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得六》日暮听音

1、日出

　　陆翏家住在南城区一条还没来得及经过时代变迁的老街上。
　　其实这样说来并不严谨，这里坐落的位置不仅不偏僻，还占据了这个城市最好的交通要道，人口流动繁华，商业价值度极高。之所以没有列入新城市开发建设的原因也很简单，市政府想要保留住这一方天地的历史，抓住那些带着年代感的深灰色城墙，思来想去，还是原装的最合适，之前的那些改造计划就都被搁置了下来。
　　老街连绵蜿蜒，铺的是用青石板堆砌成的路面，夹缝中展露出青苔几角，居民楼高矮不均，排列毫无规矩，趁着早上升起的日出推窗而望出，天边是一片橘色，被染上了那抹淡淡的余温，托着摇摇欲坠的白云，一晃一过，走的磕磕绊绊。
　　从这条巷子的公交站到市一中一共两站距离，除去它中途停靠的时间，到达目的地不会超过十分钟。
　　站牌旁边有一棵香樟树，往侧边延伸出去的躯干歪歪斜斜的让出了一片可以遮阳的天然屏障，陆翏就站在那块阴影下面。他盯着正在靠站的公交看了几秒，权衡好利弊后，最终放弃了步行去学校的想法。
　　正赶上八月份的夏日好时节，阳光被掰成好几个分支，剩下来的那一束便跟着陆翏钻进了公交车里。
　　车子重新发动，又开始了新一轮运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不好，坐下来他才发觉旁边的车窗坏了，生生的卡在缝隙里，他试图推了几下，纹丝不动。车里空气流通很受限，混杂着汽油和橡胶的异味堵在呼吸道门口，陆翏忍着恶心憋了一路，大概是没有吃早饭的缘故，下车的瞬间差点没站住脚，脑子空虚吊住了身体，昏沉的看不清路。
　　这种灵魂离家出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回到班级里坐下才稍稍缓解。
　　“陆翏，你选文还是选理？”前排的小眼镜看到他来，非常八卦的转过头来打探消息。
　　陆翏愣了一下，文理分科的意向表是上个学期期末填的，他成绩属中下游，且各个皆科目处于平手，学校为了这事还组织开了好几次洗脑大会，他懒得想多，就听进去一句“理科好就业”，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他从桌洞捞出一本书，回答道：“理科。”
　　小眼镜叹了口气，往后靠了靠，有些遗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缘分短浅，同窗短短一年，今日即是分别之日。”
　　他听懂了小眼镜话里的意思，反应过来还有几分讶异：“今天就分班啊？”
　　对方的小道消息十分灵通，从表情上来看大有一种想跟他八卦到底的架势，只可惜闷了一肚子闲言碎语，话到嘴边，却被突然闯进教室的班主任硬生生截断，抒情未果，小眼镜不情不愿的缩了回去。
　　班主任沈京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士，架着黑框眼镜，一年四季都穿的很正式，高跟鞋和大理石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噔噔作响。她总是给人一种刻板的感觉，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整个高一，她凭借一己之力，刻板到成为了全年级唯一一个没有被学生乱取外号的老师。
　　教室里的风扇档位开到了最大，在不停旋转的途中向每个方向落下气体风，驱逐热气。
　　沈京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单薄的纸张被风吹的翻卷起来，她又捏着页角厓下去，目光在教室逡巡了一圈，双手撑在了讲台上：“首先，先祝大家开学快乐，转眼间我们已经度过高一，时间飞逝，高二匆匆来临。”说到这里，她特意停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指向了窗台外面，那是另一栋教学楼。
　　学校有三栋楼，高一高二高三分别一栋。它们之间相隔不远，楼与楼之间用绿植灌木加以掩护，但是要看到彼此却很容易。
　　沈京现在指的那栋楼，正是今年刚升上去的高三。
　　她放慢了一点语速：“时间真的很快，要是再这么过一年，明年也就是你们坐在哪里了。”
　　大家都还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高一普遍没什么压力，过的顺风顺水。在他们心里，三年春秋何其之多，好似一直都有好时光，高考遥不可及，一切都只是刚开始。
　　这番话一出，像是敲响一记警钟，作了个不痛不痒的提示，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沈京显然并不打算止步于此，她拎起那张被翻来覆去薄薄的纸扉说：“可是在你们认真学习之前，我们得先分个班。”
　　她短短几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不淡定的人群一时间更是炸起了锅。小道消息归小道消息，所有传言没有得到准确的定锤下即便是具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代表还能有一丝转机，本来想着还能苟延残喘几天，却没想到学校根本就不是大喘气的主，开学第一天就给了他们一次开篇暴击。
　　因为是文理分班的关系，这一次变动很大，几乎是把整个年级都翻了过来，这一栋有四层楼，光是他们这一个班，就已经每个楼层都有光顾了。
　　陆翏原来的班级在二楼，念完分班名单他们可以直接去新班级领书。沈京为人刻板的好处在于就这样带有伤感的离别愁绪中，她能以最快的速度开启战斗模式，那些还没有宣之于口的不舍和感慨甚至都来不及按部就班的包裹氛围，便就无处安放了，悲伤都赶不上现实。
　　陆翏背着书包下一楼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新环境全是新面孔，陆翏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友范围，他虽然习惯独来独往，可性格却不是那种绝对的内向，只是他很少主动，很少主动交流，很少主动认识新的朋友。
　　他找了一个偏后面一点的位置，看了看四周的人。搜寻了许久，无奈的接受了自己运气是真的很不好的事实，原班的一个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一个寸头发型的男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高高瘦瘦的，有点黑。看上去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笑着跟他打招呼。
　　“你好，我叫赵若函。”男生礼貌的跟他打招呼。
　　陆翏笑了笑，指了指衣服上的校牌:“你好，陆翏。”
　　赵若函凑近他的校牌看了看，没忍住乐了:“你这名字真有意思。”
　　分班来的猝不及防，有种正在热恋期被小三插了一脚的感觉。大家彼此都不熟悉，又因为某种舍不得上一个班级的情绪拉扯着，气氛不是很活跃，第一排的同学独挑大梁，纷纷担起了发书的重任。
　　陆翏注意到这个班的班主任是一个男老师，他始终站在教室靠窗的角落，透过厚重的眼镜片观察着新入人口的来来往往。直到所有的书都发完，他才慢慢悠悠的走上了讲台。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只要他站在哪里就有有一股扑面而来的压力。他不像沈京那样严谨和古板，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人语被镇压的逐渐消散，慢慢的没有了一点声音，到最后连大家理书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都莫名的被新班主任的气场震慑的安静如鸡。
　　这位中年男人总算纡尊降贵的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欢迎大家来到新的班级，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郑放。我不开班会，也没有什么励志开场白，但是我想要你们明白，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人。”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盒子拿了一根粉笔，转身在后面的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到最后一个字最后一笔笔画时，他行云流水的手速顿了一下，拉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作为结尾。
　　“无非就是成功和失败两个结果，要什么，你们自己选。”
　　大家的呼吸仿佛摁下了静音键。
　　只消这几分钟，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与之前不成正比无形的压迫感。
　　死气沉沉的教室一直到下课才恢复了一点点人气，陆翏昨天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困意直上心头，下课时间紧迫，他准备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课间。
　　可不料造化弄人，刚趴下没有一分钟，他堆在桌子上的课本就被人撞倒了，动静还挺大，码起来的一座小山遭到袭击，撞的稀碎，独独给他空留下了一本，岌岌可危要掉不掉的在桌子上转了半圈。
　　他生无可恋的抬起头，对上了肇事者满脸愧疚又无辜的目光。
　　陆翏一直觉得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是个高度脸盲癌症晚期，老是记不住人。可眼前的男生却在无意之间刷新了这项记录，因为他长的实在太有辨识度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而他无疑是最特殊的那一类。上午的阳光正好，有一点晃眼睛，男生弯下腰把掉落的书本捡了起来，可能是为了更好的表示他为此行事鲁莽的歉意，还替他按照原来摆放好的那样规整好了原位。
　　他的手指修长，并且很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找不到一点瑕疵。
　　陆翏没说话，盯着那双手落下的虚影看了好久。
　　听到对方稍微有些低沉的嗓音在上方响起。
　　“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发文，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应该会糊到不会有太多人看到，文笔什么的都很菜，谢谢你能看到这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