回上海回基地,反而是待在北京。说明了情况,队伍也都很理解,他至少要等殷驰出院才能走得开。

      殷驰出院当天,他们一起到家里吃了顿饭。

      程安颂本来以为只是和殷楚阿姨,和殷驰三个人简单吃点。他理解殷楚的情况,没有特别期望她能够完全毫无芥蒂,也做好了一顿饭气氛不好的准备。
      没想到是跟殷驰他们一家,舅舅外公外婆什么的都在。

      席上气氛竟然很不错。吃完了饭,殷驰的外婆把程安颂叫到一旁,给了他一个红包。

      程安颂有点呆,捏着红包有些烫手,但绝对不能推辞。

      吃完饭从外公住的小区出来,殷驰牵着程安颂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两个人顺着冬季的街道慢慢走,路过一所学校。正是放学时刻,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从校门里涌出来。
      殷驰说:“这是我的初中。”

      “我们进去看?”

      “不。”殷驰依然牢牢牵着他的手,从校门口路过。程安颂转过头朝里面张望,只看见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孔。
      既然不是来追忆青春年华,那是要去哪里?

      殷驰七拐八弯,把程安颂带进了一条胡同。走到胡同深处,推开门,门内别有洞天,原来是家纹身店。

      懒洋洋的纹身师站起来接待他们,看清了他们牢牢牵在一起的手,也并不讶异,笑着随口问:“两位想纹什么?”

      殷驰按亮手机屏幕,找到存在相册里的图,递给纹身师看。

      程安颂都不知道他是要纹身,跟着凑过去看。那图片上是两枚戒指的形状,指环上缠绕着两颗星星,蓝色与橙色,相互依偎,永不分离。

      程安颂眼睛明亮,转头看殷驰:“原来你那几天在医院就是偷偷画这个!”

      “我没有偷偷,我光明正大在画。”殷驰自己设计的图,这会儿被程安颂仔细端详欣赏,耳根默默开始发红,若无其事问纹身师,“能纹在无名指指根吗?”

      纹身师很爽快:“当然可以!”

      曾经在十八岁时许下诺言,拿下最终的冠军,就再在手指上纹一颗星星。二十三岁时,十八岁那年的星星终于落回掌心。

      因为是个小图案,纹得很快。纹完两个人离开纹身店,回去的路上,程安颂一直摩挲着自己有些发烫的指根。仿佛那里真的长出了两颗星星,长在了骨骼深处,骨髓里也流动着亮晶晶的东西。

      外面飘起了小雪。
      纷纷扬扬,细细碎碎,如同漫天纷飞的柳絮,如同流动飘荡的星星。星星是被凝固的雪,雪是飘荡流动的星星。遇见身边人的时候,漫天的星星都落在了肩膀上。程安颂睫毛落了一层细雪,眨了下眼睛,转过头,看向殷驰,突然叫他:“伸手。”

      殷驰止住脚步,不明所以地摊开手掌。

      程安颂在大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殷驰掌心。

      殷驰感觉到有一点硬硬的硌人。
      是戒指的形状。

      程安颂揭开捂着的手掌。

      殷驰看见了掌心的戒指。
      是属于他和程安颂的冠军戒指。

      程安颂拍掉头发上细细的雪花,抿着嘴唇朝殷驰笑。

      殷驰把戒指戴到程安颂的无名指上,退开一步。
      程安颂有点意外,拧了下那个戒指,抬头。

      殷驰朝他长开双臂。
      程安颂立刻拥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眨掉眼睛里的雾气。

      两个人的心跳在这个拥抱下逐渐共振。

      双子星,物理学上是指两颗质量极其接近的星体,由于它们的万有引力十分接近,所以彼此吸引对方,互相绕着对方旋转,永不分离。

      ——正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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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完结封笔,江湖不见,各自珍重。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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