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无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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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路灯的光透过帘子的空隙投到房间的墙上和天花板上，锋望着这道突兀的光睡不着，听着身旁那个沉重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窝囊，一阵窒息感泛起，他忍不住掩面无声地哭了。
他不爱这个女人。从结婚之后不久，他就已经深刻地知道这一点，由那时候起，每一天晚上睡下之后，他都难以成眠，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他不爱这个女人，他不爱这个女人。在他决定结婚前，在他和这个女人一起前，他爱的，原本是另一个女人，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苦也是甜蜜的。
霜，这个现在被他称之为妻子的女人，过去曾经是他的表姐，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一丁点的也没有。他是捡来的孩子，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把他生下来，遗在医院，然后很快地就由医生牵线交给了养父母。在知道身世以前，他认为自己人生中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有许多快乐，也和后来一样有着痛苦，但是知道身世之后，他觉得前面无知的种种苦痛也都是甜蜜了，因为了解了一切来得更加让人苦楚，他的心里平空抖地生出了许多怨忿不平。霜也知道他的身世，比他自己知道的要早，但是霜对他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她的不变，是直到成为了他的妻子也没有改变过。
曾经，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以为互相之间的关系要好的不得了，小时候霜虽然霸道，却是又粘又腻，像一块棉花糖一样可人。有一段时间，锋觉得自己是离不开她的，但那只限于幼时。那几年两人一同玩耍一同上学，又住在一起。不过这一切转变得飞快，小孩子长大总是飞快的，思想的改变也是飞快的，感情变化更是微妙。在青春期之前，锋搬走了，离开了霜，回到父母家中，开始了他自己单线的人生，他像所有正常男女孩一样在青春期开始之后恋爱了，然后又失恋，再恋爱，再失恋……反反复复。锋经历了许多的变化。
在锋的眼中，霜是很好懂的，只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堕落的，就正如他知道自己肢体的每一部分在什么时候有什么动静。锋这辈子从来没有缺过钱花，他从来都是很大手笔的，想要什么就买了，他的人生在那时候是很意气风发的，朋友一大堆，活动很多，讲到游戏他从来都是能手，聚集朋友亲戚打麻将，玩电动，总之什么刺激他都想尝尝。而霜呢，正相反。锋记不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霜的时间好像停止了，她身体长着，思想却没变，她叫他的称呼从小到大只有那一个——弟弟，她刻守着很多别人口中的相当庸人自扰的“优良品质”，她很胆小，她很不善变，她花起钱来谨小慎微，她不善打扮，她不善游戏，她甚至不恋爱，她一辈子都在跟自己已经形成或可能形成的坏习惯纠结。但是尽管有着那么多的差距，那时候她是锋的表姐，凭着小时候的经历，尽管大家已经不如从前亲密，锋对她还是觉得十分亲近。
像这样的淡淡的——照说本该是浓浓的——亲情关系，一直维持了好多年，直到那一年。
那一年锋再度恋爱，这一次他陷得很深，他以为自己的爱情会走到跟对方结婚，但是爱得越亲，伤得越深，两个人太没有距离，互相反而看不清楚看不透澈了，结局还是悲哀。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流了很多眼泪，但是最终都认为的确是无可挽回。那时的恋情闹得实在太大，闹到差点就要生要死，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父母不堪折磨，终于身世秘密曝光。
锋很想不去在意这段身世，但是当一切都不如意的时候，任何一丁点的不幸都会不可控地成为自怜自哀和对命运抱怨的理由。
那时候并不是霜时时出现在锋的面前，反而是锋，因为失恋，觉得生活之无聊，耐不住焦虑而出现在霜的身边，那段日子他用尽一切方法排解自己的伤感，无比勤快地在亲戚间走动。止水一样平静的霜，成为了锋的一种憧憬，她的身上，仿佛没有哀愁，她简直是对世上的一切都懵懵懂懂。霜对人一成不变的态度，成为了对锋的一种安慰。于是，在经历了情感的大起大伏之后，当锋感到情感之伤终于稍稍平服之时，他和霜就有了一个开始。他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母亲时时会提起自己和霜是“青梅竹马”这种颇有些暧昧的话语。和霜之间一旦有了开始，身边的种种就开始了一种鼓励作用，因为霜是家里宠爱的“血亲”之一，所以关于霜的一切都在平稳之中进行，这是必然，也是必须，好像理所当然般，锋用了最守旧的方式和霜交往，又理所当然般，他求了婚。
在霜来说，她显然是幸福的，锋很容易就感觉到她的满足，因为她就是易于满足的人。但是她真是太易于满足了，一丁点的事能让她兴高彩烈叨上半天。令人奇怪的是，霜作为表姐，她是可以接受的，她身上的缺点看起来都可以包容，一旦成为了妻子，就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俗不可耐。锋现在才知道，她身上往日的种种可爱都不复存在，现在她是个可憎的妇人。他们两个人突然就冷了下来，不，是锋对霜的浅淡爱情突然单方面冷却，就此死去。至于霜，她有爱过人么？锋心里暗暗嘲讽。她是那么麻木，她待人接物是那么冷漠，从来也不理解他，她是那么迟钝笨拙，以至于不可能理解他，她连他的话都听不明白。有时他说些拐弯的话来讽刺她，她都一无所动。单纯，换一个面来看就叫做单调。她连自己在丈夫心里失宠了都不知道，她对他毫不了解。
现在锋每每想到她的时候，心里都只有冷冷的嘲笑，想到自己，就是凄凄的苦笑，自己竟要伴着这样一个懵人过下半辈子，明确的背叛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的，因为自己所有的筹码她都有，他和她有着同一个家，同一群亲戚，在这个窄小的圈子中，即使他想抛弃她，也必须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让离婚的种子有足够的时间发芽，如果不幸，这个种子就会因为萌芽时间太长而坏死，那就代表，他已经被时间磨得跟她一样麻木。
每一天，锋在霜的身边躺下后，都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听见她的呼吸，就会想起她对自己的无知。这个女人，不但没有美貌，且无才。当锋每天在家中听见她的动静，都恨不得她不存在。是她的无能，拒绝了对他的理解，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按她自己想要的意思去领会，她领会到的，永远不是他的原意。
在这种压抑的日子里，锋出轨了，时常用各种借口迟归或不归，在外面寻找各种女人的安慰。然而在锋的心中，霜始终像一块石头，把他的思绪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他出轨，都是她逼的，她造成的。重重刺激了锋内心伤口的是，就在近日，偶然的机会下，他看见了她——惜日的至爱，她活得比谁都快乐，她搀着别的男人，用一种从所未见的欢快脚步走过，在他的视线里消失，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于是锋突然开始了每天晚上无声的哭泣，他感到自己再不能忍受这种虚情假义的婚姻生活，假使她有一个晚上能够被身边的轻微动静所惊醒，能够惊讶于他的举止，软语安慰一二，也许事情就大不相同，然而这只能是一种虚妄的隐隐的期盼。他必须摆脱她，他知道他再也得不回往日那个童年时代就倍感亲切的姐妹，但是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也许，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亲密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夜无华
